你喜欢胖子吗
2017-11-26张运涛
张运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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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儿下车?他学她的样子,斜靠在车门上。
东莞。
我也是。他轻松起来。
这车禁止抽烟。她身体还斜着,但脸已转向车门的方向,故意不看他。
虽然是提醒,但听起来冷冰冰的。他有些尴尬,赶紧掐了烟。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抽烟?这反问,快,且逼人。他还没来得及应对,对方又来了一句。不抽烟会死啊?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多少冲淡了话语带来的敌对情绪。
他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了,并没有厌恶。
去玩?虽然是疑问,但她的主动,再次证明了她并没有多少厌恶。
你呢?听你口音像是罗山人。他衣着举止确实不太像农民工。
打工呗。她还是不看他。
她没有回答她到底是不是罗山人。他猜,可能是自己的形象让对方不敢和他多聊。他一米七多一点,体重却接近一百八十斤。胖人往往会给人老实忠厚的感觉,但配上黝黑粗糙的皮肤就不同了,比如他自己,陌生人总会误把他当成恶人,敬而远之。不过,也不用她回答,她的口音太罗山了。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窗外是一闪而过的灌木,再远处有些模糊的黑影,小山、村庄,或者小树林。看不清楚。他趁机肆无忌惮地端详她。女孩很好看,是那种丰腴型的。丰腴可不是胖,是成熟。这是他对女性最高的评价,能被他用上这个词的女孩子并不多。女孩胳膊本来就白嫩,又滚圆滚圆的,还有裹在T恤后面的胸,紧绷绷的,火车稍一颠簸它们就颤个不停。罗山姑娘哪儿都像熟得恰到好处的桃子,饱满得汁液就要溢出来。他喜欢成熟的女性——不仅是心理上的,还包括生理上的。“罗山的姑娘,信阳的城墙。”这是句老话,老得他都不知道后半句的意思。
火车停了?她转向他——她还没有把他当成恶人——他发现她的脸也很匀称。
停了?他看看窗外,又看看她,刚才注意力不太集中。窗外的灌木不动了,她的身体也不颤了,他才肯定地回答。嗯,停了。
外面黑漆漆的,不像是站點。车里更静了,静得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话了。一路上,车里就没有安静过,满车都是孩子,趁着暑假去南方与父母汇合。他躺在上铺戴着耳机接连看了三部电影——他喜欢看电影,手机里总是备着几部,无聊的时候,或心情不好的时候,用以打发时间。等孩子们都熬不住了,睡了,安静反倒让他敏感起来。他摘下耳机,下去恣意地伸了个懒腰。空荡荡的车厢过道,像是正等着他去填满。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意外地发现了她。她的背影很孤单,他才大胆地走过去——也可能是受了刚看过的电影的鼓励。
不远处传来粗重的鼾声,他记得那儿有个大胖子,鼾声应该是出自他吧。胖子鼾声大,老婆经常埋怨他鼾声跟过火车似的,吵得人睡不着觉。每次出门坐卧铺,他都不敢早睡,怕扰民。
回去看孩子?他又有勇气了,找话问。
我像是结过婚的女人?她再次转过头,像是想让他再仔细看看她。
对不起。他知道自己不擅长与人聊天。
没什么,是该结婚了。
还没等他回话,她就兀自讲了起来。她今年二十六岁,要是不出来打工早就结婚了。大专学的是营销,很虚,基本上算是没专业。现在在一家台资鞋材厂工作,做材料员,每月三千多块钱,不高,也不算太低。这次回来看母亲,父亲打电话说她病了。回来才知道,骗她的,父亲的意思是让她赶紧和他们中意的男人结婚。他们中意的那个男人很有钱,但她不喜欢,太花。她上高中时就听说他和村里的少妇搅得天昏地暗,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出头。前年又哄了一个未成年的初中生,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据说赔了十万块钱才算息事宁人。母亲却劝她,男人敢这样哪个不是有本事的?没本事的,也没那个胆。做女人的,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做不到闭上一只眼。在家只待了一天,就跑了。
讲完,她又喃喃自语地补了一句,有钱怎么的?我不稀罕。不嫁他会死?最后一句,又像是说给她父母听的。
本来他还怀疑她是那种挣大钱的女孩,听她这么一说,他又觉得不像了。我叫小豆。
她笑了。看来,她还真没把那个有钱人放在心上。
小豆问她笑什么。她说,你这名字,有意思。
小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自我介绍没头没尾,也开始跟着笑。
她补充说,不光这名字,我是说,你没必要跟我说你的名字。我不认识你,才跟你讲我的事。
小豆想解释,这其实是一种交换,你讲你的私生活,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但他没有。这个时候,火车动了一下——他是看她身体颤了一下才知道的。扭头看窗外之前,她也没意识到火车又重新启动了。
回到车厢里,他们在空荡荡的走道里挑了一对座位相对坐下。
火车越来越快。窗外的灌木丛随着火车前进的方向伏着身子,像夜里急行军的士兵。
我也想有钱,但我一想到他之前的那些闹心事,就受不了,哪怕他结婚之后再也不花了。她突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小豆有点儿跟不上她的跳跃。
不可能。她又说,更像自言自语。
过了一小会儿,小豆才明白她指的是他结婚之后再也不花了这事。
爱情的力量难以想象。讲出这句话,小豆自己都有点心虚。
她嘁了一声,像是不屑。反正,不嫁他又死不了。
嗯,死不了。小豆巴结般地附和。
小豆有讲究?她突然也没头没脑地问。
我妈生我时,家里正收黄豆。小豆在心里琢磨她,讲话比他跳跃还大,人家怎么跟得上?
就你自己?她问。
我上边还有两个姐姐。小豆有些得意于自己的聪明,换了人,不一定能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大姐叫小芹,二姐叫小苗。
她笑,身体又颤动起来。小豆赶紧制止,一车人都在睡觉呢。
她稳住自己的身体,压低声音,问,大姐出生时正是芹菜下来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