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2017-11-25张翎
创作谈/
《都市猫语》是我近年一系列探险举动中的一部分。在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中,我一直有意识地回避两种题材——关乎自身和当下的,因为我觉得这两样是我一直看不清楚的事情。我以往的大部分小说题材,都是从时间线上横着片下一个长截面,从历史一路延伸到现今,很少竖着下刀,取出一个当下断面。但这种状况在这两三年里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几年前我离开了听力康复师的职位,从朝九晚五的职场退身,变成了一个自由人。随着我在国内逗留时间的增多,我有机会更多深入当下生活,“过客”心态虽依旧还在,却已渐渐减弱,我开始有勇气颤颤巍巍地迈出脚来,在当下题材的泥潭里试步。《都市猫语》是继《死着》《心想事成》之后的又一部书写中国当下现状的小说。虽然都可大致归类在都市小说里,但与以上两部不同的是,《都市猫语》引进了一个“非人”的观察和叙述媒介——两只跟随主人公在都市里讨生活的猫——老黄和小黑。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记忆中,家里一直养着猫。出国之后,家里也曾长时间地养过一只叫妞妞的白猫。她在七岁时病逝,她的离去曾让我异常悲伤。与猫的多年接触,使我对猫类动物的肢体动作、生活习性、交流习惯有了很深的了解,总觉得在每一只猫的身体里都潜藏着一颗人心,当然是迷你型的。每一个在猫看来也许并无多大意义的举动,都有可能被我用人类视角赋予它意味深长的蕴意。
写《都市猫语》时,猫是先于人进入我的构思的。猫从一开始就占据了我思绪的中心位置,而茂盛、小芬以及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则都是我拿来围绕着老黄和小黑摆置的道具。我赋予了这两只性别体型具有巨大差别的猫以各样神奇的功能,使它们能够在狭小的居住空间中准确地闻出各自主人的不安、躁动,以及佯装成各样负气行为的试探。它们用猫的语言化解着卑微中求生存的人在相撞中必然结下的猜忌和抗拒,它们用动物靠直觉建立的情感嘲弄着人扭捏作态的假惺惺。在人的世界里,被父亲勒令不惜一切代价挣钱为弟弟换肾的赵小芬,实在没有多少理由能吸引住多少还算洁身自好的叶茂盛,而猫却成了我唯一可以拿来使唤的工具 —— 老黄和小黑令人动容的难舍难分,使得人的相依和怜悯变得合情合理。当小芬隔着安检门递给茂盛那件绣着玫瑰花的内裤时,我已经很难分清连接这对年轻男女的是否仅仅只是旺盛的荷尔蒙。除了猫,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样东西,能更方便地被我拿来诠释都市的寡情,或者说,都市的多情。
2017年7月30日于北京
猫语,抑或人语?
张 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