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电信诈骗始末：骗子都是戏精
2017-11-25法人刘志向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刘志向
一次电信诈骗始末：骗子都是戏精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刘志向
亲身经历了一次电信诈骗之后才知道，骗子的手段之高明，算计之严密，以及对人心掌控之娴熟
亲身经历了一次电信诈骗之后才知道，骗子的手段之高明，算计之严密，以及对人心掌控之娴熟。
1.来电
8月4日上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是系统来电，说这个号码存在风险，今天之内要强制停机，如有疑问请摁0。
顺着它的意思，我摁了0，电话接通。对方自称是广州电信的工作人员，询问我机主的姓名，我如实告知了老板的名字，他问我机主在不在，我说不在。然后他问了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我问他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号码要强制停机，他说是我的原因。我略微一惊，但没有多想，因为我每次对外留的都是这个号码。
他说，在我名下有一个归属地为武汉的电信的手机号码涉嫌从事违法犯罪的行为，“每天发送大量中奖虚假信息”。
我一惊，这个号码我从来没见过，而且我也从来没去过武汉，“绝对不可能是我的”。
我问号码什么时候办理的，他告诉我是2017年5月29日在武汉市江岸区解放大道55号电信营业厅办理的。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绝对不是我办理的，去年到现在我一直在广州，这辈子都没有去过武汉”
他说，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我的身份信息被人盗用了，然后问了我有没有丢过身份证或者将个人身份信息给他人用。我说丢过两次身份证，可能是身份信息被人盗用了。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跟着对方的思路走了。
他还告诉我，这个电话号码绑定了一张尾号为“7585”的工商银行卡，开户地址也是在武汉。他要我赶紧向武汉当地公安机关报案处理，犯罪分子再次用我的身份信息从事非法活动，对我造成影响和损失。
他表示没有公安机关的证明，不能帮我注销掉这个号码，“如果因虚假、诈骗短信引起刑事案件，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只想赶紧把这个号码给注销掉，并且让警察查看是哪里泄露了我的身份信息。
在报警之前，对方还特意要我记住这些关键信息：电话号码、注册时间、地点以及那个绑定的工商银行卡尾号，并且跟我口头对了一遍。
2.报警
逐渐进入陷阱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起电信诈骗的开始，并且还对他表示了感谢。对方“服务态度”也很好，为了提高效率，他说可以通过电信内部系统直接将我的电话转至武汉市江岸区公安局。
电话接通后，我大致说了一下报案情况。对方是个男性的声音，说话铿锵有力，富有节奏感。
“这位同志，我是武汉市江岸区公安局警官金葵，金子的金，葵花的葵之后，该警官报出了他的警官号码和联系方式。”
我心想，社会果然是进步了，警察还主动报上姓名和警号。
“你在什么地方，周围有没有人。”
“我在办公室，旁边有一个同事。”
“他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做笔录之前，要防止外人的干扰，以免出现假笔录。”
“他不知道什么情况。”
“好。”
他叫我先不要挂电话，用手机拨打02XXXX，查询武汉市江岸区公安局的电话。
我问为什么要查电话，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通话了吗？
“这位同志，你是嫌麻烦吗，我们的通话都有录音，这是程序。”他一直以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颇有震慑力。
查完电话，我对了他提供的电话，完全一致。
这一步是为了增强我对他的身份的信任，实际上我当时没有任何怀疑。
他要了我的手机号码，问了我的手机型号，说要对手机进行全面的检测，并叫我把手机上的杀毒软件删掉，说这些都会导致我信息外泄。
我说手机没有装杀毒软件。他说好，“一会儿会有一个检测的电话打过来，先不要接，告诉我来电显示的内容。”
电话来了，显示是境外号码，我告诉了他。他说手机没问题，叫我接通，然后挂掉座机。
正式做笔录之前，他叫我带上笔记本、笔、充电器、身份证独自到一个房间里，以免外人干扰。我去到了办公室的小房间。
他再次强调一定要保证笔录的真实性，不得隐瞒任何事实。语气非常严肃，令我有点儿紧张。
我问了一句，笔录大概要做多久。他语气立马变得不快：“这位同志，你是什么意思，你要不耐烦就过来局里录 ”
为了避免麻烦和节外生枝，我赶紧闭嘴，连连说“好”，心想，警察的脾气果然很大。
3.笔录
笔录正式开始。
“刘同志，这里是武汉市江岸区公安局，我是警官金葵，警号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身份。
“刘同志，在录笔录过程中如果有人找你要先跟我说，我们通话时间很长中途可能会有广州当地的警察或电信部门打你电话，出现这些情况都要及时跟我说。另外，把你手机的网络和电脑都关了，以免出现信号干扰。”
我照做了。
他详细问了我的基本信息，包括身份证号码、工作单位、学历等，记录了那个涉嫌违法的手机号码，注册时间、地点，并再次向我确认这个号码是不是我本人办理的。
他强调警察只看证据。“我们会去调查这个号码，调查清楚了确实与你无关，自然会给你开证明注销掉。”
“最近有没有用身份证去办银行业务或从事其他金融活动？”
“有去办过银行卡。”
“有没有将身份证信息上传到网上或在微信上传给别人？”
“有，申请自媒体号和公司入职有用过很多次。”
他让我回忆在哪些银行办理过业务以及我就职过的公司，并且越详细越好。
考虑到我的身份信息可能被泄露，他说要先检测一下我的身份证号码，看在全国范围内有没有被大范围使用。
“刘XX的身份信息可能被泄露，请在全国范围检测一下，有没有被大面积地使用。”
他用对讲机呼叫内部的“检测中心”，报上我的身份证号码和姓名。这些我在电话里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边等待检测结果，一边教育我：“你要感谢电信这个电话，自己的信息被泄露了都不知道。我们三番五次地教育群众如何保护个人的信息，你们有没有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怎么样正确使用身份证以及复印件，怎么保护自己隐私。讲的过程中时不时问我，“我讲了什么”，然后叫我复述。
4.涉案
讲了大概10分钟之后，他再次用对讲机呼叫“检测中心”的同事，问检测结果。过了一会儿，他的语气提高了几个分贝，说，“刘XX，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我一开始就说了，不能有任何隐瞒。”
“没有哇，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情啊。”我很疑惑。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实坦白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说。”他的声音很大，说得我很紧张。
“没有。我没有什么要坦白的。”
他再次跟“检测中心”的同事确认，我听到了“非法资金200万”之类的话。
“刘XX，我们查到在你的名下一个尾号为“7585”工商银行账号涉嫌非法洗钱高达200多万。这是重大的经济犯罪案件，我要好好调查你。”
“这个账户不是我的，我没有开过一张这样的卡，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
“银行开户一定要本人亲自到场，这个你应该清楚。你说不是你开的，我们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一切以证据说话。”
“但是我真的毫不知情 ”
“现在已经不是虚假短信诈骗的问题了，现在是非法洗黑钱，性质严重多了。”
“请立即调查刘XX所用金融账户。”他用对讲机严肃并大声地说。
“这个账户我真的见都没见过 ”
“非法洗钱50万要判刑10年以上，你现在200多万，你想想吧 什么叫洗黑钱，你知道吗？洗黑钱就是 巴拉巴拉 ”
他完全不听我辩解，连珠炮似的一个劲儿地跟我讲各种法律概念，搞得我高度紧张。
我仿佛被这个电话控制了心智，脑子里既混乱如麻又在飞速运转，不停地想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现在是党中央指定的犯罪嫌疑人，什么叫犯罪嫌疑人你告诉我。”
我大致说了一下犯罪嫌疑人的概念，我已经快要蒙了。
“你的案件是国家二级保密案件，你记录一下。你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爸爸妈妈，同事朋友，你一旦告诉给其他人，那个人也要被列为共犯调查，因为这是机密案件。”
5.醒悟
“二级保密案件。”我写在了本子上。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国家机密?
我脑子突然一道灵光穿过，阴郁的内心忽然亮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闪念将我击醒了：这可能是一个诈骗电话，是一个诈骗电话。
我的任督二脉瞬间被打通，智商复位，我快速地复盘了一下整个事件，心情一下放松下来了：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圈套。
就在我沉思的片刻，对方一直问我在干什么，有没有在听他说。
我假装继续配合，一边在用座机拨打电信的客服电话，查询15307101617这个号码的情况，结果是这个号码早已经被注销。至此，我已经确定对方是骗子。
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变化，还在大声地质问我：“刘XX，你在干什么，你要注意你的身份，我现在是在调查你。”
“我也在调查你。”我终于放松下来。
“你调查我什么？你现在的情况很严重，你不配合调查我直接联系广州公安抓你。”
他还想通过在语言上的威胁、恐吓来控制我。
就在诈骗这两个字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那一刻，他这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就已经失效了。
“你现在在哪里？”
“海珠区。”
“好，你这里到海珠区公安局多远？”他又假装在对讲机里叫同事联系海珠区警方。
“哈哈，我在天河区。”
“你去到天河区公安局多远？”他又假装联系天河区的警方。
“你个假警察，诈骗犯，去死。”我不想跟他兜圈子了。
“刘XX，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接受调查是吧 ”他还不想放弃，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任凭我怎么骂他。
他爆出粗口之后，终于放弃了，我们互相对骂了一通。
我报了警，他竟然有恃无恐，依然不挂电话，可惜公安局无法追查他的号码。
最后他一直在反复问我，怎么识破的。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换了一个手机号给我打，直接叫我名字，继续问我怎么识破他的，然后又互骂了一通。
诈骗分子的有恃无恐令人咋舌。
过了没多久，我手机上收到了【广东公安反诈中心】的短信，说我正在遭受号码XXX以冒充公检法实施诈骗，务必提高警惕，谨防上当受骗。下午的时候，果然如诈骗犯所言，本地警方给我打来电话，说检测到我的号码遭遇到了诈骗电话，叫我和家人提高警惕。
6.剧本
这是我第一次遭遇如此缜密的电信诈骗。我自认为还算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这次差点儿上当原因在于一开始就顺着他们的钩走了。他们的整个套路非常系统，面面俱到，这是一个非常完善的“剧本”。
我大致梳理一下：1.冒充电信客服称电话异常，将要强制停机；2.转接之后，发现原因：我有一个涉嫌违法的电信号码，并不经意地提示该号码还绑定了一张银行卡；3.引导我报警，并主动帮忙转接至警方；4.警察录口供，盘问身份信息时意外“发现”用我身份信息绑定的银行账号涉及重大案情；5.要我配合调查并保密。到这里，被我识破。我想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要汇款转账了。
其实，诈骗团伙的很多细节做得已经非常到位了，扮演电信的客服人员语气温和，态度极佳，“金警官”语气威严，很有震慑力，他们的表演堪称影帝级。这应该是他们长年诈骗，反复训练、改进的结果。
为了更有效地控制我，他们以防止他人干扰为由，要我单独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为了避免他的电话被手机上的杀毒软件拦截，他们以警方检测手机为由，叫我卸载相关杀毒软件；他知道警察会监测到他的诈骗电话，“录笔录”的时候叮嘱我可能会接到本地警察的电话，一定要先跟他说；怕我上网查资料导致露馅儿，他们叫我关闭电脑和网络以防电信干扰；甚至怕通话时间过长，导致手机关机，他们还叫我带上充电器
剧本之缜密，可谓是处心积虑。
其实破绽也是有的，办公室的电话不是登记在我的名下，怎么会因为我的原因导致强制停机？真的可以电话录笔录？难道不应该视频吗？电信营业厅真的可以将电话直接转到公安，而且还是异地？
其中的某些问题我也在不经意间想过，但是仅仅是一闪而过，对方一直牢牢控制话语权，不容你有多余的独立思考空间。比如在说话的时候他会不时地问你他说了什么，让你复述，并且还时不时地教育你一番，目的就是不让你分心，牢牢跟着他的思路走。
7.反思
其实，只要我能够停下来，想一想，就会发现问题。正如我后面所做的那样，我只需拨打电信的客服查询一下他们说的那个号码，或者拨打工商银行的客服查询我名下的账户，甚至直接打武汉市江岸区公安局电话问有没有金葵这个人，他们的骗术就会露馅儿。所以，当他发现我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就会大声地问我“你在干什么”。
去年，徐玉玉被电信诈骗致死事件引起全社会哗然。以前看新闻，对那些被一通电话骗走大量钱财的当事人感到不可思议。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次之后，才知道诈骗犯手段之高明、算计之严密，以及对人心掌控之娴熟。我还算是社会经验比较丰富的，尚且差点儿上当，像徐玉玉那种刚参加完高考如白纸一般的孩子，上当受骗几乎是必然。
挂了电话，我依然感到有一丝的寒意，尤其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肆无忌惮和有恃无恐，尽管心里还夹杂着一丝虚惊一场的幸运。我知道他们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照着熟练的剧本不厌其烦地演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