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灵魂一杆绿色的战旗
2017-11-25车延高
□车延高
给灵魂一杆绿色的战旗
□车延高
就生命的直感体验来回答,我相信“没有温度的拥抱,焐不热寒冷的影子”是一句真话。所以张元把诗稿发我邮箱之后,我就在想:给了米,怎么给一个不曾谋面的人做好一次生口难调的有米之炊?惟一的终南捷径当然是阅读诗稿。
诗性语言如果借理性语言和眼睛捉迷藏,那么欲揭谜底本身就是一种带入。张元的文字就有这种特定的诱惑力:
“那些涉嫌遗憾的谎言/最终,让生活习惯了悲伤”
“一半的黑色分不出左右/一半的白色辨不清好坏”
“意想不到的相遇/习惯了开出隐藏的蔷薇”
诗人的作品如果让你读着读着进入了思考,感觉另有所得,这就是倍增性发散。张元就用诗句向我暴露了一个有潜质的年轻哲人。这估计就是一个诗人的写作风格的初现端倪。它的力量在于逼迫人把心静下来,坐于孤独中,但又要将大脑开动到大马力,用隐藏在诗意间的思考来为自己的思考抛光。
从诗歌表达的意想抓取看,张元是很注重捕捉细节的,这是咀嚼生活的能力,可谓眼不走空路,心不遗锱铢。这给定他大脑中诗意元素以丰沛储备和流量,而且是把书本上所学的和生活里所见、所思、所识的东西有机地混交为自己所需的提取元素。落定纸上,有自己的笃定和自信。
读者则想:不在倒春寒的突袭中和哮喘有一场不欢而散的邂逅,就很难把“寒冷和春天共同流浪”这种倒行逆施的句子不期而遇地撰写进自己的诗稿里。
看来年轻并不等于他的脑丘就埋不下深邃,相反倒是能量过剩与社会浮躁的不对称排异使他的思索无法进入净空无尘的广袤冥想。所以他如何埋头于生活的积累把自己的情感写进诗歌,然后再从厚重的生活积累中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写到独树一帜,就成了他和读者共同关注的焦点。
张元的本领在于不出手,就直接抓住眼球,然后无商量,又迅捷地鞭辟入里。让人感觉好句子是直面扑过来的,但不是他来抢夺你,而是你要抢夺时间一口气读下去。
我必须信手牵几行出来,不止是因为我喜欢:
“当我一个人在月光的角落时/再也无法躲藏自己落魄的影子”
“每一个春天的拥抱都让我害怕/短暂的重逢,永远是离别的假象”
“孤独地活着/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
“我的口袋装满我的忧伤/那些忧伤有着和远方土地一样的颜色”
“阿嬷常说,草原是我们牧人最大的财富/死了,也要贴紧,给灵魂一杆绿色的战旗”
说真话,读这样的诗句,我会情不自禁地猜想,接下来他会怎么写?结果诗人替自己的心一开绣口,吐出越来越多的好句子。
这时写序就不再是包袱,觉得张元把这活儿交给我也算一份承让,使我得以先睹为快。这种感觉特好,我想借他的诗句来描绘:
我的双目紧闭,嘴角上扬
我的心,无休地幻想,一个人摇晃
写着写着就感觉张元成了我的老师。我写《微言心录》一年多了,虽未写至“山穷水尽”,但也到了“山重水复”之时。他把诗稿发我,也算无意间递来一把钥匙,没推任何一扇门,我豁然开朗,另有了一廓洞天。
张元应该属思考型诗人,如他所言:“我们看生活,不过是看生活里的自己,思考是我最喜欢的方式。”所以他的哲思苦想在诗句中随处可见,基本做到了让形象思维搀扶着理性思维在相得益彰地行走。作为90后诗人代表他算出类拔萃的。
张元诗歌的特点在于:让文字去随心所欲,但手里始终有一根看不见的缰绳,你可以“一夜踏遍长安花”,但我“停车坐爱枫林晚”,绝不让一盏金樽空对月。他会很巧妙地在想象中揉进一些比学术更具有实用性的思想,让人读得隽永绵长,心生百结。比如:“遗憾把悲伤唤醒 /像激情一样漫长”,“我无法去接受,没有立场地牺牲,和奉献 /不想听命于注定的安排,碌碌无为成了最后一只蝼蚁”,“愿望总会实现,精神,极其地富裕 /但却早已分不清黑白,罪证,倒立还是直挺”。从表面看张元的诗句都像扪心自省,不想和别人过不去。其实骨头里赌的那口气在诗句里回肠荡气,吐露得不留一点余地。叫人感觉有思想的诗人比有才华的诗人咬文嚼字更入木三分。
在诗句里求证思想和实践的距离,这本身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和形式主义者在表现手法上为艺术打擂。
输赢不说,结果是打完了就要一个人坐在那里,像思想者一样托着腮,似乎头脑里装着全世界人的沉重思考。如果这个人是诗人,洞见力引他先于别人在见识上远行,这本身就就铸就了他命运中曲高和寡的一份孤独。
写作离不开文字组合技巧,它可以于变化中增强文字的张力,从而形成阅读冲击。于是有人提出语言构建的陌生性;诗句关联的错位衔接;形象化语言表达理性破茧……等观点。目的是要扳转眼球聚合强度。
问题是现实中人们的阅读审美不与之配合,一旦写作技巧大于表达内容,就文字写作看,生活中积淀的重力、情感、意境、画面等自然景致就容易被挤出字里行间。直如现代城市建筑造型别异,风行鳞次栉比,结果是比森林更像森林的水泥森林把生活挤压成了单调、板结、死寂的硬结构空间。没有了鸟兽行迹,也没有了蛙鼓蝉鸣。
所以张元的诗在这一点上要把握好度,否则其长处有可能变为其短处。因为理性外衣穿得太厚,会显出一种笨,笨再往前走可能是与之不同属性的板结。到这时灵性就无目的私奔了,剩下的真的就是无共鸣的孤独。
如果不追求曲径通幽,让自己从理性概括和单纯抽象中分离出来,想象自己坐在有一沓诗稿的书案旁陪时间品茶,偶尔抬头用白话的方式和风聊天,这时的张元就丢了有些做作的老成持重,诗句由自然而灵动,不知不觉中去修饰化。诗句像说出来的,有素颜的美!
这样的句子朴素、平白,但出自于内在情感流露,不需发酵灵泉甘露,掬一捧就沁人心脾。
“妈妈,故乡一直就是我的圆心/没有乡愁的快乐,是最可耻的遗忘”
“尽管那些收拢不住的温暖 /总要赐予我潦草的阳光 /留下的乡音,一声比一声长”
“荒废掉的日子和死亡没有什么不同/机械地重复,其实也等同于浪费”
所以我们可以说诗歌是神曲,但不要误以为自己的作品就是写给神看的。我们就是凡夫俗子,没有那么大能耐,我们写的东西首先自己要知其然,也要让别人知其所以然。
进入情感写作时,张元很善于卸载,思想在灵魂的底部下潜,理性被毫无批判地抛弃。这时出现在他笔下的文字又和想象中 90后写手的笔调格格不入。诗句突然间被一种朴素思维打理,瞬间就返璞归真,文字显出遒劲、老道,似乎从一个经历过许久世事沧桑人口中说出,一看就仿佛是从古道车辙的沉重里捡起来的句子,可以把一双眼睛读得千肠百转,如:
“再也没有一个怀抱/还会在寒风中等待我冰冷的身躯”
“过故人庄已无亲人/寒冷留下最疼的忧伤”
“走进了一片熟悉的风景/却再也不能安放我多余的悲伤”
“你还能在我年轻的眼睛里读懂一些心酸/在城市的高楼中看到我不再挺拔的脊梁”
“那些积累的理由,总有说不出的源头”
“妈妈,故乡一直就是我的圆心/没有乡愁的快乐,是最可耻的遗忘”
类似这样的句子和理性分娩不搭,一定从内心流淌出的情感重力明显大于汉字构架。
我不知道追求透明的灵魂是否能让自身得到放荡不羁的自由,但从张元诗歌里大量出现的记述或想象中漂泊、流浪的场景,我可以想象诗人是把自己置身于诗歌之江湖的。
因此他所谓的漂泊、流浪是精神追求诗性的自我画面设计。因为他的诗句在这个年纪显得太过理性,所以他的漂泊不同于一般人的流浪。他是扛着一颗有眼睛的心行走。相同的月光下,他闯入与别人完全不同的空间。他见过“流泪的蝴蝶”、“寒冷的拐杖”、“喘气的脉搏”、“颠簸的青山”、“倔强的乡愁”、“不会饥饿的思想” 和“四只眼睛的城门”。
写作风格如果作为风骨去认定,它就折射出诗人自身所持有的定力。写作无异于一种跋涉,而年轻诗人在起始阶段常常认为路是极其可疑的。不管探索和漂泊、流浪是否可以在一条河流里行船,但所去的江湖大了有些人就难做到“在最模糊的时候,与沉默签订协议”。
我不了解张元的生活经历,在诗歌里他似乎反复在陈述自己曾经有过的一段漂泊和流浪,也许是精神上幻想的,但落定在诗句上,是包含沉重的:
“我的灵魂已经磨损,岁月苍老”;“我给大地打满补丁,向天空歌唱感动”;“我们心照不宣,继续随着节拍干涸 /我离开时光芒不朽,归来时,却是凡人”;“混淆是非的开始,并不全是杂乱无章 /我所咀嚼的每一口,都是,生存与斗争的保证”。
仅从诗句本身的描述看,若不是少小负重,过早地承负了生活的苦累,是很难把情感作秀到这种境界的。更重要的是他不迷失,不曾忘记故乡的方向。
诗人是用心熬血打造诗句去征服读者的,要做到“在万千喧嚣中,色彩鲜明,素颜而生”必须有“清水出芙蓉”的定力。若对应于戏剧,其扮相、架势、表演皆为虚假浮生。
诗的力量在面具背后,这种产自于内心的怦动与灵感不期而遇,又在某个节点蓦然回首,让人触目所及时会突然明白:有美人,才有作为背景存在的灯火阑珊处!
张元很清楚“浓妆淡抹总相宜”的道理,所以不企望灵感成为舞台上走板的西皮流水,更不去任由差遣,把短调生生地拖成长腔。
其实针尖就那么一点,所以能锥刺见血。灵感不是普世的智慧,这也决定了诗人把自己混成诗人容易,但要让灵感闯进诗人的魂灵长久驻扎下来很难。
就这一点看,张元可以走很长的路,也必须走很长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