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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喻的城市(四章)

2017-11-25

中国诗歌 2017年3期
关键词:房间

暗喻的城市(四章)

□语伞

门的可能

我抚摸满身透明的颗粒。“你好。……”一扇门,迫不及待地邀请你。空气中有花瓣的微毒,我逐渐升高的体温,忍耐着切割掉多余的热度,只是在原地,跳起了小步舞曲。

在敞开心扉之前,我虚掩脸颊。没有谁引导我,无数个我宿命的基因,就在城市的子宫里孕育。拜认钢铁为父,竹木为母,辨认玻璃、塑料为同胞兄弟姐妹。最后,我只成为用惟一的胎衣包裹着的,那个我。

这个我,深藏安全感和秘密,只接受你冥冥之中的一次驻足,你凌驾于玄奥之上的脚步,只接受你,偶尔也曾有过的,一瞬间绝望的眼神。

为了获得那个确曾是我的自己,我把身体藏了起来。

为了看清迎面走来的空旷的你,我又穿上影子的长袍。

第一道反光是面孔。第二道反光是年龄和性别。第九道反光,是一双具有魔力的手。推,或者拉。打开,或者关闭。我在你对面,或者你早已经过了我。你重复经过我,或者所有人重复经过所有人。

失眠的窗户

1

楼群高脚杯一样优雅。

天空有喝酒的醉姿。星星们,因狂喜而隐没。

房间睡了。你走出墙壁,沿着静寂的边缘,散步。

从你身上飞过的蝴蝶、鸦雀,已经变成另外的象征。阳光和空气扮演具体事物,抽象的,是那些尚未抵达的音讯。与你无关的喜剧和悲剧,如幻觉循环,在时辰的缝隙里嵌入复杂的表情,组成一座城市应有的命运和永生。

现在,你替他们醒着——

像某个为了光亮竭尽燃烧的物体。

温度正在加速描绘,风景、记忆、沉吟、路、生死、犹豫……同时引燃那些瞬间,和我身体里堆砌的废墟和炭木。

种子。森林。言语。砍伐者。

你分饰所有的角色。

远方隐约的篝火,是我们思想的最大自由。

2

站在你之内,眺望。

城市因标志物而获得历史和传说。

而它们在深睡,穿行于人的大脑和思维,驾梦而游。它们不断重复自己的过去和前程,除非你唤醒一位艺术大师,换一个角度,重建它们的清高和不可一世。

每一种碰上你眼神的事物,将注定被切割:

长方形被切割。正方形被切割。圆形被切割。菱形被切割。矩形被切割。三角形被切割。碎片被切割。尘埃被切割。

我被切割。

用你的名字切割。

太阳不断投射光线,抛出各种刀具。人们排列年、月、日、小时、分秒,在刀刃上行走,途中种下稻谷、玫瑰,豁亮的权利落地,它就拥有了最强的采光效果。

外面的世界报以红绸和鼓乐。

透过玻璃,你有一张花园的脸。距离是一种必需事物。

3

“窗,聪也……”

留白置于边框之外。

你身上有可供深刻研究的美学。

另一幢高楼,有很多另外的你。我把所有的你看成一个整体,豁达、包容,令我探寻的人世秘密,又多了一个出口。

我跟随你的脚步,用你的前额款待假设的明日,用成熟的下午做咖啡,用早晨返回夜晚。有时我拽住一缕烟岚,询问路过的风雨和尘埃,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它们用消失,给我最后的答复。

墙还是墙。影子还是影子。

你有你的存在方式——不眠不休。

你投掷恒定的目光,递给白昼和黑夜同一种生活态度。不偏不倚,遵循轨道、秩序,又以飞翔、旋转。

一把仿古拉手,有时像腿,有时像翅膀,有时像沉默的蜗牛,它们和你一起上升,一起坠落,从你奔向你,从你的黑暗,奔向你的黎明——

迎接你,诠释你,给你音乐、舞蹈和终点。

4

缔造一个小世界,给它孤独。

你把自己凿空,以洞穴的身体,藏匿毕生的影子、光线、气流、思考……你一直裸露眼睛,偶尔使我变成一个音符,跃然在你唇上——

随手可触的寂静。

我在寂静中想念一个人。那个人,必须有颤动着生长的身影和面孔,必须有菠萝和悬崖交换过味道的气息,必须有天空和一张白纸的默契写下的神情,必须在此时患梦游症,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说清楚上辈子,和下辈子。

我失眠了。

和你的失眠相映成趣。

我们一起寻找患梦游症的人吧。当一个城市拥有它的名字、脾气、性格和生命,你就会将你的双腿控制,悄悄地汇入它的节奏。

把你孤独的深渊借给我,由此我们同行。在月亮迷路时,喇叭花羞涩,我们只拾起我们想要的情节。

我们不说话,吃水果,跟随一片落叶,旅行至枯萎。

5

窗帘在这里,饮曼陀罗。

来,穿上你的外套。为我遮蔽羞涩和隐私。

我为你整理褶皱、线条,不让一丝光刺进房间。不是我拒绝光明,我只是想把窗内和窗外分成两个世界,使喧嚷的人声和车鸣,在我的错觉里滋生陌生感。当你脱下外套,我再次注视他们,就不知厌倦。

这疲劳的重复,有橙皮溢出的雾气。

我用鼻翼读香。

“枕上见千里,窗中窥万室。”

争吵的人怨蚂蚁多。缱绻的人惜蝴蝶少。清醒的人在寻找帽子。醉酒的人踩着云朵哭泣。做梦的人都还在梦的外边,相互捉弄。

你双身,有正反两个脸孔,容得下谋划者、告密者、始作俑者。

风吹过你的脊背,我的耳中沙沙作响。

仿佛无人睡觉,他们都在听,同一个屋子里,所有的眼角都爬满了鱼尾纹,与衰老纠缠不休。

6

醒在远处,做局外人。你说。

城市斑斓,我将在房间留下钥匙,在十字路口搁置三思而后行,在拐弯的地方安装退路,在走向你的那一刻,丢弃望远镜。

眼前的事,厨房比银行卡爱得直接,生存法则比初心跑得快。

你朝向阳台,自我追逐,在我的想象里。

我把自己扭成一座迷宫。神话在和时间赛跑。我遥望。我窥视。我不告诉任何人真相。你的新身份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你爱上了小偷还是伪装者?你是雕花的救世主还是镂空的魔鬼?

声音在回响中流动,删除了日常的苦和不舍。

你睁着大眼睛,和我做高级游戏。

我触摸你闪亮的躯体,一条路通往大自然。绿和鸟鸣没有面纱,九点钟的太阳是温柔的陷阱。

你引诱一角天空走进来,填满了我的心脏。

隐形的房间

1

不确定是哪一天,不确定影子是否真实。

“来,镜中有嘴的花冠,黄昏最后的微笑道出传说中的假日。我们不断地回到夜晚。我们形成无数的第二天。”

房间,就预设在这里。

从那里出发吧。是的,从那里。抛开时间、世界、人类、命运,甚至,食物和美。当饱满的种子一样成熟的空在我身上聚集,某种绿如麦浪般在一场大雨中用恍若隔世的寂静跨越万物,如果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摘下面具,你会是谁?

不存在的百叶窗只透出一丝丝微光,我看不清你的面孔,我只印证了一个存在,那个存在仿佛在说,我们从不陌生。

然后我们的眼神中生出了更多的光来,然后我们穿行在这些鬼魅的光线之中。一道道。线状的。环形的。无形的。被捆扎。被纠缠。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

2

我语无伦次的时候,我就开始沉默了。

瓶子里的薰衣草是干的,我唇上的葡萄有吮吸不尽的汁液。

坐吧,亲爱的。这里的椅子和沙发没有区别,正如这里的我和这里的你没有国籍一样。你尽可能地自由,你尽可能地忘记习俗和礼仪。你说不说话我都能听见。但只有伟大的汉语,承载着我们不可复制的预言,任何语种都不能代替,对,任何语种。

我们还需要一种精确的颜色。你看看吧。天花板、墙壁、衣橱、床、书桌……除了炫目的记忆,再余留一些空间给我。比如阳台,比如,窗。比如,你的眼睛。

我在喜爱的黑夜中向往光明的事物。我手中的笔行走在一张白纸上。我写下的你在历经人世沧桑之后,像古罗马的早晨。

钟声落进你的心脏,这个你也许是来世的你。

3

由此我说,我的思考只是游戏。

由此我说,大概最真实的活着就是与自己交谈。

每天都有人庆祝生日。每天都有人在脑中闪现死亡。时间的脾气很好。我有时抬头,有时弯腰,有时我在白昼中筑建月光,为了等待十指紧扣的那一刻。

那么,再回到这里来。

转瞬我就不记得此刻的我了。你坐在对面。整个早晨。整个上午。整个下午。整个晚上。整夜整夜。房间随时都在变幻,壁画、枕头的花色、书架的方向、你踩过的地面、浴室里水龙头的声音……在絮絮不休的话语和睡眠之间,在书本和身体的暗喻里,菜肴和酒杯离我们很近的时候,我总是重复,房间的味道很好,很好。

于是,我扮演的角色回到童年。

于是,我捕捉故事的细节,从激烈到平静,然后,我把秘密放入口中。

4

你不说话的时候空气也是热的。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当我再看四季轮回,一切显得异常陌生。

我只是窗内的我,足不出户的我,不经世事的我;看着果实压弯树枝就会心疼的我,遇见花朵凋零就要流泪的我,发现一粒尘埃就想为它披上优美外壳的我。

原始的我,暂时忘却了地球文明,心中没有理想主义,不必理解我所处的时代。

对于那些杞人忧天的事,无须谈担当和情怀,我们在星空下散步,它们自然而然就迈过去了,而且很圆满。

或者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说,我只想在你禅定的眼神里摔跤,只想在你嘴唇的悬崖上跳舞,只想在你灵魂一样虚无的身体中,听见我内心深处的回响。

仿佛无形,又从来没有如此真实过。

或者,是一个我在消失,另一个我在呈现。

而现在的我的呈现,像第二次剪断脐带,我接受草木鸟兽的名字来到你的身边。

你沉默的样子,就是我永恒的信仰和图腾。

5

谁也不知道我们将继续谈论什么。

“天真构成了所有人的名字。”

房间表态了: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叫做天真。

嗯嗯。干杯。

嗯嗯。酒和茶,在云端替我们抒情。

我对着镜子画眉、梳头,转过身就看见你若无其事地临窗而坐。遥望是何等美妙啊。你转动酒杯,注视杯身倒挂着的紫色的蝴蝶,那些轻盈的翅膀,是在橡木桶里发酵过的,据说它们也有生命,也有爱情。

好。纪念它们吧。用我们的嘴唇。用我们的身体。用我们缅怀岁月如白驹过隙的悲哀。我活了多久我不知道。我们都发现,我们开始谈论衰老和死亡了。

在一阵战栗之后,我锁上了房间所有的抽屉。

这是我对遗书的恐惧,无论在口中,还是在纸上,它都对我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6

你重复安排最后的诗句。

其实我理解生命叙述的无常。房间里没有梳妆台,不同形状的镜子却很多,我来不及记录的风景,正在形成一个城市不可或缺的那部分。

盘子里的水果我们舍不得吃,它们应该和房间陈列在一起,在我们的心中。新鲜的果实代表身体的水分充足,我们的血液才得以不断地新生和绵延。

而我永远都在寻找一句话,从一个隐秘的词语开始。

我搜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修辞可以借助,不存在现实,不存在睡梦,你在闪烁,你在移动,躺在床上的你突然在山谷里喊我,给我递过礼物的手臂开始缓缓上升,变成远处的云和树。

一切正在消失,这房间里所有的物品也在莫名地消失,包括书本上的文字,我一碰,它们就消失。

我被迫离开了这个房间,从此,住在哪儿都不完美。

飘移的阳台

1

花盆心怀植物的信仰,鸟儿坐禅——

我有翩翩霓裳,假设高悬之心。

……我从客厅径直地向你走——多少年过去了……玻璃瓶在饮水,情人草在枯萎,我晾晒时间的手臂,被诗句庇佑,流出星辰和梵音。

影子轻叩,我心飘移。

城市的尽头,有天使的翎羽,你洁白的骨骼饱含善意,替我忘却同类,忘却异己者,忘却生与死,在高傲的心灵边界博弈。

不怕山穷水尽,一阵比未来还辽阔的风就是见面的礼物——我替你接待屋顶,接待树梢,接待远道而来的云朵,接待夜晚的漫天星光,我们自设盛宴,不对华丽的餐桌和酒杯说:

在那里等我,这里没有路……

2

吸入衣物柔顺剂的香气,我反复旋转旧衣架。

风又吹你如自由,盛开无边的旷野。你飘移到哪一个城市,我就从那个城市出发——

奔向遥远的想象的心脏。

姿势。激情。频率。寂静。它们的比喻,就是用人类醒着的样子,练习高深莫测的催眠术。

钟摆嘀嗒,我切水果、洗蔬菜、给家具除尘,重复生活中喜欢或厌倦的细枝末节,你把现实抽象化,为一株蒲公英的晚年感到遗憾——

而我在继续等待飘移,携带蒲公英花絮的思考。我飞临可供嗓音表达的那部分和你一样,悬挂在半空——

“你是我塑造的指引和抵达。”

我无数次站在你古怪的身体上发呆,仿佛历经人世间的所有漂泊。

3

在没有时空的国度,一个城市的出现会惊醒所有正在做梦的人。

——你把耳朵藏在心里。

——你作为城市的语言被我借用。

暮年的宁静里还住着啃太阳的青年,他们的鼻翼停有马匹的呼吸,他们的胃部被各种新生事物充满,他们也曾孤注一掷地说,是正午的阳光支撑着生命的无序,用光线覆盖了衰老的秘密。

——而揭开你每一层面纱的,是低调的曙色,它们享用你的从容、闲逸,正如我此刻享用你在我心中的飘移和难以触摸。

于是,我熟谙生存之道,身子微倾,给你身上的仙人掌浇水。

我预言我每天都只回到你身上——遥望——做一根藤蔓,缠绕你大脑的全部想法。

4

你沉默的脸开始渐渐隐退……

我依赖你扶在栏杆上,夜空的幕布上——谁不明亮,谁就将永远愧疚——

花盆里的松柏在月色下读银光,稠密的星星代替它们心若繁花。它们给平常的日子镀上一层神秘的颜色,我站在它们身边,羡慕像无法控制的忍耐一样不可消亡。

你视我为知己,身体在此处,思绪却带着我驶向远方——

远方是注视,是微笑,是手的延伸……是那个充当修辞的你,把剧幕拉开,独自完成出场、登台、谢幕,而虚幻的表象仅仅是潜意识的玩偶——

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依然不断眺望远方,从追逐你的思想开始——你用安谧盛放人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顺从与反抗的自我慰藉。

黑暗中,我向下看,巨大的深渊越来越清晰——

5

我停留在洗衣机上的手响起了回声,因此必经的途中充满迟疑、犹豫,人群的身姿左右摇摆,我的指南针只朝向故乡。

你仍然很镇定,手臂上挂满丝、毛、绵、纤维、锦纶的混合物,我闻到的每一丝香气都让人怀旧——

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童年……

代替你的是我对未来的假设,在长时间的冥想中,有意念的爬山虎蔓延至你的全身,我坐在你额上的摇椅里,看指甲花顺风落入手腕。

你说,对一切亲近之物都要满怀敬意。

我成为漩涡的一部分。

我在找我作为水滴的模样,抑或是化为云朵的模样,流动的羽毛可以献给魔术师,然后我被展开、折叠,顺着那一口仙气,骤然消失。

你茂盛的常青藤常常挽救我于水火之中……

6

你周身都是完美的边缘。

我在叙述的中心整理线条,像一个手握无数杠杆的人来回晃动,寻找最柔软的坐标。远方的支点是一只飞鸟,它用飘飞的样子模仿你,在我爱的默认下。

只有远方知道你是传说中的旁观者。

我接雨水喂养芦荟、迷迭香,站在你的穹庐下阅尽桨果和谷粒,季节在为一切惺惺相惜的事物编钟——你有漫长的眼神——

看我从你身上飞出,在城市的一隅分布离别,而相逢刚刚路过,很多种手的总和,构成了一座城市的亲和力。

再一次眺望时,某种更大的自由说服了我,我在沉思的时候挣脱了你,而我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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