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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在还乡

2017-11-25王妃

中国诗歌 2017年5期
关键词:米浆成长史城里人

□王妃

米在还乡

□王妃

快过年了,单位发了几袋米和几桶油,家里人口少,又要吃个一年半载了。婆婆说,多的话,把米带回家来吧。这才惊觉,原来,婆婆已经老了,已经好几年没有种田了……

年三十,大包小包运回家,米就在其间。扛完米,两人在车上不禁心生感叹。出生在农村的我们,从意识启蒙开始,父辈就灌输一个观念:一定要发愤图强,争取走出农村,走进都市。每年春节家里换新的年画,总有一幅“鲤鱼跳农门”。也难怪,城乡差别那么大,父辈的父辈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教化过来的。就这样,我们被父母的严苛管教捆绑着一路踉跄,头悬梁锥刺股,最终凭着一颗不服输的心,奋力从泥巴地里拔出双腿,扔掉手里待种的青禾,拍拍屁股,成功逃离故土,成为父辈心目中有出息的孩子,做了城里人。

不可否认,在出离家乡的头些年里,我们内心从未对自己的叛逃有过悔意。相反的,我们一直都在避讳“农民”这个词,一旦被人问及自己的出身、来路,就满面尴尬,仿佛遭遇到了耻辱。我们拼命工作,拼命打扮自己,把地道的城里人作为自己趋同的偶像,惟恐别人把乡村、打工仔、农民等字眼刻在我们的身上。都市的繁华搅乱了心神,我们对纸醉金迷的生活流连忘返,食黍却已久不知其味。每每回乡,母亲顶着苍苍白发拍着米仓炫耀自己的收成,临行前总要在我们的车上放进一大袋晶莹的大米,我们却只还以埋怨,甚至在心里嗤之以鼻,连感激的心意都没有。

随着年纪的增长,食量越来越小,我们的身体却越来越臃肿,都市的繁杂喂养出一个“虚胖的中年”。当我们返回家乡,站在田埂上气喘吁吁时,才发现稻浪滚滚是多么令人眼热的起伏,而童年喝过的米浆又是多么清澈甘甜。鲁迅说,儿童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而我们一直拒绝回望,因为那里是一群被贫穷围困的儿童,从小就不得不经受日晒雨淋,和父母一起战天斗地,为了远离饥饿,我们在田地里种下希望,巴望着收获的幸福。“米假如有人一样的心脏,必然是一颗痛苦的心脏。它有两种颜色的肌肤,一种是红色,一种是黑色。红的是热血,黑的是伤病。然而,米呈现给我们的,是珍珠一样的皎洁,让我们忍不住伸出双手,捧着它,久久不放”(傅菲的《米语》)。

我们的成长史,就是米的成长史。而我们理想中的好生活,本质上却是无耻的不劳而获。

人是不是只有走到了中年,才会停下脚步忍不住回望?当我们结束一天的疲累走在夕光返照的大地上,一草一木的金色呼吸让我们忍不住驻足并蹲下身来。现在,城里人该拥有的一切我们似乎都有了,城里人所没有而只属于我们的东西却不知何时被自己弄丢了,这真让我们沮丧!难道非得做出那么多的牺牲,才能真正懂得生活的奥义?当我们扛着米还乡,看到年迈的父母就着一盘咸菜喝着稀粥却神态安然,我们的焦虑一下子舒缓下来。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医治,心又重新恢复正常的跳动。走在冬季的旷野,四面萧条,在清冽的风中我们清醒而孤独地寻找,干枯的稻茬只用沉默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乡村凋敝,五谷退让,野草疯长,田地荒芜。

我们的米缸还满着,但田野里却空了。我们的心也有填不满的空洞。

苏珊·桑塔格说,一切真正神秘的东西,无一不是既具有舒缓精神的作用,同时又扰人心神不定。大地的沉默里含有多少神秘,人类无法触及。如果有一天米从视野里消失,我们面临的又何止是心神不定的境况?

“心安即故乡”对远离故土的人是一种善意的欺骗。即使我们离得再远,也离不开五谷杂粮的喂养。当我们咀嚼,米香中一定有人在反省,有人在眷恋,有人正在返回的途中。如果我们恰好是诗人,就该立即放下筷子,拿起笔,把米浆浸泡的记忆和灵魂释放出来的微妙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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