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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异的故乡·组诗·

2017-11-25辰水

中国诗歌 2017年5期
关键词:村庄

□辰水

变异的故乡·组诗·

□辰水

变异的故乡

1

风吹过城镇,也吹过田野。那时间的风

它像一匹脱缰的马,

拉着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奔驰……

在颠簸之中,它们变形,也变异

被折叠,也被扭曲。

一只光怪陆离的怪兽,

它在深夜跑出来,惊动数个村里的居民。

然而,他们谁也无法抓住

这只变幻的精灵。它是欲望,从人们的内心里

跑出来——

在黑暗中,它身上的鬃毛,闪闪发亮。

夜晚。风吹过它

如同一只狮子的孤独。

2

流过村镇的河流,它再次被掺入工业的废渣。

虚假的河水,

投射在它上面的倒影,也变得张牙舞爪。

一个流域的积怨,全被抛弃在里面

即便是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化解。

一个投河自尽的妇女,她的死因有若干个版本

但她肯定不是一个外星人。

当河流在一夜干涸之后,

淘金的异乡人扬起的沙尘,遮蔽了半个村庄。

闪光的金子,

它的每一个棱面,都足以照亮

一个人逼仄的内心。

3

更多的青山,被蚂蚁搬走

卡车一样大的蚂蚁,它们疯狂地吃掉一座座山头。

在力量面前,连巨石也不得不

听从于机械的命令。

在满目疮痍的山区,那飞来的巨大深坑

像是宇宙的秘密符号。

作为故乡人,我惊愕,并无法直视

无法追问,到底是谁

偷走了多少黑色的石头?

——这些土中的铁,大地的骨殖。

4

当雷声从村落的上空滚过,

沐浴在雨水中的庄稼,再次复活,成为不同的父亲。

一个歉收的田野,土地被分割成

不同的形状,张望着天空。

镰刀从空中掉下来,

收割茅草,也割刈看不见的电波。

从大地的深处,被挖掘出的遗骸

早已无人祭祀,

车轮碾压之后,又重新融入土中。

而饥饿却并不遥远,

我像一只带电的老鼠,贮藏着人间的粮食。

5

机器也取走了我体内的骨骼,

那些泥土做的骨骼,有着农业的气息。

雨水从天空坠落,

可大地上早已没有了一块稻田。

一个期盼丰收的国度,却注定要两手空空。

在工业时代,大米和鸡蛋

足以以假乱真。

那些流水线上的产品,再一次

让贫瘠的胃,穿过黑暗的玻璃。

6

在星星失踪之后,人们又重新装饰了天空。

亘古的星宿,

它们在霓虹灯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大旱之年,连天上的银河

也接近干枯,

而人间一个火星的愿望,又怎么会轻易兑现?

死后的祖先,他们仿佛是藏匿的星星。

光从墓穴中发出,

那照亮我们彼此面容的光线,

是萤火,还是烛光?

时代的发电机,高速旋转。

一个黑如白昼的故乡,鬼魅丛生。

7

拆迁后的废墟,成了庆功的舞台。

在红地毯走过的地方,

浇筑上了黑色的沥青。

傍晚,我一个人穿越广场。表演者都长着

一张张夸张、修饰过的面孔。

我是沉默者。也是逃离者。

欢乐属于众人喧哗的夜晚,孤独却如

清冷的灯盏。

在拥挤的人群深处,

复合的欲望像发臭了的鲍鱼。我抽身而去

却最终还要撞上一面游动的悬崖,

令自己静止不动。

8

面对故乡的问询,

我们早已习惯彼此来虚构自己的行踪。

一个不断修改着门牌号的人,

怎么能热爱异乡的山水?

在最低的草丛里,也藏有飓风一样旋转的梦想。

整个村庄的人,被简化成编码

藏进公文夹里。

他们沉睡,却不知何时苏醒。

而在田地里劳作的肉体,并非真实。

他们的体液成了地球的一部分,

却无法进入纸上的故乡。

9

书架之上,每一本书就是一个故乡。

活动的册页,犹如奔跑的建筑

在乡间积聚幽灵。

一个被挖掘机轻轻举起的村庄,它砍断的根须

已无法复活。

一截故乡的脐带,被轻易截断。

那些注定无法返乡的人,在异乡埋下胎盘。

黄昏之后,我试着返回故乡

可每一个故乡都变得面目全非,越来越像是另一个异乡。

破茧而出的蝴蝶,

它感受到了飓风的力量。

茧衣似的故乡,早已破碎。蝴蝶的子民,注定要寻找

另一片迭变的山谷。

一个村庄的四则运算

加法:繁衍

也许一个姓氏就是一个物种

那从明朝迁徙而来的李氏,便是从异乡飞来

繁衍的一种蝴蝶。

永乐年间,一只侥幸逃脱厄运的菜青虫

它梦见了未来的光荣。

六百年后,它将成为祖先被供奉在祠堂。

这无限的繁殖力,

比所有的戕害更伟大百倍!

它们统治这个世界,却依然无法抵御天灾。

1960年,三十多岁的奶奶停经了

饥饿让繁衍暂时搁浅。

可当天降甘霖之后,

一个村庄的生殖力,像河水一样暴涨。

我的降生,为逝去的祖先填补

一个嘈杂的灵魂。

中年病殁的书生魂魄,他在我的肉体上

成长为另一个自己。

我既是古代的,也是现代的

既是祖先,也是子孙

减法:迁徙

择水而居的祖先,改变了一条河流的走向

从东南修订为西南。

而一条河流,竟然也会在一夜之间

不明不白地消失……

难道,一条河流也会迁徙?

被迫远走他乡的人,带走妻儿和取水的器皿。

他们相信地下藏着另一条奔跑的河流,

干净、清澈,带着微微的咸

像蓄在眼眶里的一滴泪水。

一个氏族,只剩下老人坚守着的村庄

如此安静,如此肃穆。

而迁徙者的背景,是忙碌、无助、忐忑不安……

他们是民工、商贩、货车司机……

她们是保姆、导购、站街女、守夜人……

我终于成了他们中的一个。

村庄减少了我,我也把大片的土地扔在身后

把成熟的庄稼留给了长夜。

那些将我喂大的麦粒,

它在城市以另一种膨胀的方式来安慰我。

我成了被减少的单数,

我可以被忽略,也可以被一个村庄遗忘。

乘法:爆炸

虚构一个纸上的村庄,

需要调动三千多个汉字,甚至更多。

而爆炸是另一种虚构,

它让一个村庄,天外飞来。

村庄以膨胀的方式完成自己,像一粒爆米花。

如果给予它热闹的温度,

它还将,无限大。

从一座消失的山中爆炸而出的高楼,

它让石头以另一种方式矗立。

而我心中的那颗星,早已无法看见

它以一只白炽灯的形象来代替。

一百年后,我想象一个膨胀后的村庄

它会不会像一枚气球,

面临被爆破的命运。

在那“嘭”的一声巨响之后,

我们是否还能找到满地的碎屑。

我是最小的碎屑,

我将回到世界本初的样子。

除法:消亡

一个村庄的影像,都被贮存在瞳孔里

成为晶体的一部分。

擦亮眼睛,看到村庄萧条的影子

像一条孤独的蛇。

那走着走着就消失的人,那站着站着就不见了踪影的树木……

那众鸟已飞走的村庄,

它在一张地图上也将丢失自己名字

成为新版图上的弃儿。

越过一个朝代,它也将被自己的子孙遗忘

在一本县志的夹页之中。

好事者,似乎企图能从泛黄的纸里

寻找到先祖骄傲的遗骨。

我也将屈服于这消亡的命运,

为一个村庄献上自己的祭祀。

这微不足道的肉体,

——它那么小,那么轻!

我是死者,也是生者

我是归来者,也是朝圣的人

伐木丁丁

下午,三点。

我又遇见了那个伐木人,和那闪亮的锯子。

一个偶尔的钟点工,

他对树木有着天然的敌意。

一棵棵倒地的树,它们的亡灵

早已游离于大地之外。

古老的秋天,再一次被演绎成头颅落地,

或者是在手机上清扫一遍堆积的落叶。

一声声刺耳的尖叫,

似乎代替了古老的伐木之声,

诗意戛然而止。

然而,他砍伐的并不是一片森林。

只是河堤边的杨树,一行速生的舶来品种。

几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异乡人,

他们为轰然倒地的躯干买单。

一切生活的秩序,

并不因此而改变,或节外生枝。

河水依旧南流,

搬运木材的卡车交换着发酵的纸浆。

而我距离这一切并不遥远,

在日益凋敝的乡村,

我不停地砍伐自己的丛林,在一张纸上。

每一行字,都几乎倾倒

都几乎被连根拔出——

象形文字

1

在教授儿子写字的时候,我恍惚

要变回三十年前的父亲

过去的光从宣纸的背面,投射出来

照亮了房间

想起在一面墙的正面,父亲把笨拙的字

写在上头

或者说是画,一笔一画

每一个字都好像是——

一位远道而来的亲戚,它们串门

并因此而碰壁

只上过半个学期小学的父亲

他守候的字

还不到二十个,无法占满整面墙壁

剩下大片空白之处

土墙的对面,睡着我的脸

那是一面芳香的墙

泥土由生变熟,直到

可以充饥

2

许多的字变成饼干模样

变成动物的模样

让我们吃,让我们吃……

直到最后,剩下了毛发

剩下了纸做的四肢

它们一个个分别在地上爬,慢慢地爬

分离是痛苦的——

而驱赶走一个字的偏旁和部首

像把大陆的一部分撕裂成海岛

3

而更多的象形文字落在了地上

成了一棵青草

它最终的去处,像一股火焰

跑进了大地的深处

父亲挑着一担的象形文字

走向田野

夜色已深,它还没有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座小小的坟茔

无规则地分布

我怀念一个可怕的死者

那,肯定是一个真理

4

逃跑,是一个虚张的借口

为了避开我们

父亲把字一个个地从墙上抹掉,直到

只剩下雪白的墙

那孤零零的美,需要我们重新冷峻地面对

像信仰上帝

一年之后,我将会看到

许多的象形文字像蜥蜴,往墙上爬

那留下的痕迹

我认为是残忍的,也是美的……

像汉字教会了直面生活,而作文却让我

迂回曲折,隐约中

看到了远方的点点星火

另一个政府

我很难相信

在一个县政府的楼下,还藏着

另一政府。

一个蝼蚁的政府,它也有

十八层那么高。

但我在疏通管道的时候,

竟然惊讶地发现了这一切。

在蚁穴的深处,

也藏有一把县长的椅子。

即使是一纸过期的任命,

也会被咬成滤网,

用来筛选天生的蚁卵。

突如其来的水流,

竟也能遣散一个非法的政府?

管理员是孤独的,

他不断操纵着流水,时断时续。

濒临灭绝的王国,

水灾丛生。

我相信它的溃败源于偶然,

而更多的政府,人去楼空。

用麦穗加冕

在乡间,诗人给自己加冕。

统治的区域只有六百多个平方,仅有

一千零一条害虫和逃窜到此的

三只蚂蚱。

没有一个可依仗的重臣,

没有一只益虫来替我消灭敌人。

我用一捧麦穗置于头顶,

自己便成了孤王。

一个国家的律条,我既是制定者

也是遵守者;

对于草菅虫命,只有自己审判自己。

如果轰隆的收割机碾过,

我的帝国瞬间崩坍了,

成了偏居一隅的皇帝。

只关心诗句,

不热爱粮食。

秋日的暴政

秋日里,自己给自己施政。

孤独就会发育成果实。垂下梢头的瞬间,

所有的谷穗都为一只受伤的麻雀让路。

应该交还的银两,还在途中。

对一个思考者,征收其内心里的田赋,仅仅只是为了

得到一张潦草的稿纸?

为了推翻自己的统治。

我在这秋天的日历卡上,埋藏下火焰。

那燃烧的部分,不仅仅是纸……

我们埋葬下闪电

除了闪电,我们还有什么无法埋葬。

一个人就是一道闪电,他奔跑时,闪电也在跑。

昨夜的雨,直到今天还没有滴完,

收藏它们的容器满了,溢出的水变成了污垢。

没有种植者,许多的木耳也会暗暗出生,

可是依然还无法称量一根朽木的重量。

我躲在明亮的玻璃后面,闪电朝我袭来……

却怎么也无法击中我。

火焰

从遥远的假期里退出来

我几乎像跨上一匹倒退的马,一直退回到

刚刚开始手淫的日子

那时,我多么像匹纯种的马

被骄傲地困在庄园里

在一匹马的羞耻部位,里面似乎

埋下了许多火焰的种子

发芽的恐慌肯定缠住了我

我开始担心,它会长大

甚至会喷射出火焰

多年以后,我也学会了钻木取火的技艺

从肉体里取出的火

会烧烫一个隔夜的尿壶

沸腾之后

那些被冷却的部分,始终还是

一副冰冷的骨架

而火焰也会弯曲

遇见岩石也一样会逃进缝隙

在坚硬的花岗石内部

一朵火焰的化石

它的里面往往藏住了一颗忧愤的心

六月的分行诗

总算是度过了属于自己生日的五月

那是一个惊险的日子

如胚芽几乎要接受太阳炙热的烘烤,那烘烤

也是带电的

可是只有闪电才属于每一个贫穷的人

才可以平均地分享它的光亮

在雷霆的深处,它似乎总掩藏着什么

如同这小小的村落

蜘蛛网似的小巷里,布局

自己的童年

我们在草堂里相遇,与另一个杜甫

擦肩而过

贫寒像冬日的蚊蝇,坚守着一寸

温暖的阳光。可现在是夏日

暴雨随时将至

在暴涨的河流对岸,我们相互

张望。凝视……

刚刚过去的五月,犹如水面上的稻草

被轻轻地驮走——

蜗牛火车

再也没有比这列火车更小的火车了

它在墙角下最潮湿的地方建设着轨道、车站、月台……

连候车室也是袖珍的

容得下打盹瞌睡的蚂蚁和不醉不归的蜜蜂

抱头鼠窜的永远是那些潮虫,把伤残的大腿

一截一截地留在了站台上

这样的火车就要启程了

需要十八只蜗牛的力量

需要十八只蜗牛同时发动它们的马达

让这列火车的速度达到每小时8米

让这列火车一生也跑不出一座村庄

如果换作我,把一个童年的我塞进这样的一列火车

一直要坐到两鬓斑白

还是到不了自己的墓地

还是看不到自己把自己烧成一捧灰

那样是不是有些悲伤

可我宁愿让自己慢些,慢下来

把自己藏身于蜗牛的壳里

不管世界怎样旋转,不管壳外风雨阴晴

我就这样一生寄居在一只蜗牛的壳里

等待着一列蜗牛火车载着我回家

另一盏马灯

已经熄灭了二十三年的马灯,如同我的

另一个父亲

无论怎样,都无法点燃它

它的底部,有着五厘米长的裂缝。足可以泄露出

无限的煤油,和数不清的灵魂

而另一盏马灯,却早已没有了去向

它曾经照亮的房间,被拆了

灯光下的容颜,也不见了

甚至,黑夜里一闪而过的白薯片

也要钻入土里

马灯是铁的,还带着火焰

可要熄灭它,也仅仅只需要

一捧微不足道的黄土

孤独如斯的马灯,我敲打它

会抖落一地的碎屑

那里面的每一个微笑的颗粒,都如同旧时光

被掺进了盐

在舌尖上都是咸的

一公里的森林

在长约一公里的森林里,我几乎孤立无援

对于自由散步的树木

惟有用揭皮的方式来对抗它的愤怒

在俗世上,所有的树木都有着戴罪之身

让砍伐有了正当的借口

我是河岸边上的臣民,也是森林里

孤独的信使

一公里之内,需要安置多少个驿站,才能

让脱壳的夜蝉,升到高处

所有聚集在一起的蝉鸣

它们的合奏,怎么也无法抵挡滂沱的大雨

逃跑的蜘蛛

一只蜘蛛停住了脚步。我看见了它

而它并不一定发现了我

它从残损的网上后撤,像败军之将

带着惊恐和胆怯一路逃亡

可是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天涯与海角”

这两所避难之处,足足可以让它跑上几个世纪

我害怕它会再次发动引擎

再次逃进地球的缝隙里,从美国的废墟里钻出来

于是,我使用了外力

捉住它,让它再次吐丝结网

可它,呆呆地停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

整整一个下午,它还是不动

有好几次,我怀疑它死了

用手挠挠它的爪子

却依然还很牢固地抓在一张破网上

雪人

为了重新塑造另一个雪人

我把那个残损的雪人——解肢

这是它的头,那是它的腿……

哦,这些折了的胳膊,这些折了的腿

这些被拧歪了的鼻子

这些被安置倒了的嘴

——它们都要被再次嫁接

重新复活过来

在冬天,只有天空布满阴霾

只有冷风吹彻我们的骨头

才会有闪亮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

才会有一个个的雪人降生在大地上

而我为了一个雪人的美

残忍地杀死了另一个丑陋的雪人

帽子下的雪

从前,我们都曾经戴着一顶相同的帽子

火车头的帽子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慌乱地跑——

以至于有些东西都丢掉了,也浑然不知

直到最后,连青春的裤衩也要露出孤独的窟窿

那时,我们都很破旧

像一只只灰不溜秋的坛子

在等待着从空中落下来的雪,将我们覆盖

把我们埋葬

未来我们都跑回了屋里

热气腾腾的我们把整个世界都融化了

可春风还是没有吹来,还在山的另一边

我低头找到了那个遗落的帽子

在它的下面竟藏着一小堆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雪

那捧小小的雪,晶莹的雪

多么可怜

我决定捂住它们,怀揣着它们悄悄地消失在黑夜里

一个人走向遥远的南极

中年之后

把仅剩的萝卜埋藏于地下,像是把一束光

种植在黑暗里。

在冬日的乡间,一个挖坑的人

始终在挖着深深的坑。

他用铁锹的杆部来测量深度,也是用身体

与地球的表层来和解。

中年之后,栖身的洞穴出现了裂缝。

抖落身上的尘埃,

让我感受到了泥土的重量。

与一片废墟交谈,在里面居住的诸神,注定要

退避三舍。

在内心里建筑的楼房,

难道不需要一张准建的证书?

政府,几乎无处不在。

而,生活——

这巨大的泥石流,甚至会摧毁坚硬的诗行。

地图上的河流,

并不会因我的走向而修改。

我一个人背对着大河而走,越走越远……

直到与另一粒沙砾重逢。

过街马戏

多年前的一场马戏,

常常会在记忆里失真,成为一面镜子。

那年的夏天,吹来异乡的人

一群瘦小的表演者,

仿佛来自另一个国度。

陌生的瞳孔,比所有的兽眼

更为惊悚。

没有人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会带来病恹恹的野兽。

来到乡村的那只狮子,钻火圈的那只狮子

不抽打它,

它就不表演的那只。

一个孩子,他内心的凶恶几乎

与生俱来。

戳痛一只困进笼中的狮子,

居然成了游戏。

现实中,一个再凶残的人,

也会成为笼中的另一只狮子。

当围观者如同药片被溶解,消失而去——

马路上空荡荡的,

几根狮子的毫毛,被风吹走

记忆里再一次恢复了原来的地貌。

冬日里的世道人心

冬日里,我们往往耗尽了太多的氧气

把身体也费尽了

整整一年的储备。明年春天气短,来不及呼吸

自由就变成了滞留

把我们缠倒在地

即便是再公正的世道,也有人乐意

做个乞讨的流浪者

也有人要暴露出自己的鼻孔

吸走一腔的雾霾

我们常常过分地理解了这个世界

孤独有多少

热爱就有多少

而对于一个俗人的爱,它关乎良心

也像冬日里湖边的冷风

它直指那冰层以下的部分

那温暖的水里

难道,非要浸泡下一颗畜生的心

挖一挖,箭镞

几枚箭镞被抛离地下,遇见了光。

那是陌生的光,

追逐着一千年前的自己。或者是亲吻一下

隔着十多个朝代的泥土。

田地里的白薯,接近丰收。

一个北方的祖国,

带不来南方的潮湿,和快速繁衍的电子。

在冷冽的寒风中,

父亲为了挖掘一个地窖,磨损着

一把祖父遗留的铁锹。

两种铁的相遇,

注定是偶然的,类似于神谕。

对于日益凋敝的山区农业,一个村民的未来

几乎清晰可见。

挖出的箭镞,注定无用。

他毫不理会,还是一直在甩着土块,

像固执地与生活作对。

箭镞又一次被发射出来,

但软绵无力,无法射中谁。

在这个老套的冬日,与地球的一小块土地作战,

竟也能取得小小的胜利。

其实又有何胜利可言,在历史的

荒谬之处,

锋利的箭镞,也无法提供正义的答案。

地窖

那些被安置在乡间的不规则地窖

没有一个里面不埋藏着红薯,不埋藏着白骨

奄奄死去的铁门

把守着白雪皑皑的又一个冬天

让一个地窖苏醒

需要吹进一吨的空气,甚至要

敲响十面锣鼓

可这些并不能妨碍我们

依次跳进地窖

来测一测它的深度——

那深不见喉的黑暗,那扑灭一支烛火的黑手

往往瞬间就引领我们

集体上升

而下沉的永远是炽热的金属

是不断萎缩的肉体

多年前,为了获取一日的食物

父亲用一根火柴照亮了整个地窖

在隐约的光亮中,我看到了

他幽暗的头部……

死亡的钟

挂在墙上的钟,它已经死了。

无异于一具干尸。

它却不肯轻易地掉下来,

砸碎地上的灰尘。

在墙的巨大阴影里面,三枚指针

组成的剪刀

轻易不会张开嘴巴。

父亲是另一个钟,

五十一年的发条,最终被自己拧断。

腹腔中肿胀的电池,

流出了汁液——

那,仿佛是他一生中最神秘的部分。

一个钟归隐土中,一个钟爆裂于火焰。

上帝收留它们的方式,

如同收割麦子。

在饥饿的人间,每个人都在大口地

吞咽着光阴,

都在给自己体内的钟

上紧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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