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藏皎白月
2017-11-25风飞扬
文/风飞扬
信藏皎白月
文/风飞扬
认识嵇康,是从一封绝交书里。我想象着他写信的样子—默立窗前,看林中寒气扫过绿叶,心里的冰霜早已凝聚,眼角眉梢的绝望与落寞还有谁知?这封信以诀别封笺,不留丝毫空间。
嵇康是美男子,自幼聪颖好学,博览群书,对各种技艺充满浓厚兴趣,娶曹操曾孙女为妻,官至曹魏中散大夫。乱世里名士的风流无处安放,只能遁藏,所以后来他不愿做官,远离了红尘纷争,隐于山阳。而后嵇康在后园的柳树下设了一个打铁铺子,又引山泉绕树成池,和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在葱郁山间对月抒怀,纵酒而歌。这便是竹林七贤,他们是彼此的慰藉,若还有什么可以信赖,那就是彼此间知心知意的友谊。
竹林里相伴的日子足可风中笑谈,昂首红尘,尽管这样的日子也无法长久。
竹林七贤的政治态度并不一致,嵇康与司马氏绝不妥协,而山涛却在四十岁后出仕,成了司马政权里的高官。山涛的选择并不能用对错来衡量,作为朋友,嵇康可以理解,可是偏偏山涛要举荐嵇康入朝为官。嵇康的怒火似可点燃深秋旷野的草,熊熊地惊亮了天空。
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嵇康所写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层次分明,脉络清晰,如一把利剑挥洒得密不透风。西风一叶的“七不堪”,加上夕阳十里的“二不可”,他坚决拒绝了山涛的推荐,更残酷的是,这个人不再是他的朋友。别人有此心尚可原谅,因为别人不懂他。可这不是别人,这是山涛。他们曾是同一片土壤上长着的植物,虽然没连血脉也已缠了叶连了根。
嵇康惹怒了司马氏,被下令斩杀时,他面无惧色地上了刑场,坦然而坐,索琴弹之,奏《广陵散》。一时间,风云无形,落叶无根,千万匹战马为君驰骋,远古的悲壮呼啸而来。
他不怕死,可大梦将断时还有一双儿女在眼前,他的一句话让所有山盟海誓从此黯淡—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嵇康没有把孩子托付给与他琴箫合奏的阮籍,也没有托付给亲戚乡里,而是托付给了山涛,他昭告天下与之绝交的山涛。
到此时,我豁然明白,这是真正的相知相惜,是再无他法的彼此保全。依嵇康的性格,若真要绝交,他不会为不值得的人浪费一点心思,哪怕是一个字。
嵇康拒绝入朝为官,他怕司马昭因此迁怒山涛,所以才写下那封《与山巨源绝交书》,绝交书只是给不相干的人看,立字为凭替山涛挡那悠悠之口。
他早已料到的结局,山涛必也能料得,却无扭转之力。山涛把嵇康的一双儿女接到身边,悉心照料,教育成才,女儿风光出嫁,儿子入朝为官,几乎没有尝过失去父亲的窘迫和酸楚。
如此的默契,不是一封绝交书可以抹去的,不是人事消散就可以放下的。这才是真正的知己吧,可同生,可共死,可托付最沉重的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