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

◎白 拂

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

◎白 拂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姜夔《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

春色恰至，半城烟火半城花。

巷陌风光挽了多少春色，方织就这上元灯节的花团锦簇，开成月圆的烟火漫天挥洒，竟也学作悲欢聚散般，绽了又圆，圆了又绽。

此夜有月，云淡天清。霜色斑白双鬓，岁月予我华发，灯火阑珊中怅然回望，也曾少年意气，长歌纵马，消受那读书泼茶，红袖添香。此去经年，小女肩头咿呀，灯也朦胧，人也朦胧，叹息着谁曾一念天荒，谁又天涯相忘，后来月色微凉，长夜未央，你我都再拾不起那段蹉跎的时光。

我打马走过狂沙如雪的戈壁，穿过杏花微雨的江南回廊，流连于金陵城十里秦淮的旖旎风光。长风扰扰，岁月悠悠，待将这风景都看透，方觉你已不在那灯火阑珊处。

又逢上元，花满市，月侵衣，长灯如昼。初见，一蓑烟雨，枝头露水还未凝干，花尚未开倦。遥记你冰帘半掩，秋水斜盼，琵琶声起间，轻歌如雏莺娇啼惊艳韶光，曼舞若飞絮乍落一池春水，或唯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才敢与你相配。靠近了，方知你姿容姽婳，绝代风雅，花前一笑，绿尽芳洲。

锦色流年春风度，一岁笙歌一岁欢，遥记那时，你歌《疏影》，我吟《暗香》，你我鬓发交缠，十指相扣，吴侬软语，温润生香。

多想，撷山间最灿的微云，点染你裙摆、双颊、唇色、眸光。多想，捻佛前最静的檀香，浸透你指尖、发梢、素衣、闺房。多想朝朝暮暮，花间对酒，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忆往日，你斜抱琵琶，弦说凄凉，泪如窗外落雨滂沱，你说你是山间无人为主的红萼，是水中漂泊无依的浮萍，是俗世浪潮中随波逐流的落花，中间事，多伤感。然我一介布衣，在草泽而非庙堂，许你那一世的诺，到底是虚妄。杜鹃啼血布谷声嘶，声声诘问：为何归去，奈何归去。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成败似云烟聚复散，天意如狂澜争拍岸，岁月空予十年韶光，我却依然沦落天涯，酒步还踉跄。天涯那头，听说你将红豆磨成了香，听说你抱琵琶泪晕红妆，听说你将情意当成信仰，听说你在怨，怨那场情事只是红尘里的风月欢场。可天涯这头，我的思念已漫成长河大江，势不可挡。

庐州，初见的庐州，红墙绿瓦，锦绣回廊，雕梁画栋，姑娘纤足细步，精妙像你，水袖遮面，弹唱的还是旧时的曲。经年几过，故景如初，草泽的秋，虫鸣花瘦。往事如烟，如尘，随清风远去，淡了，远了，散了。君莫再提，也莫回首。莫回首，百年相思难解。

可你知道吗，你的泪在我心中，再给我多一万年，或一刻钟。你一直在我诗中，如同水仙花一般，幽谷里安然静放，散发无瑕清香。春未绿，鬓先白，人间别久不成悲。流云下，万物含章，庐州的月色，依然那么凉。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缘聚，缘散，皆是前世注定，命里因果。我这个被时光遗漏的落拓文人，写了一生的诗，念了一世的情，却再也等不回一个你。而今暮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上元灯节，陌上游人如织，我拖着陈年老步，缓缓而归，少年情事，老来竟觉极悲。朦胧中回首，似与卿蓦然相逢，不知是否一梦中。那年，再相见，我两鬓斑白，卿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