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向左,下午向右
2017-11-24侯志锋
侯志锋
早晨向左,下午向右
侯志锋
一
我关注她好多天了,自从我坐广佛线去广州上班这几天的早晨,她都像幽灵般一样准时出现在我的身边。
在桂城地铁口,如果我先到,回头一望,她什么时候已经跟在我后面了。或者我迟了那么几步,她就准时走在我的面前了。这个时代,还有人绑着两根羊角辫子,你说奇怪不奇怪?现在的女人,不是长头发就是短头发,长的披到后肩,短的短到齐耳,如果嫌发丝遮住脸面,一个发箍往额头上一箍就轻松搞定,真是省时省力。绑头发的人真的很少了,而她偏不,一头整齐几乎没有一丝乱的头发,绑着两条辫子,而不得不承认,她绑的这两条辫子,反衬出她脸庞的美丽,而且又显得活泼年轻。穿一身灰色的连衣裙,裙长遮不过膝盖,膝盖往下的部分是一双修长的小腿和脚,没有穿丝袜,脚板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白白净净的皮肤。两肩挂一个小包,酷似学生书包的那种,活蹦乱跳地走在我的面前,青春朝气。
从桂城到西朗的这一段,我每一次上车,几乎都没有座位,因为不是起点站,如果从西朗到桂城,傍晚,从广州回来,如果及时,运气好,也可能抢到一个座位。从西朗坐一号线到广州,我几乎都是有座位的,因为一个单身汉,待广佛地铁在西朗站台一停,蚂蚁般的人群轰的从地下爬向地上,电梯上站满了人,一帘帘的人卷上去,后面还是长长的人群。有的人嫌慢,不坐电梯,直接跑上阶梯抢时间。在中国坐地铁,才会使人联想到“时间就是生命”“争分夺秒”之类的词儿。我一个人,身上除了一只几乎是点缀没有多大作用的皮包外,没第二件东西,我一路前行左弯右拐,灵活机动,和那些抢先者成为第一批抢占站在开往广州的地铁列车边的人,待车门一开,几乎是涌着跳了上去,都能抢占到座位。
我第一次从西朗到广州,由于对西朗的地铁站结构不熟悉,东张西望,转了一号线,冲进车厢中,见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先到抢了座位的人脸上带着笑容,后到没座位的人脸上都有些失落,只好挤在人群中。那一次,我见一位穿白衣服黑裤子的职业装女人,拉着一只黑旅行箱,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女人狠狠地拍着小男孩的屁股吼:“叫你快点不快,现在座位都满了,我叫你坐?”好像对着所有的人发泄。
我就在那时注意到留两根羊角辫子姑娘的,她人好漂亮,怀里抱着她那只“学生包”,脸上笑出了两只酒窝,对打小孩屁股的女人说:“大姐,让他坐这里吧。”露出一口好白的牙齿。
打小孩屁股的女人并不领情,把她的黑旅行箱摆在脚边,用力把小男孩摆坐到箱子上,开始摆弄自己额边的发丝。
站在羊角辫子姑娘身边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顿时把屁股放到羊角辫子姑娘的位子上。羊角辫子姑娘只轻轻地笑了笑,把身子挤过我这边,用一手抓着我故意留出的手柄。
那一次我在花地湾下车,她也在那里下车,而且我要出的那个出口,她也从那里出,我始终跟着他后面,她回过头来莞尔一笑,漂亮的脸上又是一口白白的牙齿和腮上两只迷人的酒窝。
为了证明我不是跟踪她的,我只好放缓脚步,故意站往一边打开我身侧的皮包乱翻一顿,等她和我隔了一群人,我才大步地走出出口。
我走出出口的时候,见一群人穿过马路的绿灯。我走到斑马线边,红灯又亮了起来,我只好停下脚步,待绿灯重新亮起,我走到对面马路,两支羊角辫子姑娘已经消失了去向。旅途中人来人往,偶尔邂逅一位陌生人,她的一个眼神和动作,也许就成为一帧你心里抺不去的记忆,漂亮的羊角辫子姑娘也许就是这样的一种记忆。
我流星般越过走走动动的人群,走进一座高高的大厦里,来到电梯口,按了42楼的电梯。
到了公司办公室,还早了十多分钟时间。主管拍着我的肩膀说:“不容易,从桂城坐地铁到广州上班,没有迟到。”
二
谁又不想容易?我容易吗?我只差点没爆粗口了,我他妈的容易吗?
第一次坐地铁到广州上班,从桂城站到西朗,再从西朗站到广州,我的双膝都发软了,那时真想坐在地上伸一下腿,因为一个大小伙子顾及面子,才打消了此种念头。
这不容易都是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如果银行卡里还有宽裕的钱,我宁愿坐在桂城的出租屋里过着自己自由撰稿人的生活,而不愿到广州来上班。
我早上花一个多小时从桂城去广州,那辆地铁从左边呼呼地直奔而去。下午下班,那辆地铁又呼呼地从右边从广州驶往桂城。上班每天八小时,其实花去我十个多小时了。
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以前在台湾人开的小厂里的生活。那时,我虽然是流水线上的普工,但我过得很愉快。
愉快的原因是我喜欢上了一位文员,她染着一头金发,我知道她叫郑文萍。郑文萍虽然是文员,但她还得下流水线管理和检查,这是一个小厂,台湾的老板很聪明,把办公室的人当几种职务用,其时是不能安分地坐在办公室里的,还得下车间劳动。
我莫名其妙地爱上了郑文萍,后来听人说她是老板的情妇,但我并没有对她产生歧见。坐在流水线上没活干的时候,我拿起一块纸皮,在纸上写着郑文萍、郑文萍、郑文萍……郑文萍的名字写满了整张纸板的两面。她从流水线的那头走了过来,拿起我手中的纸皮,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用她纤纤的双手翻弄着写满她名字的纸板,一股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沁入我的鼻孔,她放在纸板上的双手,十支手指都涂着红红的指甲油,像她嘴唇上涂着那种口红的颜色,我默默地望着她。她问我道:“真的吗?”
我诚恳地说:“我爱你文萍。”
她又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听到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吗?”
“我只知道我爱你。”
从此,郑文萍时时蹲在车间里待在我的身边。老板好像听到了我和郑文萍的动静,把我安排到夜班,和郑文萍不能呆在一起,她上班时我睡觉,我睡觉时她上班,而且台湾厂规定下了班的人不能随便进车间,我和郑文萍就像牛郎和织女,隔着时间差的银河不能相见。
我实在忍受不了,有一天我下班的时候回到宿舍,突然又跑进车间里,对正在检查人数上班的郑文萍说:“文萍我受不了见不到你之苦,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你答应我吧!”
郑文萍当天请了假。
我见她当时的眼睛红红的,一定是哭过。她说她为我的爱深受感动。
当天她和我坐车到一个有名的广场租了一套房子,过着小夫妻般甜蜜的生活。为了有时间和郑文萍在一起,我从台湾老板的厂里跳了出来,写小说,看小说,当“职业”写手,不再为别人打工,自己当自己的老板,我的第一个读者就是郑文萍。但她不喜欢看小说,喜欢翻《时装》《汽车》的那类杂志,但是我写完小说几乎都央求她读。几个月过去,写出的小说才发表了一两篇,别说是生活费,就是付房租都不够,生活来源郑文萍开了一大半,幸亏前两年我还有些积蓄,要不然早已进入绝境。郑文萍对我这种不思上进的生活方式很不满,对我忽冷忽热,才几个月,好像如胶似漆的热恋早已过去,有时候她在厂里甚至不回租屋。
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每当她想发泄的时候我都迁就着她。她见我没有跟她吵,只好生闷气,我想着各种办法逗她开心,无论如何隔阂还是越来越大。
我最终还是留不住她。
我们只生活了几个月之久,郑文萍就离我而去。因为台湾老板的妻子车祸死了,台湾老板把厂子交给亲戚管理,说带郑文萍去台湾生活,郑文萍跟他飞去了台湾。
半年的感情竞抵不了一个“钱”字。从此,我从那套豪华的租屋里搬了出来,因为我一个人不可能付得起那么高昂的房租,这个房子又是郑文萍和我一起租的,郑文萍走了,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冷冷清清的干什么,还不是对景伤情留下空遗憾。
从那座豪华房子里出来后,我又找到了一个房子,那是一个偏僻小巷里的四层老楼房。我暗暗地对自己说,要好好地做出一个人,干出点熊样,好好地写出几部能轰动文学界的小说,卖出好价钱,证明给世人看,我不是孬种。
想到以前的艰辛,我有些感激地向身边的主管点了点头,心里感谢这家公司录用我,我也能坐在办公室了,而且是广州的高级写字楼。“感谢公司,感谢主管能给我一个平台,我以后一定好好地干。由于是新手,初来乍到,还望主管和同事们好好教,我一定会努力学习。”
主管说:“好好学习,等过了一段时间成熟了在广州租房子,不用来来回回跑那么远了。”
三
我在那栋老楼里租的单间,准确地说,那间房子只有一张床长,摆下一张床,两头就没有空余了,床前窄窄的刚好通一条道,用电饭煲煮饭都是在床前煮,待煮熟了饭,把电饭煲塞进床底,才能从床下拉出电炉,然后从墙壁上取下炒菜锅架在电炉上炒菜。菜是从洗凉房外的水龙头下洗干净拿进屋,切菜板放在床前的塑料圆凳上才能切菜。
那天我退了和郑文萍共租的那套房子,大街小巷到处找租屋,两天都找不到房子租,不是找不到,就是价钱吓退了我,一个月一千二千的房租我租不起。头两个晚上我开了一百多元一夜去住旅馆,把我大箱小箱的行李搬上旅馆,整个人像淋了水的机器人,旅馆的服务员用鄙夷的眼神望着我,我永生难忘我的那幅狼狈相。
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在一个老村子的小巷子里看到一张贴在楼房门口的红纸:单间房出租。我照着红纸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不一会巷口出现了一位精瘦的老女人,她来到我的身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老女人像一根木杆,背没有驼,但是瘦得过度,可能是每天喝减肥茶过多,没留住脂肪。
老女人问我:“要租房子是吗?”我说是。
老女人便用遥控点了一下大门上的感应器,门吱地开了半边。我跟在她身后进去,一楼的通道很窄,几辆自行车摆在墙边挡了通道,老女人慢慢地把它移开,人才能走过。老女人走到楼梯口,伸出那只挽着袖管细长的手,像僵尸一样,踮起脚尖,按了墙壁上的开关,一只挂在墙上的灯泡忽然黄黄的亮了起来,我抬眼一望,老旧墙壁上的灯泡上挂满一层黑灰尘丝。
走到二楼,女人用钥匙打开楼梯口的一间房门,门里亮着光,老女人指着门里的一间小房说:“就是这间,里面没有卫生间洗凉房,你和对门共用卫生间和洗凉房。”
对门的门口吱的一声开了门,一位年轻的女人探出头来说:“老板娘,又有人来租房了?”
被称为老板娘的老女人哎的回应了一声,又说道:“都是隔壁邻居,平时要好好相处。”这声音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探出头来的年轻女人说。
对面门的女人看我是一位小伙,警惕了一下又把头缩回屋里。
老女人打开门,开了屋里的灯,让我进去看看,我看看屋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其实屋里摆得下这张床已经很不错了。
“怎么样?”老女人问我。
想到这几天找房子的艰辛,又加上那些好的套房贵得没有理由,我只好点点头说:“多少钱一个月?”
现在可以称她为房东了的老女人说:“一个月才三百,这是中国最便宜的房租了,押金一百,你先交四百。”
我从口袋里抓出钱包,掏出四张百元大钞递给女房东。女房东给我开了一张收据,并把楼房大门的遥控器和两把开门的钥匙给我,下楼走了。女房东下了楼,我也走了下去,到了旅馆,我叫了一辆停在旅馆门口的三轮车,司机和我上四楼的房间把我的那些行李拖到电梯里下了一楼,然后我们把行李搬放到大门侧的三轮车上。
当我去前台办退房手续的时候,前台小姐怎样也不肯退我这个晚上的住宿费。我气呼呼地和三轮车司机把东西搬到我的租屋,然后我又返回旅馆洗了一次热水澡,再在旅馆睡了一晚才回我的租屋。
想不到这次租的房子又是和一位女人共住一个院里,而且还共用卫生间和洗澡房。这本来是一套小套房,房东把它分租给我和对门的女人了。
我坐在床上弯下身子炒辣椒,满屋的油烟味,呛得我直咳嗽,满屋子的烟,我取下眼镜放到床上,擦着被烟熏出的眼泪,去打开屋门,让烟溜出去。
不一会,传出对门女人骂咧咧的声音,又传来几声咳嗽声。我心中暗想,这女人恐怕比郑文萍要厉害十倍。
四
一连几天,我发现对门的女人上班很不正常,有时候夜很深才回来,有时候晚上甚至不回来。回来的时候在小院里弄得很响,洗澡房的门在深夜里和早晨被甩关得吱吱地叫,门响过后又是哗哗的流水声,大概是女人在用花洒洗澡。
我也是个夜猫子,在夜里写稿。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张小桌子上,那张桌子刚刚插得下我床前的通道,我坐在矮小的塑料圆凳上,由于那张桌子不够高,我弯着腰在键盘上码字,有时腰弯得累了,干脆把电脑放到床上,我坐在床前可以把双腿伸到床下。
那张摆电脑的桌,也是我的吃饭桌,吃饭的时候,我得把电脑搬到床上,才能把菜盘和饭碗摆在桌子上。
晚上码字,白天睡觉,睡不着了就到外面玩,又不知到什么地方逛,就是乱坐公交车、地铁疯来疯去,到广州城里,看到哪栋楼高,就到那些楼的超市去。有一次坐公交车到西堤二马路那边,看见几只豪华的白色的游船停在珠江上,非常美观,珠江两边的树和楼群也成了怡人的风景。走到文化公园,发现两边的高楼大厦竟然是手机批发和组装市场,在这里买手机比别处的手机店要便宜几百元。
有一次坐地铁到体育西路下车,从E出口一直往前走,是一个地下商业街,叫“天河又一城”,从“天河又一城”我看到了广州购书中心的牌子,顺着指示牌走,我找到了广州购书中心。我看到几层楼摆的全部是书,书店里有很多人在翻,都在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书。
我是个书虫,那一次我买了很多书。刚好到我的租屋下,提着装书的那只塑料袋耳不堪负重,断了,一袋子书哗啦啦地倒在地上。我只得一本本地检起,把书抱在胸口。上了二楼,用脚踢开虚掩的门进了小院子,看到漂亮的女人从洗澡间出来,她穿着睡衣,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地抖动,一定是没有戴胸罩,蓬松的头发披在肩上。她听见小院的门打开,以为是进了小偷或者是陌生人,她尖叫了一声。我一惊,怀里的几本书掉到了地上。
女人定了神,拨开脸面的发丝,看见是我,她从嘴里蹦出一句:“刀杀的,吓死我了。”
可能是感觉不好意思,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几本书,放在我的门口,我对女人说了声“谢谢”,这才正眼看了她。和她同住这个套房里好多天了,第一次才看清她的全貌,她高挑而又丰满,漂亮的脸上冷冰冰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冷美人。
冷美人嘀咕了几句:“书能当饭吃?买那么多书,有钱人?钱多怎么还来租这样的房子?”
冷美人走进对门,“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她丢下的话弄得我在窄小的空间里七窍生烟。
我们这个洗澡房,其实也是卫生间,卫生间也是洗澡房,就是说大小便也在那间房里,洗澡也在那间房里。如果急着大小便,有人在里面洗澡,非得尿裤衩不可。
有一次天太热,我下楼买了一大瓶果汁饮料猛喝,搞到拉肚子。我从床头把当枕头的纸巾包里抓出满手纸巾,急着要上厕所,见卫生间闭着,我用手推,里面上了拴,知道冷美人在里面,我只好抱着肚子忍,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冷美人才把洗澡房门打开,从里面闪了出来,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管不了那么多,大便就要拉裤衩了,急忙进了里面脱裤子骑在马桶上,连洗澡房门都顾不了关,冷美人用脚往后踢,“啪”的一声给我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拉肚子都有拉不尽的感觉,我在卫生间里坐了一杆烟的工夫,冷美人又在外面用拳头擂着门“咚咚”地响:“死人,好了没有?我要上。”
真是的,她不是才上过吗?难道她也是拉肚子。
我气得从洗澡房里出来,对她说:“吼什么吼?难道你也拉肚子?”
她说:“拉什么肚子,老娘要小便。”
我下了楼,到外面的药店买了一小瓶“泻立停”,吞了两颗下去,刚才还翻腾倒海的肚子马上止住了。
从那时起,我知道冷美人是个小便频繁的女人,不到半小时就上卫生间一次,我睡觉或写稿时,卫生间的门隔一下又响动一次,弄得我时时心燥不安。
我在电脑上写了一行:小便频繁。竟百度来医治小便频繁的好多偏方,我在纸上抄下几个偏方,轻轻地走到对门,把纸张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在电脑前玩了一个通宵,白天,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我的门被踢得“咚咚”响,我躺在床上直起身来抓住门拴一拉,冷美人推开我的门,我知道她下班回来了。
“什么意思?”冷美人哭红一双眼,站在我的门口,“我用你来关心吗?你为什么要关心我?难道你要娶我吗?”
我张开嘴巴说不出话。
冷美人又“呜呜”地哭骂着走了:“这些年我过得容易吗?”
我在心中嘀咕,见你小便那么频繁,才好心帮你,至于那么哭哭闹闹吗?
我的头脑清醒了过来,不能在这里久待下去了,在这里我遇见一个情感和思想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还在这里待下去,可能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再说,我银行卡里的钱也不多了。一个哭哭闹闹的女人每天都上班,而我一个大男人却在租屋里闲着,这像什么话?
我决定找工了,我在网上找工,见前程无忧里广州一家文化公司招文案策划。我想,凭着我的文字功夫,是不是可以去应聘?
鱼死不如网破,我决定试一试。
五
去广州文化公司应聘,虽然我没有工作经验和大学本科毕业证书,当我把几本大刊发表的小说和散文摆在经理和主管的桌面上,经理的眼睛亮了,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一一老老实实地回答。经理给我一个标题,叫我写文案。
“能不能借您电脑用一下?那样会快一些。”
经理说:“可以。”
我坐到电脑前,打开文档,双手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敲,只几分钟就完成了。
经理点着头,叫我明天来上班。我去上班的第一天就邂逅了绑两条羊角辫子的姑娘。用邂逅一词不太恰当,不如说是我注意到了她。
今天是星期五,我像往常一样按时间起床,去洗澡房外的水龙头前刷牙,听见冷美人在洗澡房里小便时的声响,我禁不住要吐,咳嗽了起来。冷美人在里面说道:“神经病!”我把口杯放到屋里出来,等了一会冷美人才打开门出来,我进到洗澡房里拿下挂在壁上的毛巾,匆匆地洗了把脸,返回屋抓起皮包急急地赶到桂城地铁站口,羊角辫子姑娘已经走在我的前面了。
到了广州,出了地铁站口,才发觉外面下起了雨,雨不是很大,但走进雨里头发和衣服也会淋湿。有伞的人打开雨伞走了,没有伞的人又退回地铁口。
幸亏我早就备了一把雨伞放在皮包里,匆忙从包里拿出雨伞撑开。我看到两条羊角辫子姑娘站在地铁进口中犹豫,我正想叫她同我共一把伞共过马路,她不待我出口就大大方方地向我走了过来,问到:“大哥,可以和你共伞走到那边吗?”
我把伞举到她的头上,我们并肩走在伞下。我问她:“你也是住在桂城吗?”
她说:“是吖,看到你好多天了,大哥,你到广州干什么?”
我说:“上班吖。”
她说:“你刚到广州上班?在哪个公司?我也在这里上班呀。”
我说:“在天怡大厦42楼的文化公司。”
她说:“我就在天怡对面的景德大厦。”
把她送到景德的大门口,她挥手对我说:“谢谢你大哥。”说着扬起手对我挥挥,蹦蹦跳跳地进了门。我被她的活力给感染了,在她的后面喊:“五点半下班我在门口等你。”
“好嘞!”她大声回答,“不见不散。”
五点半下班,我从天怡大厦出来,就往对面的景德楼走去。天上已经没有雨了,只有一些密集的厚云挤压在天空中,地面上一片水汽的氛围。我在大楼前等了一会,羊角辫子姑娘从里面出来了,她向我挥扬起手:“嗨!”
我们又并肩走向地铁口,我问她:“还没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黄奕奕。你呢大哥?”
“曾小毛。”我说。
她抿着嘴笑了起来。
从广州到西朗,地铁里挤挤的,我们每天这段时间都没有座位。列车还差一个站才到西朗,黄奕奕就拉着我的手挤到门边,车到西朗一停,她叫我紧跟着她,小跑到电梯口,一群人又像一群蚂蚁一样滑下了地下,到了底,又跟着人群小跑,到了广佛地铁边,跳进了列车,刚好抢到了两个座位。不是并排的座位,而是我坐在她的斜对面。黄小奕向我笑:“很开心。”
到了桂城,要横过南海大道的时候她向我挥手,我说:“明天见。”
她奇怪地望着我:“明天不是周末吗?”
我拍了拍脑袋,笑了起来:“我都糊涂了。对了奕奕,明天和后天要到什么地方玩?”
“我想去西樵山,”她说:“你去吗?”
我说:“我还没到过,去!”
她说道:“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明早我打你的电话,去西樵山也蛮远喔,天还没亮好你就得起。”
我点了点头,把我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她,她在手机上按了几下键,我裤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说了一声:“好嘞!”向我挥挥手,小跑着走了。
六
那天去西樵山回来,我一个人躺在屋里哭出声来,我发现自己心中还舍弃不了郑文萍。
黄奕奕和我随着人群步上大仙峰的石阶,我心里多么的激动,雄伟的观音法像就在前。我掏出手机,给黄奕奕拍照,黄奕奕举着各种手势,摆各种动作。黄奕奕又给我拍了几张,“咔嚓咔嚓”,一张张西樵山的美照收藏在手机中。
黄奕奕把手机递给我们身边的一位姑娘,叫她帮我俩拍合影。
“站好,笑一笑。”那位姑娘发出命令,“再来一张,女的把头靠在男的肩上。”黄奕奕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就这样,OK。”女孩子把手机还给黄奕奕,“自己看一下好不好。”黄奕奕欢呼了一声。
拍完,我和黄奕奕随着人群步向山顶的最高层观音像的脚下。这时,看到一顶粉红色的太阳伞从上面走了下来,伞下面是郑文萍和那个台湾老板。
郑文萍在叫我:“小毛!”
郑文萍举着伞向我走了过来,台湾老板站在了后边,郑文萍笑吟吟地笑着说:“怎么,有女朋友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郑文萍依然是那么美丽,还是留着原来的一头金发。
郑文萍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向黄奕奕:“我叫郑文萍,曾小毛以前的同居女友。”
黄奕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叫黄奕奕。”
为了打破奕奕的尴尬,我问到:“文萍,你什么时候回来?”
郑文萍含情默默地望着我:“回来几天了,是回来视察公司的工作,明天,我们就回台湾了。小毛,你还好吗?”
我说:“还一样。”
台湾老板走了过来,拉着郑文萍走了,郑文萍走下了几级台阶,又回头望着我,用手擦了一下眼睛。黄奕奕把手攀上我的肩,大声说着:“走吧,老公!”直到进入观音像脚下的大厅里,转头没看到了郑文萍的身影,黄奕奕才把手从我肩上放了下来,“我是演戏给他们看的。”
“哈哈哈,同居女友。”黄奕奕笑弯了腰,“想不到你有过同居女友。”
“喔,证明你至少是个还没有家室的男人。”黄奕奕又说:“我并没有和别人的男人来游西樵山。”
我心中空荡荡的,就好像只剩下了一幅躯壳,本来心中的伤已经结了疤痕,郑文萍一出现,伤口又发了炎,郑文萍站在我面前的含情默默,回头一望时擦眼睛的一瞬间,又使我回想起以前和她甜蜜的生活。
黄奕奕在我身边,我假装做出一幅高兴的样子也装不起来,我不是做演员的料。黄奕奕去柜台买了一瓶水,打开瓶盖,把瓶口伸进我的嘴里。“有什么不高兴?那些势利的人我还看不起呢!”
“只是还一时放不下。”我坦白地说。和黄奕奕去餐厅吃点东西,我们就下山了,不早了,来到登山大道公交场上了汽车回桂城。黄奕奕说:“知道这样就不叫你来西樵山了。”
回到租屋,掩上门,我一人倒在床上,泪水倾泻而下。这时,我的门好像被人推开,冷美人进来,把一张纸巾递给我:“刚才我在房间里听到你哭。”
我接过她手中的纸巾,又听她说:“哭过了,就证明要迎接新的生活。”
我说:“谢谢你。”
冷美人说:“兄弟,你那些偏方真有效,我买那些中药煲汤喝,现在小便不那么频繁了,又重新回到正常。对了,你不用煮饭了,我买了好多菜,今晚在我那里吃。”
我说:“不用了,肚子里觉得饱饱的,什么也不想吃。”
她说:“不吃怎么行,一个大男人不吃晚饭?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过来吃,为了感谢你的药方,好了,我去炒菜了。”冷美人说着就回对门炒菜,我的心悄悄地静了下来。
冷美人把桌子搬到院子中,炒好的菜全部摆到了桌上,叫我出来吃晚餐。一台黑牡丹落地扇摆在我们的后面,风呼呼地吹。
桌上摆两只高脚玻璃酒杯,冷美人打开一瓶红葡萄酒,酒液像血液一样往瓶里注下,两只酒杯倒了八分满,冷美人才把酒瓶停住,用盖子盖住,放到了桌下,然后把手抽回台面拿酒杯,对我说:“碰杯!”
冷美人不比郑文萍逊色,个子比郑文萍略高,尤其是胸部,非常饱满,虽然没穿低领衫,胸口好像在扑腾腾地跳动,透出一股成熟少妇迷人的魅力。
我怕自己喝酒后控制不了自己,人说酒后乱性,一熟男熟女在一屋里喝醉酒,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和冷美人碰杯后,我只在嘴里含了一小口酒。
“兄弟,”冷美人说,“遇到什么事了?哭得那么伤心。”
我说:“没什么,今天碰到了以前的女友。”
冷美人又举杯说:“看来你是一位重情之人。来,兄弟。”她喝下一大口,眼睛红红地说:“我也和我老公离婚了,没多大的事,合不了就离开。我的女儿跟我,现在老家跟我妈妈。”
“兄弟,我看得出,你是一位真男人,好男人。”她又举起杯,“干,今夜一醉方休。”她又从桌下拿出酒瓶,往酒杯里倒酒,我低头看了桌下,桌下面还有几瓶酒,我用手遮住我面前的酒杯,不让她倒酒,说道:“不知道应该叫你妹妹还是姐姐,我本来滴酒不沾的,不能再喝了。”
冷美人说:“酒后的女人最美丽,男人也最有魅力,来兄弟,喝酒。”她把我遮在酒杯上的手拨开,“来,兄弟,喝酒。”
我看她也不尽酒力,一杯酒下肚,她的脸面已经泛红,我撒了一个谎说:“我有胃痛,真的不能喝了。”
“胃痛?明天我陪你上医院看医生。”她又往我的酒杯里倒酒。
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黄奕奕打来的,我按了接听,黄奕奕说:“小毛哥,去千灯湖泛舟,晚上的千灯湖最美丽,不要一个人在租屋里伤心。”
我说:“好,我马上过去。”
黄奕奕说:“我等你。”
我站起身,冷美人手拿酒杯,又往自己的嘴里倒酒,当我出门的那一刻,好像听到身后酒杯的落地声。
七
星期一早晨,我到桂城地铁口,黄奕奕手拿着两杯豆浆,两份馒头,已经站在那里等我。她把一杯豆浆和一份两只馒头的袋子给我,我说:“谢谢。”
黄奕奕说:“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可睡得死了,周末玩了一天,昨天和昨夜睡了一天懒觉。”
我说:“睡得非常好,开始从影子中走出来了,谢谢你,奕奕。”
黄奕奕用双手拍了一下我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说:“乖乖。”随后大笑了起来。
“我们早晚花几个小时在来回上班时间的路上,你不觉得是一种浪费么?”
“有点觉得。”我说。
“对了,我现在是自考大学,如果多出那两个多钟头来看书,那也是好事情。”黄奕奕说。
我说:“是呀!”又问她,“自考大学,你也不是大学毕业的吗?”
“不是呀,高中。”她说,“差录取线几分,又因为家里负担重,不愿意重读就出来打工了。怎么,你也不是大学毕业?”
“初中都没毕业。”我说。
“咦!”她伸出舌头,“以前我们是嫌广州租房子贵,现在我们工资高了,可以在广州合租一套房。”
我点了点头。
“我有一位同事,她说她家里还有一套房,二室一厅。”黄奕奕说,“她说知道我们外来工的艰辛,她跟她家里人说了,她母亲说如果我们租,只收我们的半价。”
我跳了起来:“这么好!”
黄奕奕笑着说:“下班了我们去她家看房。不过得约法三章,你住你的,我住我的,不得越雷池一步。”
我推了她一把,说:“去,去!”
黄奕奕抿嘴笑了起来。
下了班去黄奕奕的同事家里看房子,两室一厅的房子比我和冷美人的那套房子几乎宽了两倍,而且又是半价,我和黄奕奕各付了一半的钱,她同事的妈妈笑眯眯地说:“还真的像两口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口子呢!”
换工作成功,从车间的普工一跃成为广州的文化广告公司的策划人,又在广州租到了房子,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心里好像灌了蜜一样甜。下了楼,黄奕奕跳跃起来呼喊,看着青春朝气的她显得那么可爱,我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一口。
黄奕奕的眼中流下了一行泪。
我慌了神,黄奕奕喊道:“曾小毛,你要对我负责。”
我说:“别哭,我只是开了个玩笑。”黄奕奕从她背上脱下那只学生背包甩打我,又哭了起来:“原来你只是开玩笑,曾小毛,你要对我负责。”
我说:“我向你道歉啦。”
黄奕奕笑了起来:“我也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再这样我可嫁不出去了。”
我和黄奕奕每天来广州上班都提一包东西过来,等东西一起搬过来完了,我们就把桂城的房子退了,我和奕奕约定,这个周末和星期天也不能休息,都要把东西搬回广州。
冷美人见我搬来搬去的,问我到:“小毛,你要搬家?”
我说:“是啊,搬去广州,我在那边上班,这里远。”
冷美人突然夺下我手中的包,抱着我:“小毛,我喜欢你。”她软酥酥的胸脯抵着我的胸口,体温传遍我的全身,我的身上燥热了起来。但我脑子又清醒了过来,我不是野兽,不能这样。轻轻地把她推开,对她说:“谢谢你看得起我,但不能这样。因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有女朋友只是对她撒谎,婉拒她的求爱。
“兄弟,难道我那么丑吗?那么使人讨厌?”冷美人的眼中闪着泪花。
我冲进洗澡房,把门关上,把花洒的水扭到最大,哗啦啦喷出水猛力地迸发,淋着我的身子,给我降温。
当我洗完澡穿好衣服走进我的房门,看到冷美人裸体睡在我的床上,胸前的两座乳峰高高地耸起,就像两座圣洁的仙女峰,我的鼻子要喷血,对她说道:“不能这样。”拉起摆在院中的包,逃出门去。
八
黄奕奕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完了,最后剩下的是我的那些笨重的几百本书。这天是星期天,黄奕奕说过来帮我搬书,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把她带到我的租屋,刚打开小院子的门,只见冷美人坐在洗澡房前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穿着一件开领衫,两个半圆乳房饱满地露在眼前,我怔住了。黄奕奕一脸的愠色,咬着牙望着我,冷美人开口了:“又带烂女人进门来了,老娘喂不饱你?整天跟那些女人混要害死你的。”说着转身进洗澡房端出水盆假装着要向我们沷水。
黄奕奕哭着转身跑下楼去。冷美人在后面“哈哈”地大笑。我怒目圆睁,真想揍人了,从嘴里说出一句:“你!”
我跑下楼去追赶黄奕奕,黄奕奕哭着在前面奔跑,我高声喊道:“奕奕,你听我说,她只是我对门的房客,跟我没有关系。”我追上黄奕奕,任凭我怎么解释,黄奕奕只是抺着泪,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在理我。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掏出手机给女房东打电话叫她过来。清瘦的老女房东来到我和冷美人租住的小院,我让她叙述了一切,并叫她打电话给黄奕奕解释,消除误会。
女房东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了,等晚上她气消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她解释。”
女房东走过去对冷美人说:“你怎么能这样?使人家女朋友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冷美人说:“我爱曾小毛有错吗?”
女房东说:“没错,但人家喜欢的不是你,强扭的瓜不甜。”
冷美人转身进房,背了一个小包走了出来:“你们这么讨厌我,我就走了。曾小毛不在这里了,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今晚我就睡在马路边。”
听说她要去睡马路边,我傻眼了,追下楼去,要把她追上来,我走了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可以安心地住在这里,为什么要去睡马路?我在楼下叫住了她,她转过身来抱住我,在我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没有再转回头。
第二天去上班,来到桂城地铁口,没有看到黄奕奕的身影,我打电话给黄奕奕,只是传来嘟嘟的声音,黄奕奕没有接。我上了地铁继续给她打,打了好多次,黄奕奕才接了我的电话:“我打电话请假了,身体不舒服,今天没有去上班。”
“什么?奕奕,你病了?你听我解释。”
黄奕奕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房东已经打电话跟我说了,我也将信将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然后关了机,任凭我怎么打她也不再接。
黄奕奕病了,我是不是去看她?但列车却驶向前,我心里说,晚上下班的时候再去看她吧!如果她病得厉害,就请假陪她上医院。
当我到了广州,从地铁口走出,看见黄奕奕背着一个学生包,站在那里等我。
我举着双手,对着广州到处耸立的高楼大厦,呼出一口气:广州,我就要溶入你的城市生活,你会接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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