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套中人的22年逃亡噩梦
2017-11-24李之末
□李之末
双面套中人的22年逃亡噩梦
□李之末
22年前,浙江湖州织里镇一家旅馆发生一起四人被害惨案,然而受制于当年侦破条件和技术手段,案件迟迟未能侦破。惨案发生22年后,警方终于锁定两名犯罪嫌疑人。让人惊讶的是,嫌犯之一竟是安徽南陵小有名气的作家刘永彪。在被抓捕时,刘永彪镇定地对警察说:“我在这里等你们到现在。”背负滔天大罪逃亡22年,刘永彪将人生彻底活成了“双面”悲剧。
一念铸成大错
22年前,彼时31岁的刘永彪已经在安徽文坛小有名气,受到圈内前辈的提携,发表了一些作品,被人称为“农民作家”。如果不是一念之差,人生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吧。
刘家的境况很不好,高中毕业后,刘永彪辍学回家务农。1995年10月初,刘永彪的女儿斯斯出生。然而斯斯一出生就患有眼疾,急需动手术,首期费用5000元。家里累积的债务和女儿迫在眉睫的手术费用让刘永彪愁急了眼。
这时,同乡汪维明找到刘永彪,说:“我们这么穷,不如去外面闯闯。湖州那边有很多有钱的大老板,找个人,搞一两万元钱是轻而易举的事。”刘永彪心动了,因为有一两万元钱就能解决他面临的大问题,所以他和汪维明一拍即合,两人匆匆收拾了随身行李就赶往湖州。
刘永彪说,出门时他没有想到过会搞出人命。但事实却正好相反。1995年11月28日,刘永彪和汪维明入住浙江湖州织里镇闵记饭店旅馆。为夺取钱财,两人杀害了同住一房的山东商人,随后又用类似的手段杀死了旅店老板夫妇和他们12岁的孙子,带着搜得的一块手表、一枚戒指和十几块钱逃逸。
案发后,警方在客房内发现烟蒂、脚印等生物检材,但鉴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并不能有效进行检测。而且当时刘永彪和汪维明住宿并未实名登记,旅馆也无监控。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和身份痕迹的刘永彪和汪维明从此消失,一逃就是22年。
生活在折磨中
犯案后,刘永彪和汪维明逃往上海,随后分开。刘永彪不敢和家人联系,也不敢联络汪维明,他将自己活在了一个由恐慌织就的套子中。
刘永彪担心东窗事发后自己名誉扫地、身陷囹圄。他看遍市场上能找到的所有侦探小说,笃定“像我这种情况肯定会被查出来”,对于从小热爱写作、将作家头衔视为生命的他来说,“作家杀人犯”是他死也不愿意面对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担心家人,“万一事发,他们没法活,这也是我一直不敢自首的原因。”
内心的煎熬时刻鞭打着刘永彪。1996年清明节,刘永彪回老家给父亲扫墓。他带着一包老鼠药和一小瓶酒,准备在父亲坟前自我了断。可扫墓时他的妻子抱着女儿也去了,望着女儿因手术失败而沉疴难治的眼睛,他落泪了,悄悄将药和酒丢进了深沟。
有10年的时间,刘永彪在自首、自杀、侥幸中徘徊摇摆。这种徘徊摇摆让他暂时摆脱了法律的严惩,却受到了生活的时刻鞭挞。为了忘记这个案子,刘永彪靠打麻将、下象棋填满了自己的生活,后来侥幸心理占了上风,才慢慢开始重新写作。可很多时候,他写着写着就会猛火烫手般扔掉笔:“犯了这么大的事,有什么资格写作?作家都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弃笔一阵,发现一切依然风平浪静,他就又开始写。可刚写出一点成果,他又觉得这么大案子怎么可能不查,又接着停笔……
10年后,刘永彪的儿子出生。儿子的出生让刘永彪彻底打消了投案自首的想法,但心里的那个阴影依然时不时跳出来折磨他。“我出了成果,它就跳出来,不出成果的时候就忘记了。忘记了就好一点,就好好地看书、当作家,但是一出一点成果,它就又跳出来嘲讽我。”
另一方面,刘永彪也不敢用心生活。2005年,他的中短篇小说集《一部电影》出版并获了奖,但因为怕出名过盛被人关注牵扯出命案,他依然不敢努力。他的每篇作品上都有自己的影子,却不敢浓墨重彩,只敢借用诸如“马小牛”之类的名字喟叹自己“活得像马又像牛”。他曾构思好一部侦探小说《身负数条命案的美女作家》,内容、框架都获得了出版方的认可,最后却没有写出来,“写了好几个月,有两三万字了,不敢接着写了,只好放弃。”
“那是我人生的污点,不堪回首的污点。如果没有这个案子,我在写作上的高度绝不是现在这样。”这是被捕归案后,刘永彪说的第二句话。
伏法与忏悔
刘永彪潜逃了22年,直到2017年6月,案子被重启。时隔22年重启此案,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公安系统的信息化建设给侦破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那支在现场发现的烟蒂上残留的唾液成了关键证据。经过DNA比对发现,烟蒂上的唾液与南陵县刘姓族人很接近,刘永彪就这样进入了侦查视线。
此时的刘永彪是一本校刊的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作品200多万字。当办案刑警以“调查员”身份接触刘永彪时,刘永彪已察觉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但他仍旧出奇平静地配合提取生物检材。
在等DNA结果期间,刘永彪打电话给汪维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做了DNA检测。之后,两人默默地说出了一句相同的话:“不想逃了。”而此时的汪维明已是上海一家公司的法人代表。
2017年8月10日,DNA检测显示,案发现场烟蒂上的唾液和刘永彪的DNA一致。8月11日凌晨1点,专案组民警在刘永彪的家中将其抓获。被警察带走时,刘永彪没有反抗。
被捕之后,刘永彪说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晓得自己跑不掉,我盼望着这一天,现在案子破了,我要感谢高科技,我解脱了。这些年我经常做噩梦,一直活在后悔与恐惧中。昨天我又做了噩梦,醒过来一看,我已经在这看守所里了,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心安”也只是某个层面的。刘永彪不敢提多年来一直提携他的文学圈同行与前辈,提及就觉得脸红,觉得自己辱没了作家这个头衔;而对于妻子儿女,刘永彪更是满心的愧疚。
在给汪维明打过电话后,刘永彪特意给妻子写了封信,坦承了22年前的事,交待了儿女的安排。22年过去,刘永彪的家境依然困顿。儿子才12岁,还需要继续供养读书,23岁的女儿眼疾依然未能痊愈,前年买房欠了几十万元的贷款,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赡养,他为远在农村老家开幼儿园的妻子捏了一把冷汗。
可再怎么内疚都已无法弥补对受害人及其家属的伤害。刘永彪说心底还存着一点幻想,希望有一天能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我知道我肯定是没有机会写了。如果要写,我就写原罪,打一个括号,后面是赎罪。我写出来要给我儿女看,我想告诉他们,爸爸是一个罪人,可他本来是一个不想犯错误的人,怎么就犯下这么个大错呢?我要让他们知道,在人性的本善和恶行之间,往往就是一步之差,要学会反思。”法网恢恢,天理昭昭,等待刘永彪的,将是法律的严惩。(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钟健 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