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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作协这些年

2017-11-23吴耀崚何子英

长江文艺 2017年11期
关键词:徐迟刊物文艺

吴耀崚+何子英

一 初到作协工作

我是1959年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以后,就到长江文艺编辑部来的。《长江文艺》在五十年代是一本极有影响的全国性刊物,是个优秀刊物。全国那时候才只有几家刊物,《人民文学》都比《长江文艺》晚,好像《吉林文学》(《作家》前身)是第二家,那时候中文系的毕业生都是非常向往到长江文艺编辑部工作的,按我当时的情况不可能分到长江文艺工作。因为我的家庭有海外关系。当时对家庭出身要求都比较高,第一关就是政审。应该说当时如果没有《长江文艺》的淑耘同志、陈炘同志,她们思想比较开阔,没有受到那些极左思想的影响,如果执行那些政策的话,我是万万不可能到《长江文艺》的。(何:那您当时觉得分到《长江文艺》来还是感到很幸运的吧?)那的确是很幸运,要是没有那个特殊的机会,我到不了长江文艺。我1959年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时,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就和一大批有不同问题的人(如家庭问题、社会关系啦,或者本人有些问题的)待分配——我有海外关系。因为我父亲在美国,而且在他那个专业里还算是有一点影响的人吧。我是属于有严重的海外关系,因为是直系亲属。我大学毕业那年,《长江文艺》要人,到武大去要,武大没有了;到华师去要,华师也没有了。他们听说武汉市教育局有两百来人还没有分配,这些人都是有各种问题的,准备下一步分配到市郊几个县去当中学教师,可以去挑。到教育局去的那个人是陈炘同志,她是个新四军的老战士,听说在敌后还当过区委书记。她是编辑部的副主任,那时编辑部主任是淑耘同志。陈炘同志去了,在一大堆档案中翻了好久,就选中了我,别人告诉她说这个人有严重的家庭问题,有海外关系。她就讲,那有什么关系,我们上海这个情况多得很,因为她是上海人见多识广。上海那些知识分子家里好多都有海外关系。她认为这不算什么,所以她就把我弄来了。当然她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有淑耘同志和别的同志支持。(何:他们查看你个人资料,觉得你这个学生还不错吧?)觉得我还可以吧,因为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当时很优秀的已经分完了,我不算优秀的。因为当时我团都没有入,那就是不优秀,那时政治上不行就觉得什么都不行。

当时的省作协叫中国作家协会武汉分会,文联也不叫省文联,当时叫“四协”。就是作协、音协、美协、剧协四个协会合署办公,各做各的事情,共一个行政办公室,一个人事科,“四协”没多少人,大概四五十人吧。我去的时候办公环境已经相当宽敞气派了。(何:您当时去的时候,作协是在解放公园路——现在市文联那个位置吧?)当时那个地方很荒凉。后来,“文革”开始全体先到黄陂后来到沙洋,搬了好几处,最后从五七干校回来以后才到紫阳路一个四合院,就是过去戏工室的办公地点,房子很小。原来在解放公园路的办公大楼归市法院市委党校等单位,是市委分给他们的。那时候好像在武昌有一个湖北省文联,记得有吕庆庚(笔名勤耕)等领导人。有一个叫《布谷鸟》的刊物……我来的时候就是到中国作家协会武汉市分会。武汉市文联当时也没有,那时候有个《武汉文艺》,它就在“四协”的办公大楼里办公,行政关系也在“四协”办公室里,学习、开会、劳动也和我们在一起。《武汉文艺》当时也属于“四协”,它就三个人:张思怀、贺大群,还有一个易元符,易元符后来到了武汉作协的《芳草》去了。贺大群去了武汉歌舞剧院搞创作。

那个时候解放公园路那一块大的环境是很荒凉的,市委过去就是解放公园路,即花桥,花桥那个路那时就是坑坑洼洼路不平,两边都是些菜地,还有小麦地,在那些庄稼地中间,还有几处破破烂烂的房子。那时候我想啊,作家协会怎么会在这么个破地方……后来走近一看呐,哎呦,作家协会非常气派,宽敞的三层的办公大楼。当时觉得很气派。机关里有个花匠,专门种花的。大院里种了好多花草,还有个好大的鱼塘。我们的宿舍每套房子里有专门的厨房和卫生间,都是木地板,有纱窗纱门,有抽水马桶,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这个办公楼是新盖的,1958年以后所建。我一去就说真是漂亮。之前他们是在黎黄陂路办公,那地方我没有去过,听说是个又挤又小的房子,凑凑合合就在那里办公。

当时是反右以后,可能我是刚到单位的年轻人,也没感觉气氛很紧张,大家看上去都嘻嘻哈哈,都不是那么很戒备的,彼此都叫名字,都没叫官衔的……那时顶多叫一个淑耘同志、骆文同志,其他的都直呼其名。领导很亲民,也和我们一样,每次上班淑耘同志是去得最早的,然后第二个就是陈炘,从来都没看到她们迟到过。

二 在《长江文艺》

那时候我们每月最艰苦的就是校对。每期都这样,一去就全体出动去印刷厂,每月就两三次,早上去到晚上才能回来,每次要转两次车,中午那里没有饭吃。印刷厂就在古田路那里。也没地方休息,中午带个馒头对付一顿就算了,编辑部有点集体稿费,晚上大家就改善一下伙食。那时有误餐补贴,两餐也就四毛钱。在小桃园喝碗鸡汤,吃两个烧饼,还不到一块钱。不过,光靠两餐的误餐补贴还不够。除集体稿费,刘岱画些小题花、尾花和装饰性小图案,他都把这些稿费交公。编辑部有个集体存折,里面总有几十元,这钱就补贴校对时的晚餐。因为刘岱不是美编,他觉得自己不应拿这个钱。

那时的美编已经被划成右派了,叫张简。所以刘岱就兼美编,另外还有集体稿费,写个致读者啦,或者什么通讯报道,或者编辑部的有关领导写些本刊专稿、评论员文章等,都算集体稿费。那时候大家参加撰稿以集体名义发表的东西也都不要稿费。无所谓啊!不像现在,那时候不怎么斤斤计较。那过得很艰苦……哪怕每天都吃不饱,饿得都浮肿了,也不叫苦,至少不公开叫苦。像刘岱啊,他讲:“我去医院胳膊伸出来一摁就一个坑,马上就补助二斤黄豆票。”他说,“哎,我就有黄豆吃了,哈哈哈……”他还是高高兴兴的。有一次最后點校,因要改的地方太多了,老蔡(蔡明川)一个人去不行,就叫我跟他一块去。晚餐我们两个就到五芳斋去吃红烧鱼,老蔡一边吃一边很享受地用河南话说:“嗯,这个鱼好吃,像馍,嗯,像馍。”呵呵,这是讲笑话的。不过当时馍比鱼耐饿,耐饿的东西更受欢迎。

1959年前后,刊物正讨论“文学作品如何反映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后来反右倾实际上就是对准于黑丁等几个领导。批判他,还有胡青坡、张金三……因为他们主张并提倡文学应该反映人民内部的矛盾。反正批判的蛮激烈,每一期都有好几篇批判文章。除了这个之外,还在政治上批判他们右倾机会主义。

七十年代初,我们《长江文艺》还没有恢复,改叫《湖北文艺》,是文化局的文艺处在管,文艺处的那些工作人员有的也并不是搞文学的,他们来审查我们的刊物,提很多意见,有时提得大家无所适从,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改。刘岱讲:你们看现在审查那么多,哪能都听呢?有些东西你看着办好了。因为每个人都在提意见,他要不提意见显得没有水平,挖空心思都得提。所以这些话有时可行就搞,不可行就看着办。实际就是说大家可以不管。刘岱经常出些这样的馊点子,但是也解决了一些难题。

长江文艺编辑部当时有一个编委会。编委会有方步瀛,是华师的古典文学教授,有刘授松,他是武汉大学现代文学教授,其他还有一些,好像还有画家。有些稿子还送去给他们看,我还送过一篇关于《牡丹亭》的稿子,是给华师方步灜审阅。当时编辑部的直接领导是淑耘同志、陈炘同志。她们是编辑部主任、副主任,主编好像没有,有的话也只是挂名。刘岱那个时候是评论组组长,“文革”以后才当主任,主任当了好多年了。一直当得牙齿掉了头发白了主任还是主任。

我刚到《长江文艺》的时候,六十年代初,有些稿子骆文同志还看,骆文同志是党组副书记——他全面把关吧。记得那年,我写了《一座油榨坊的诞生》的评论。《一座油榨坊的诞生》,作者王利滨,他九十年代任湖北省副省长。这篇评论是编辑部下达的任务,我才写的。骆文同志一边看文章一边说,哎这句写得好,这个地方还要提高点……他一贯这样,再就是因为他很重视。王利滨当时还是浠水县委办公室主任,这在当地是很不得了的,能写作品更了不得的。这是他第一次写的小说,被徐迟看到了,徐迟就把它带回来了,就发表了,发表后就叫写评论,因要赶时间,找外人写来不及,任务就落到我头上。现在编辑部就不这样搞了……当时编辑部就是有什么任务的话就确定你写,给你三天假,然后就限时限字,这样逼着你……当时像我年轻又爱玩……要我主动写我才懒得写呢,就这样三天时间吭吭哧哧地写,后来慢慢地多写就写顺了……《长江文艺》当时的编辑都能够写一点。大家都发表过东西。当时李文写过小说,写得还不错呢,写儿童文学,发表后反映也不错。张焱写过评论,都写过。这人都是有惰性的,所以当时要求编辑不仅要能编,还要能写。后来就没有要求,没要求就不写了。

当时编辑部人多一些,现在人少了。那时有将近十来个人,而且经常还有下面的作者调上来帮忙,就是在编辑工作中培养写作能力……有孙樵声,还有习久兰。他们来编辑部帮过忙,当过编辑。搞通讯员培训是在五十年代初。政治学习时间,除了搞政治运动,平常没有太多规定,后来“文革”以后政治学习才抓得更紧了。

三 “文革”前的作协和杂志

反正编辑部都要紧跟形势,因为有些工作是我们的直接领导省委宣传部抓。有些稿子要送去看的。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文联的党组书记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密加凡兼的。每次开文艺界的大会,密加凡到,文艺处长黄力丁也必到。还有张芃(八十年代是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他当时也是文艺处的,还有王为熊、方振益,他们是宣传部文艺处的三大干将。开会时他们一般都要来,或者都来,或者是一两个人。编辑部有些重要的稿子有时送给他们看。那个时候宣传部和省委都是可以随便进去的,没有围墙,也没有卫兵,只在一楼有一个收发室,里面一般只坐着一个老头子。

刊物六几年停了一年,当时大家饿得都蛮厉害。搞不清什么原因,反正停刊了一年。我们就下乡啊,搞整风整社。我下到浠水。就是去體验生活什么的。他们都叫工作组,实际上我们也没做具体工作,只跟着开各种会,听听汇报,参加生产劳动,就叫体验生活吧。像我就是六十年代初跟何景鸿——诗歌组的、魏子坦——剧协的,还有方衡生——作协创联部的,我们四个下到浠水,有三四个月时间。都吃食堂,每天都饿得不得了,呵呵。就偷偷摸摸去买胡萝卜,带萝卜缨子的,那时候两毛五一斤,两毛五可值钱了,咬着牙买,肚子饿了我们晚上就啃一个萝卜。有时萝卜缨我们也吃。

后来我们省文联就生产自救了,就把文联大院,分成一块一块的,除了一些花坛其他地方都种杂粮蔬菜了。当时种的种类不少,有蚕豆啊黄豆啊,南瓜竹叶菜啊。有时候也坐着学习。那时候黄碧野刚调来湖北,他也去了……哎呦,那个蔡明川种地可内行了。我们编辑部的收获是最大的,那个红薯长得好大一个。黄碧野跟我们一起去种地,他还指导我们,说那个竹叶菜要多灌水。大院里面还养了猪,就是林焰跟张简他们两个养猪,他们是右派。

说真话,当时劳动还是蛮愉快的。有一次,我们在劳动的时候,从那个塘里突然蹦出个鱼,浮在上面,结果大家好高兴呐,几个年轻人就把它抱起来。当时那个领导是张金三同志吧,他当时就发话了:“这个就给大家吃了算了。”大家早就馋得不得了啦,好多人好久没有见过荤腥了,食堂大师傅就把它炖了,炖了一锅汤,大家就坐在树荫底下瓜棚底下吃,吃得好高兴。

当时评论组发表的文章,有很多引用了原著原文,马恩列斯怎么讲,哪个大师怎么讲,当时刘岱要求我们每一句原文都要仔细校对,所以每一次刊物出来之前,我跟刘森辉两个评论组的编辑就要在资料室待上一天,甚至一天多,一条一条对,一个字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一个标点符号地对,刘岱说不允许错一点,错一点的话,以讹传讹,后患无穷。

当时的资料室是两个15级的干部当资料员(15级是什么概念呢?科长是18级),一个是邵濂,就是作家安危的妻子。一个就是王永清,他生前住文联10栋一楼的,他是新四军五师的干部,后来因什么的,脚被打跛了。他们两个都很有学问。每一次去查资料他们都能给予很多帮助。有一次编辑部要我写一篇评论齐克一本散文的文章,齐克是个专业作家,他长期在长江水利部门体验生活,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时才回来。我拿到他的散文集子后,我一看,好像是写游山玩水样的,后来我就定为游记散文,我对这方面缺乏了解,就到资料室找资料。那个王永清了解我来意后说:“你明天下午来。”好,我第二天下午去,他给我找这么大一摞。说,这个你必须看啊,这个是经典的;这个你翻一翻,里面有涉及到你需要了解的内容。王永清是五师的一个老战士。现在到武大中文系都不一定有这么个资料员。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大家都有点瞧不起他,就是说他有历史问题什么的。当时四个协会资料合在一起了,就很多。办公大楼楼底下半边都是书架啊……我当时就说王永清是很有学问的一个人。现在网上很多东西都可以查到,但是网上有时候不是那么准确。

四 “文革”时期湖北文艺界受到的冲击

1966年6月发动“文化大革命”,我们那时候都在乡下,搞四清。回来以后呢,我们整个机关就已经到省委党校了,省直单位集中在省委党校搞斗批改。在那儿搞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回到机关里,机关里也就开始比较乱了,有些社会上什么造反组织也进驻文联,进驻作协。搞斗批改,占个房子。有个最常驻的是武钢的一个组织。他们就在那搞斗批改,当时机关内部自己也在搞。机关里就分了两派,两派都说自己是造反派。

当时最先受冲击的就是徐迟、碧野,他们被拉到外面批斗,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不太了解,我们就晓得安危,安危在作家中不是很著名,平常也不太说话,比较低调。“文化大革命”一下把他揪出来批斗,我们觉得很奇怪。批斗他什么呢,就讲他反动透顶了。问怎么反动透顶了,他们讲他写了个诗:“平生未戴乌纱帽,今日加冕三尺三……”他们讲,这不是明显对“文革”不满吗,该挨批斗。后来批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秩序,都是瞎喊瞎叫的。也不晓得谁把他揭发出来了。

碧野在外面怎么挨斗的我也搞不清楚,聽说就把他弄去晒太阳,把他们这些“反动文人”拉出去晒太阳。做为惩罚,就搞去晒太阳,至少是一道发明。碧野头上没有头发,晒得那个难受就可想而知了。徐迟呢,最有意思就是在黄陂斗批改的时候,要批他的文艺思想,选他的作品,他有一本书叫《二十岁人》——他集子的第一篇就是《我》,这个“我”有正的我、歪的我、斜的我、大的我、小的我,乱七八糟,一行行一行行大概有二十几行。大家都看不懂,连那些有水平的人啊,也看不懂。后来我们有个通讯员,这个通讯员不是写通讯的,就是在市内送送稿子和刊物。因为他的家庭出身好,所以也不怕鬼。“文化大革命”中间,他拿个外调徐迟的介绍信跑遍了全国,见了什么名演员啊名导演啊歌唱家名画家啊,徐迟认识的这些文艺名流,他想见的都见了。他说那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演员看着电影上漂亮,实际上一点都不好看,特别是现在蓬头垢面的。他还喜欢写诗,外调在一些旅馆里面,他就以湖北省作家协会的什么来献诗。他写的诗也蛮好玩,如“六渡桥在向我招手,江汉路在向我点头,我乡下的儿子,快回来吧”,就是想回武汉。但是他这人呢……也不大害人,本人也不坏,还经常制造一点笑料,为枯燥的斗批改生活增添了点色彩。所以大家也不烦他。他就说,你们都不懂,我去问问徐迟这是怎么回事。他就去问,徐迟:“老实交代,这是什么意思?”徐迟说,“这是个现代派的诗集。”现代派的诗?这么多“我”是什么意思!徐迟说,“那大的我是自我膨胀了,那个小的我是自我渺小了,那个歪歪斜斜的就是我晕头转向了,那颠颠倒倒的就是我不知东西南北了,这就是写我二十岁的心态。”这也是他二十岁时的真实思想。

“文革”期间到沙洋五七干校的是湖北省直单位、省直机关,不光是文艺界,文艺界只是其中的一个团。省直机关都过去了,从省委开始,叫集中斗批改。沙洋五七干校就是个劳改农场,我们去的时候,劳改犯还没有全部清走。一共是六个团,我们是六团九连,我们是最后一个团最后一个连。大家要过集体生活。每个芦席棚,小的住六七个人,大的住十几二十个都有。

我们是十一月份去的,芦席棚是高粱秆子扎的,扎成一排排就两面糊泥巴。那时候很冷呐,手常常又被芦席划破了,还要用手去抹那个泥巴,一层一层抹,抹得手疼得不得了。家搬去了的,就一家一个芦席棚,像个小火车厢一样的,一个一个前后相接。当时我的家没搬去,还没有那种(担心回不来的)感觉。我在沙洋待的时间不长,因为我一不是动力——斗批改中那些革命性强、家庭出身好的叫动力,又不是革命对象,我没有历史问题,所以就把我抽出去了。当时有个写作组要人,就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写作组,就把我抽到写作组了。我在沙洋大概不到半年。

写作组就是赞样板戏,再就是做文化普及工作和调查研究啦。经常做的工作就是普及样板戏。还有普及群众文化,修改群众写的打油诗啊,当时是叫革命诗,其实是一些顺口溜之类。普及样板戏有的就是移植样板戏,像那麻城样板戏不就改成麻城东路子花鼓戏了。说的是麻城话,唱的是东路子花鼓调。再就辅导他们写那些东西。

1966年“文革”一开始《长江文艺》就停了。那个时候谁也不敢多想,多想就自己往那个反革命堆里扎了。嗯,随大流。有些东西想不了那么多,不是那么先知先觉……

有人在沙洋农场待的时间很长,他们还在那里办中小学校。时间长的有两三年吧,像张忠慧、吴芸真啊,就在那里当过小学教师的,洪洋还在那儿当过中学老师。就是教五七干校的子弟。

像骆文、徐迟、碧野他们年纪大的,干不了别的活就叫他们放牛。放牛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有一片草地,放在那里就是,只要牛不要瞎跑了……有一次连部有一个小头目让我去拿一份材料,找徐迟核对一下。我就跑放牛的滩上去,老远就听到骆文在那里吼:“三牤子他妈的,过来!不听话怎么的!”骆文同志这个温文儒雅的文化人,可能从未这么大的声音吼过,他怎么了?真令人纳闷。当时我也不好意思问。后来去找徐迟,也是隔好远,就听到徐迟也在那里大声骂,骂的也是粗话,当时就很奇怪,我说怎么搞的,他们没有几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后来回来我就跟有的同志讲,我说真奇怪,骆文、徐迟他们都学会骂粗话了,而且声音都恶狠狠的,很大。他们告诉我,那因为以前劳改犯在管那些牲口,都是这样子,要是不这样子的话,那牲口就欺负人,就不听话。当时我脑子里就闪过:难道这就是知识分子改造?

五 粉碎“四人帮”后的作协和《长江文艺》

粉碎“四人帮”前后,好像大家都觉得中国这么大,整个社会就八个样板戏,好像不行了……

当时有的省就开始慢慢抓文艺了,我们《长江文艺》还没有恢复,当时省里就把一部分人抽回来,抽到哪里呢,抽到文艺创作室。那时文艺创作室是属于湖北省文化局下面的一个小单位。可能是七四或七五年……就是《长江文艺》改成《湖北文艺》这段时间。文艺创作室归湖北省文化局领导,文化局的艺术处具体抓,等于说以前文联的那一摊子连个处级单位都不是,呵呵。当时陆陆续续就抽了一些人回来了,回来就到紫阳路那个戏工室——戏曲工作室。当时解放公园路30号好像被变成法院什么别的单位。

戏工室是文化局的二级单位。省作协当时也不叫作协,就是叫文艺创作室,包括文学、美术、戏剧、摄影等几个组。就是个四合院一样的房子,一个天井,那个房子是木地板,有很多白蚁,那房子很糟糕的。还搞了一段文创室,文创室具体也就是搞些文艺辅导工作。后来说要恢复《长江文艺》这个刊物。

文创室领导就要求办刊物,后来湖北省文化局就把我们召去开会。都是些头头脑脑,包括刘岱、欣秋他们。最后我也去了,是去当记录。当时那个文化局陈局长,人还是个好人,就是思想有点左。他就说恢复刊物是个好事啊,就是说这个刊物到底是恢复,还是创办呢?这个刊物叫什么,是叫《湖北文艺》呢,还是叫《长江文艺》呢?这个大家要好好考虑。再一个是,刊物办成什么开本呢,是像《长江文艺》那么大,拿在手上,还是像过去的《湖北文艺》——就是他们办的一个刊物,很小,可以放在口袋里,这也是个群众观点问题,从群众观点出发应该怎么办?大家都没有做声,回来以后,领导他们怎么商量的不知道,后来办成的名字还是《湖北文艺》,是照他们的讲法。开本是大开本。办了几年《湖北文艺》以后,后来文联就恢复了……就脱离文化局领导了,再后来就恢复了湖北省文联。

作协单独建制是好几年以后了。大概是1985年前后。恢复省文联后,省里批的地原来是在《湖北日报》那个地方。后来《湖北日报》有本事,就把我们挤在后面来了……那时徐辛雷同志是文艺创作室的头头,是个很好的老同志,就是太老实了。他当时是领导,那个时候骆文他们都靠边站。听说原来还可能在华师旁边,华师的前头有一块地。

湖北省文学刊物主要是《长江文艺》,有的是综合性的文艺刊物,有的是像《布谷鸟》那样的群众性的文艺刊物。再有《武汉文艺》,《武汉文艺》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刊物,小开本的。以说唱为主的,这个刊物编辑张思怀就是个曲艺演员。再一个就是有个《湖北文艺》,那个《湖北文艺》我们看都没有看到过。

五十年代的时候,《长江文艺》培养作者是很有名的,大家都知道,有些像李凖等都是《长江文艺》出来的,还有河南的郑克西,湖南的未央,这些作家早先都是《长江文艺》的作者。以前是中南文联的时候,《长江文艺》管六省二市嘛。我到《长江文艺》是1959年了,当时已经不是管中南六省了。当時看到一些评论,像广州的秦牧,《广州日报》的高风,都经常寄评论稿子来。《长江文艺》五十年代初办了个通讯员的刊物,联系作者,后来我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当时他们有个很好的做法,就是把作者请到编辑部来当编辑,他们一边改自己的稿子,一边也学习编辑工作。当时有孙樵声……他们看看稿子,改改自己的作品,有时候跟着一起开编前会讨论作品,参加编辑部的一些活动。吃住都包干,钱好像没有,但发表作品有些稿费。这样的话,作者也愿意,他一方面可以修改自己的稿子,同时在编辑部长了见识,看了些稿子。后来就办笔会,办笔会比较多,那个时候叫办创作学习班,上课的也有大学老师,有杨江柱——杨江柱当时讲了一些课以后,后来在讲稿基础上改成文章,在《长江文艺》上开了一个专栏,叫《西方文海一勺》,就是讲西方的那些文艺作品和理论,讲意识流,讲卡夫卡和马尔克斯,都讲一些比较新的东西。这些就是粉碎“四人帮”之后了……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没有。但个别作者来编辑部学习那是“文革”以前。七十年代后期的创作学习班上,讲了一些意识流等,讲的一些新手法以后,楚良就写了个《换头术》,就是说开刀把一个身子换了一个头,然后写换头后各种遭遇、感受的小说,后来没有发表,因为太大胆了。他认为荒诞派什么的都可以这样写啊。有时候办一些科技讲座,讲自然科学一些前沿的科技成果。后来有几个学理工科的,像黄大荣、李绍六,他们都写一些反映科技方面的作品。黄大荣他是华中工学院毕业,学工科的,李绍六也是学工的,他们参加学习班以后就写了些比较新的题材,像黄大荣写了孙中山的铜像,铜像怎么跟下面人对话啊,那些手法都比较新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学习班,每年元月以后党中央就发一号文件,一号文件以后,《长江文艺》基本上就要开一个创作学习班,就贯彻一号文件,写农村题材。就把那个大方向把握住了,当时也讲究写中心的……现在不说写中心,是跟现实结合得比较紧密吧。

《长江文艺》对评论比较重视,因为当时提出两支队伍,一支创作队伍,一支评论队伍,把这两支队伍抓好了的话,创作才能搞得上去。当时诗歌组才两个人,评论组三个人多的时候是四个人。评论是对整个文坛的关注。当时最有名的一次就是讨论文学跟政治的关系,不是说文学为政治服务、文学为阶级斗争服务吗,这个对创作的影响很大,就捆住了创作的手脚。后来《上海文学》发动了一个“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讨论,它在全国第一家发动,我们《长江文艺》马上就响应,并开展了讨论,后来声势很大,每期都发文章,以武大、华师、武师三个大专院校的老师为主组织了一个文学评论组。主要就是讨论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是不是要为政治服务。“四人帮”不但强调文学要为政治服务,而且是阶级斗争的工具,已经把这个推到极致了,除了做阶级斗争工具,别的都没有了。所以这个讨论对思想解放啊,对开拓文学创作领域,对正本清源、把被“四人帮”搞乱了的文艺思想恢复过来等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好处。当时这个问题讨论的一个是上海一个就是武汉,武汉讨论得很热烈。当时武汉很活跃,而且比较敏锐。

当时(活跃的评论家)武大有陈美兰、易竹贤、於可训,华师有孙子威、王先霈,武师的有周勃、郁源、邹先敏,现在他们在全国理论界都是有影响的人物,都是不错的。当时影响很大,我们差不多每期都发文章,而且还在武大讨论过一回,当时方方也参加了。

在1980年之前,《长江文艺》就比较敏锐。当时有一个作品,是一个县里面作者写的,写了个剧本《研究研究》,就是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八个局长,只有一个办事员。因为人浮于事,这些局长不知道办什么,什么事都要请示办事员,办事员再安排他们几个局长去工作。这些人物写得很有味道,也很有现实感,后来《长江文艺》拍板就发了,发了以后影响很大。当时县领导就要整这个作者,作者跑到《长江文艺》来告状。《长江文艺》就这个作品展开了讨论,肯定这个作品,这样不仅支持了当地的创作,对于解放思想、推进文学发展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还有熊召政的《举起森林般的手——制止》,作品拿来的时候,诗歌组和骆文同志就拍板要发,熊召政当时已经是从农民调到县文化馆工作,还不是个正式工,这首诗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他们指责作者,作者感到压力很大——政治压力啊,……他们觉得这首诗是给党的脸上抹黑啊什么的。因为要制止啊,当然不是正面歌颂。为这首诗骆文同志亲自去过英山好几回,去沟通啊,像刘岱还去过,欣秋去过,还有编辑部其他同志也去过……

不光这个,平反冤假错案也做得挺不错的。中央提出平反冤假错案以后,骆文淑耘他们就组织一些人到武大调查刘绶松的死,为给刘绶松平反做过很多工作,曲虹他们去武大调查了解过。除了这个之外,我记得蕲春的一个作者写了个《夸父追日》。当局领导觉得他这是诬蔑领导什么的,要把他打成反革命扣他工资,他就反映到《长江文艺》,《长江文艺》——当时派我跟刘岱一起去,加上他们县文化馆的王成启。后来把这个案子也平反了。

粉碎“四人帮”以后主要就是办创作学习班,最早是在首义路开了第一届创作学习班,规模大。那次有八十多个人吧。这些作者都是从来稿中间选出来的,现在有的作家及有一定影响的作者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学习班的学员。张映泉我印象较深,他当时的作品很有特点。还有王成启、李绍六……好多……后来还有池莉、沈虹光,好像都是各次创作学习班出来的。后来的文学创作讲习所是以作协为主吧,武大来过老师,像唐富龄、刘纲纪他们都来讲过课的。那次讲习所“黄埔一期”出来的作家就多了,熊召政、池莉、叶明山、李叔德……还有哪些我不记得了。湖北有名的作家大多参加过笔会吧,不一定就是那一次。笔会有个好处就是说,一边写,编辑就马上看,马上提意见修改。

我这一辈子确实是跟《长江文艺》紧紧地捆在一起了,命运啊,这个……基本上是《长江文艺》兴我高兴,《长江文艺》衰我心里难过,别人说《长江文艺》好我很高兴,说《长江文艺》不好,我心里不舒服。但现在毕竟退休了,退休了的话就要甘于退休的位置。我做总校对这个工作是技术性的工作,就是改个错别字啊什么的,现在已经不看了。但是,我觉得《长江文艺》的错别字越来越少,编辑也比较用心,有些编辑还是比较突出的。编辑的水平也都与日俱增。应该说大多数编辑都可以称为是编辑家了,比我们当时要强。

对《长江文艺》的寄语呢,我只希望它办得越来越好,希望编辑都热爱这个工作,只有热爱这个工作,你才有感情,有感情才能够更加做好这个工作。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工作,自己的命运也是和《长江文艺》捆在一起的,所以《长江文艺》兴旺,你的事业也兴旺发达。

做编辑的话还是要有一种自豪感,编辑这个职业,在我们当年看来是相当神圣的,能来这里工作确实是觉得很难得。现在这个编辑的感觉,应该是说和文学的边缘化有关。现在我觉得整个大环境与以前不同。当时我们也都提出来编辑要甘为人做嫁衣,做蜡烛照亮别人,燃烧自己。但是当时说真话,编辑地位确实比较高。现在整个文学都边缘化了,所以编辑的地位没有过去那样受人重视了。但既然是从事了这个职业的话,还是要热爱这个职业。

責任编辑 何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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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业刊物介绍(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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