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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邻西邻

2017-11-23有令峻

东方剑 2017年9期
关键词:姑姐大壮枣花

◆ 有令峻

东邻西邻

◆ 有令峻

南营子村最南边有两户人家,一户姓孙,在东邻,一户姓陈,在西邻。孙家的男人叫柱子,刚满30岁,妻子叫枣花,他们有个女儿苗苗,5岁了。西邻家兄弟俩,老大叫大壮,老二叫二壮,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前些年,因大壮二壮的父亲得了重病,上医院花光了家里的钱,还欠下了亲戚朋友的3万多块。大壮到三十一,二壮二十六了,都还没找上个媳妇。为此,大壮二壮的娘愁得不得了。

东邻和西邻两家之间有一块荒地,这块地是村里的,两家都无权使用。几年前,柱子看这块地荒着可惜,就跟老村主任说了说,想开起来种点儿菜,并说一旦村里要,马上把地还给村里。老村主任板起脸说,那你可说话算话啊。柱子说那当然。老主任就答应了。

柱子把地开起来以后,春夏种上葱、莴苣、韭菜、菠菜,麦收后种上大白菜、水萝卜、胡萝卜。枣花忙完家里的事,也去菜地里浇水、施肥、拔草。收菜的时候,枣花还给大壮二壮家送去一些。

两户人家,跟许许多多村里的人一样,相处得还不错。

有一天晚上,柱子到外村去跟几个人一块儿喝酒,酒喝多了,骑摩托车回来的路上,脑袋和手都不听使唤了,在拐一个弯时,一家伙栽到了水沟里。正巧大壮开着三马子车拉着二壮打那里路过,救起了柱子,把他抬到车上。二壮骑上他的摩托车,兄弟俩把他和车一起送回了家。过了两天,枣花为感谢大壮二壮,还给大壮娘送去了一兜挂面一篮子鸡蛋。

但这天,一件百年不遇的事落在了两户人家头上。

这件事,开始是怎么发生的,之后柱子又是怎么被打死的,枣花一点儿也不知道。直到派出所和县刑警队的来调查,枣花才从三大爷口里知道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

这天傍晚,柱子从地里开着三马子车回来,刚到菜地边上,就见一头身上有几块黑花的大白猪在菜地里吃得正欢。这新鲜蔬菜太好吃了,大花猪一边吭吭哧哧地吃,一边兴奋地直哼哼。不只是吃,而且边吃边拱,边拱边踩,菜地被糟践得乱七八糟。柱子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停下车,抄起三马子车上的一把铁锨,跑过去,冲这大花八戒的背上“嘭”的就是一家伙。大花猪挨了打,“嗷”地尖叫了一声,扭头就跑。因菜地四周是篱笆,它跑不出去,就没头没脑地东奔西窜。这样一来,好多鲜嫩的小葱、小油菜、韭菜就让它踩得乱七八糟了。柱子一看,更来了气,也不管菜地了,抡起铁锨,使劲儿地拍那头大花猪,边拍边骂:“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狗娘养的!”

也就在这时,大壮二壮在家里听到了猪的惨叫和柱子的骂声,先后跑了出来。大壮就喊:“柱子,你别打!别打!你越打它越疯!”

柱子一见大壮二壮,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妈拉个×的!养了畜生光祸害人吗?你们一家人都是些猪!”说着,抡起铁锨,“砰”的又冲大花猪拍了一家伙。

二壮一见柱子骂人,而且是骂自己的老娘,上前指着他说:“你小子嘴里干净点儿!”

柱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了水沟里,摔了个屁股蹲。他更生气了,爬起来,抡起铁锨就朝二壮拍去。

二壮一躲,铁锨拍到了背上,人也摔倒在地上。他顺手在地上摸了根树棍子,想去打柱子的腿。这时,柱子弯腰想再把铁锨抡起来,就在这一起身时,二壮的棍子正抡到了他头上。柱子晃了几晃,一头栽到了地上。

二壮吓坏了,大壮也吓坏了。本来,大壮想给柱子说几句好话,再赔他二三十块钱的。现在见柱子满头满脸是血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吓得啥也说不出来了。

二壮傻了眼,对大壮结结巴巴地说:“哥,哥,打打打打死人了!杀人得偿命啊!跑吧!”

兄弟二人心惊胆战地跑回了家,跟娘简单地说了说,拿了点儿钱,就像老鼠一样溜走了。

三大爷在离菜地十几米的家门口,见到了这个也就是一两分钟内发生的血案,赶紧去敲枣花家的门。枣花抱起5岁的女儿苗苗来到菜地里一看,顿时吓得坐到了地上。

派出所、刑警队的民警来勘查了现场,又让目击者三大爷详细讲述了血案发生的经过。民警们悄悄地研究了一番,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二壮去打柱子,是往他腿上打的,而柱子起身时棍子正好打在了头上。这样,二壮还不属于故意杀人,应该属于过失致人死亡。但犯罪嫌疑人跑了是不行的,必须把他们抓回来。从三大爷反复讲述的情况来看,二壮应负主要责任,大壮没有参与打架,也没有打人,应该是无罪的。

谁知,也就在公安人员调查此案的第三天,大壮二壮的母亲却因惊吓和绝望,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打那起,枣花和大姑姐,也就是住在本村的柱子的姐姐,多次去派出所、县刑警队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恳求民警尽快把大壮二壮抓获归案。但时间过去了十年,公安局却一直没有把大壮二壮抓回来。

事情的转机出在了新上任的村主任身上。

村主任大章是个退伍兵。他在大西北的陆军部队当了五年兵,走南闯北,见过世面。这年清明节过后,他到地里干活时,路过大壮二壮家的墓地,看到坟头上有新土,还用一块土坷垃压了一迭黄纸。这个现象引起了他的警觉。大壮二壮跑了之后,这个坟地一直没有人来上过坟。现在有人来上坟了,很可能是大壮或二壮回来过。想了想,大章写了一封劝大壮二壮回来投案自首的信,信的最下边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又抄了一份。一封用胶带贴在了大壮家的门上,又带上一封,去了邻村大壮的一个姨家。

大章先问大壮的姨去没去大壮的祖坟上上过坟。大壮的姨说没去过。大章就问大壮的姨,大壮和二壮跟她联系过没有。大壮的姨愣了一下,说没联系过。大章看出了点儿门道,就说,姨呀,如果大壮二壮跟你联系过,就劝他们回来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老这么在外边躲,也不是个办法。要是让公安局抓回来,罪加一等。又对大壮的姨说,在这个案子里,二壮虽然打死了人,但不是故意杀人,公安局说肯定判不了死刑。而大壮没参加打人,公安说他没有犯罪,就是有罪,也不重。

大壮的姨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说,知道了。大章就把自己写的信留在了大壮的姨家。

也就在大章去了大壮姨家的第八天晚上9点,大章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问你是大章兄弟不?大章立即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大壮,就问,你是不是大壮哥?对方说是。大章说,大壮哥你在哪里?大壮说我在陕西。大章说,是不是您姨把我的话跟你说了?大壮说是。大章说,那你快回来投案自首吧。公安说了,如果你没有参与打死人,就没有罪,就是有,责任也不大。另外,你知道二壮在哪里不?大壮说,他也在陕西,给人家看枣林。但这10年,我一直没敢去找他。大章说,你劝二壮也回来自首。我首先担保一件事,柱子家的人不会报复你们的。柱子媳妇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带孩子过。她那么老实,也不会去骂你们,上你们家门口去哭去烧纸的。她大姑姐也不会去闹你们的。我把工作都做好了。

又过了10天,这天晚上11点,大壮给大章打电话,说他和二壮已经坐火车到了省城,明天上午坐汽车到县城,去县公安局投案。大章说好,然后打电话报告了乡派出所。

第二天上午10点,在县公安局大门口,大壮二壮果然来了。不过,二壮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媳妇和他们3岁的女儿来的。

大章问大壮:“你有老婆孩子吗?”

大壮说:“没有。”

大章再问:“真的没有?”

大壮说:“真没有。”

大章又问:“你在外边这10年,一直没找个女人?”

大壮说:“没有。”

大章又说:“大壮哥,在这里你可要说实话啊!”

大壮说:“我要是说瞎话,老天爷打瓜拉劈了我!”

大章再说:“跟公安人员,一定要如实地交代自己的问题。”

大壮使劲儿点了一下头,说:“绝对!”

刑警队的民警接待了大壮和二壮一家三口。他们抓紧研究了一番,留下了大壮、二壮,说对案子要进行审理。就问二壮的媳妇:“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二壮的媳妇说:“我带着孩子,去二壮家住。我就等着他。如果你们不枪毙他,我就一直等着他回来。”

她这么一说,民警们和大章都很感动。

大章开上车,把二壮媳妇和孩子拉回了村,又拉到了大壮二壮的大门前。

门上的锁已经锈成了个铁疙瘩,大章找来一把钳子,把锁拧下来,开了大门,对二壮媳妇说:“那你就在这里住吧。过一会儿,我让我媳妇带几个人来帮你收拾收拾,再给你们送点儿粮食、油和菜来。”

村里的人听说二壮的媳妇带了个女孩回来,来了好多人看。大家一看,二壮的婆姨也就二十八九岁,比二壮小七八岁,眉眼长得还挺秀气。她那个女孩圆脸蛋大眼睛,长得也挺俊。都说二壮还真有福气呢。

只隔了6天,村里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说大壮给放回来了。公安局说无罪释放。大壮当然也要回他的家住。二壮媳妇和孩子已住在堂屋里了,他去收拾了一间小西屋,住在那里边。

大壮买上一些礼物,先去了后邻的三大爷家。如果不是三大爷作证,自己和二壮的事还真说不清了。三大爷三年前已经去世了,但他当年给公安人员讲的案发经过的案卷县公安局一直保存着。那些案卷上还印着三大爷的好几个手印。大壮去看了已70多岁的三大娘,表示了感谢。

大壮又带上礼物挨家挨户去感谢了当时安葬自己母亲的乡亲。本来,按照老风俗,他该请这些乡亲吃顿饭,喝场酒的。因二壮的案子还没判下来,这个时候请客不好。

大壮还带上礼物去还上了原先借的本村外村几户人家的3万多块钱。

回到家的当天下午,大壮就带上纸香,去父母的坟上烧香烧纸,跪下磕头,大哭了一场。

房子十年没有住人,屋顶好几个地方已露了天。大壮请来村里几个会泥瓦活的乡亲,把屋顶整修了一下。

这些情况,住在东邻的枣花都听说了。

大壮几次望着东邻的枣花家,想去道个歉,说几句对不起的话,但老觉得不好去。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上午,县法院的一个中年女法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法官突然来到了大壮家,把案件的审理情况给二壮媳妇、大壮说了。中年女法官说:“经审理,认定二壮是过失致人死亡罪。现在二壮投案自首了,在量刑上可以从轻。另外,如果你们能赔偿一下柱子家的损失,得到受害人家属的谅解,二壮的刑能判得轻一些。”

大壮一听,忙说:“行!”又说,“应该赔偿!”再说,“我存下了一些钱。”

法官们又去了枣花家,对她说,在两家冲突的问题上,虽说柱子是受害者,但他也是有责任的。首先是他先骂了大壮二壮的母亲,又是他先动的手。也就是说,冲突是他引起来的。说大壮二壮愿意赔偿,问她要多少钱。枣花很是通情达理,说:“恁法官判吧!”

法官又去找大壮、二壮媳妇,问他们愿意拿多少钱赔偿枣花家。二壮媳妇说:“二壮挣的钱都在我这里,一共是4万多。我拿出来3万,剩下的钱我和孩子生活。因我带着孩子,也没法出去打工挣钱。”

大壮说:“这些年我没有老婆,存下了13万,3万我还了账,还有10万。我拿出9万来。”

法官又去问枣花:“大壮和二壮媳妇打算拿出来12万块钱,赔偿你们,行不行?”

枣花听了这个数,先是吃了一惊,稍等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吧。”

之后,由中年女法官主持,双方在乡法庭签了个协议。大壮冲枣花鞠了一个90度的躬,表示道歉。二壮媳妇也冲枣花鞠了一个90度的躬,表示道歉。枣花对二壮表示了谅解。枣花注意到,大壮原本那一头黑发,已经变得黑白混杂了。脸上也有了皱纹。

又过了一段时间,法院判下来了,二壮给判了五年。

二壮听了,痛哭流涕。

二壮来投案之前,和媳妇商量了好多次。他们以为打死了人,甭管是故意的还不是故意的,起码得判个十五年二十年的。听到只判了五年,二壮媳妇顿时就哭了。她说,我有盼头了。判他五年,出来的工夫才四十一。我一定等着他。

有个乡亲对她说,如果二壮在里面表现好,还能减刑呢!

二壮媳妇哭着说,那就更好!减一年,他出来的工夫才四十。女儿那时候就7岁了,能上学了。我再去看他的工夫,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大章对大壮说,你看你,这10年,白跑了吧?你要不跑,你家大娘也不至于自杀。

大壮苦笑着摇摇头,流了泪。他说,跑了这10年,他曾经在夜里悄悄地回来过两回,给父母上坟,又去姨家看了看,留下了一些钱,然后就又跑了。

只是,大伯哥和兄弟媳妇母女住在一个院子里,有点儿别扭。而且,二壮媳妇每天还做了饭,让大壮一起吃。

大壮老担心村里人会说什么闲话。

但闲话还是有了。

有人就说,到了晚上,他们大门一关,谁知道二壮媳妇跟谁睡觉呢?她那么年轻,男人又在牢里,她能耐得住?而大壮,又是个老光棍儿,他也能当唐僧?

又过了几天,就有人来给大壮介绍对象了。

大壮也觉得,这个案子总算有了个结果,自己该成个家了。如果成了家,他想跟村里再要一块宅基地,自己去单独盖个房子住。只是,媒人给介绍的邻村的那个女人,比自己还大五岁,又带着两个孩子。大壮不中意。媒人催了几次,让大壮跟着她去看看,他都没答应。

大壮会电工活,回来不久,外村就有不少请他去干活的。他买了辆二手摩托车,带上工具,天天去给人家家里干活。至于找媳妇,他觉得这事是个缘分,等等,碰吧。

这天,有一个情景,让大壮看了之后来了个心中一动。

下午5点多,大壮骑着摩托车从外村干活回来,快到家门口时,见枣花开着一辆三马子车,从地里运了满满的一车棒子,正好跟他走了个对面。枣花满脸是汗,头发湿湿地贴在了脸上。到了她家大门口,她下了车,开了大门,把三马子车开到家里去了。

大壮再看看两家之间的那片空地,里边是一片发黄的荒草。有灰菜,拉拉秧,还有叶叶高,只有几棵牵牛花藤蔓上有几朵紫红色的喇叭花。看来,打他和二壮逃走后,这块地就再也没有人种过。

又过了一个多月,已到了深秋。地里的秋庄稼都已经收完了,麦子也种上了。农民在这个时候就算忙完秋了。

这是个星期六的晚上,8点左右,枣花在厨房里收拾着,女儿在屋里做作业。突然,灯灭了。枣花开始还以为是停电了,就摸索着,想去窗台上找蜡烛。当她往后窗小心翼翼地走着时,却看到后邻家那边亮着灯,才明白可能是自家的电路出了问题。枣花点上蜡烛,让苗苗在家等着,她去后街上找电工来看看。但到了电工家,电工的老婆却说丈夫去邻村帮忙,干完了活,在那里吃饭,到现在还没回来。

枣花很是无奈,就往回走。走到西邻大壮家门口时,她突然想到,大壮不就是个电工吗?找他给看看电闸,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但她的脚步却没有停,又一直往前走,来到了自己院子门口。看看一片漆黑的家里,没有进院。站了一会儿,又往回走,来到大壮家院门口,想敲门,却没有勇气。刚要走,忽听一阵摩托车的声响,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院门前。枣花借着路灯灯光一看,这人是大壮。大壮也看清了她,问道:“弟妹,有事吗?”

这是大壮二壮回来投案自首之后,大壮第一次跟枣花说话。在法院给他们调解期间,虽然坐到了一块儿,但相互之间一句话也没说。

枣花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说:“没,没,是有点儿事。俺家的电,刚才突然没有了。”

大壮一听,说:“噢,那我给你看看去。”就从摩托车后边取下了一个工具袋,背上,然后开了大门,把摩托车推进去,再掩上大门,跟枣花往东邻家走去。

进了枣花家的院子,按照枣花说的位置,大壮打开一支手电,找到了电闸。他打开电闸,取下保险丝看了看,说:“是保险丝烧了,毛病不大。”就从工具包里取出保险丝换上,再把保险丝插到配电盒里。刚一插,屋里灯就亮了。

大壮这才看清了屋里的情景。

苗苗站了起来,挺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大爷!”

大壮这是跑了10年以后第一次见到柱子的女儿,心里很是愧疚,有点儿尴尬地应了一声,说:“闺女长这么大了!”

枣花说:“十五了,都上初二了!”

大壮说:“行了!以后再有啥事,你就叫我。”

枣花把大壮送到大门口,说:“谢你了,大壮哥!”

这个“大壮哥”,大壮已经是10年没听她叫了。她这么一叫,大壮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鼻子也酸酸的。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及时地劝住弟弟,后来就不会有惨事发生,母亲也不会自杀,自己和二壮也不用担惊受怕地在外面躲上这10年了。

回到家,二壮媳妇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吃过了。洗了脸,洗了脚,去小西屋躺在床上时,枣花的影子还老在眼前晃。睡到下半夜,突然醒了。他突然有了个念头,一下子坐了起来。他问自己,娶枣花当自己的老婆行不行?

一时间,他想了好多,好多。他想起,柱子娶枣花的工夫,自己和弟弟还去帮过忙。当看到穿了一身红衣的枣花进门时,他真的是太羡慕太眼馋柱子找了这么个花朵儿似的媳妇了。长得端正,眼睛又大,个子又高。过门之后,又勤快,又老实,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里的庄稼也种得水灵灵的。过了两年又生个女儿。可自己呢,自己却因父亲常年生病,又吃药又住院,花光了家里的3万多块钱不算,又借了亲戚朋友3万多。本来,那3万块钱是父母准备给自己盖新房娶媳妇用的。当时,大壮说先给二壮找媳妇成家,但按农村的风俗,是应该先给老大成了家,再给老二办。二壮就说先给哥哥成家。可父亲这一病,不只欠下了3万多的饥荒,父亲的命也没保住。兄弟俩正合计着外出打工,好挣点儿钱养活母亲,还上账,再找个对象成个家的。

过了几天,大壮鼓了鼓勇气,上枣花家去了。他是找了个借口去的。他对枣花说:“弟妹,我看你家里这些线路都用了好多年了,有几根线都老化了,挺不安全的。我给你把这些线都换了吧。”

枣花心里有点儿犹豫,却也愿意,嘴上说:“哎呦,那多麻烦呀!”

大壮说:“不麻烦。正好,我那里还有一些剩下的新线。”

枣花家里的线路不多,大壮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整好了,还给装上了两个新的插排。

枣花说:“大壮哥,谢你了。你算算,这些线,插排,还有工钱,一共多少?”

大壮说:“弟妹,不用不用。”又说,“以后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然后把手机号告诉了枣花。

枣花又说:“那快到中午了,听说二壮媳妇回娘家了,你回家还得自己做饭。我给你做点儿,在这里吃吧!”说了,又有点儿后悔,万一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说闲话呢?

但她还是去了厨房。

大壮就坐在了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默默地看着室内和院子里的一切。一时有点儿拘谨。他想,如果不出这个事儿,柱子和枣花该有第二个孩子了。这老二要是个男孩,也得七八岁了。当枣花把那一大碗荷包鸡蛋面条端到他的面前时,他的泪却一下子涌上来了。

10年了,10年没吃过荷包蛋面条了。

没逃跑的工夫,娘是经常给自己做这种荷包蛋面条的。自己吃的时候,娘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儿子。

10年过去了,自己也从32岁,长到了42岁。

这天枣花家又出了一件小事。

枣花买了一台彩电。这彩电,是用大壮二壮赔偿的钱买的。枣花想让女儿回家来看上大一点儿的彩电。可彩电装上后,打开了,却调不出台来。她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取出手机,给大壮打了个电话。

正好大壮在家里,接了电话,很快就过来了。

大壮在电工培训班时,学过调试电视机,后来又看了几本这方面的书。他调了一会儿,电视机的画面就出来了。又调了一会儿,他把每个台用笔记下来,告诉枣花,以后换台时,按他写的这些数字找就行。

电视机调完了,大壮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他看了枣花好几次,几次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枣花意识到了,问他:“你老看我干啥?”

大壮本来想说自己那个翻来覆去想了好多天的念头,话到嘴边,却成了:“弟妹,你挺好看的。”

枣花“嗨”了一声:“啥好看的?老了!”她摸了一下脸,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脸有点儿发热了。

大壮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弟妹,我想,我想,咱俩一块儿过日子,行不行?”

枣花像被烫了一下,忙说:“不行不行!可不行!”脸也更热了。

大壮看看她,说:“你可能在想,我逃跑的这些年,在外边有没有女人吧?”

枣花用手指把额前的一缕头发拢到耳朵后边,说:“我倒没怎么想。”但还是想知道大壮这方面的情况。

大壮说:“你也知道,我这人从小胆子就比较小。我没老二胆子大,老二在外边又敢找女人,还生了孩子。我逃跑在外边,又没身份证,天天担心公安局来抓我,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有一回,我在陕西那个县城的街上走着,突然迎面来了一辆警车,吓得我腿都软了。稍定定神儿,我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城外的一座山上。在山上躲到了天黑才下来的。我给你说老实话,我逃跑了10年,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就是投案回来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在看守所里,我睡得跟死狗一样。直到第二天犯人们都起来了,我还在那里呼呼大睡。一个犯人,其实在看守所里,没判的人还不能叫犯人,叫犯罪嫌疑人。一个嫌疑人把我推了起来,说,‘都准备拉你上刑场了,要崩你了,你还在这里睡大觉!’这些天我想了想,自己逃亡的这10年,还是有几次跟女人接触的机会的。

“那是逃亡的第二年,我在一家砖厂打工。每天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上窑出窑,就是搬砖。上窑是搬砖坯,出窑是搬成品砖。特别是夏天出窑时,天热,窑内更热。干上半个小时,浑身就像烤透了的鱼干。我不敢上城里去打工。去城里,民警查户口查得紧。自己没有身份证,想去工厂打工也打不成。在农村干活,老板根本不管你身份不身份的。有身份证的登个记,没身份证的,登记个名字就行了。只要能给他干活,真名字假名字都不管。到了逃亡的第三年,我从电线杆上的广告上看到了可以办假证,就花了500块钱办了个假身份证,也没敢用真名。

“打了三年工之后,我觉得老这么下苦力挣钱太苦了,太累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下苦力的活,越干越感到吃力,就琢磨着学点儿什么技术。以往咱们受穷,就是因为文化太低,没有技术。你看人家那个博士生,毕了业,上个公司,老板一许愿工资就是一万五一万八。那个博士生还不用出大力,只动动笔,动动嘴,打打电脑就办了。我想起,自己上初中时物理课还比较好,特别是对老师讲的电挺有兴趣。教物理的那个苏老师还教我们拉过电线,安装过小配电盘和灯泡。于是,我就去报了个电工班,学了三个月,拿了个电工证。这样一来,我到建筑工地上当电工,就不用下那么大力了。工资比泥瓦工还高一些。

“我在一家砖厂当搬砖工时,一个在厨房做饭的西北姑娘看上了我。姑娘胖乎乎的,不俊,但挺健康,人也挺朴实的。有一天,她把我叫到一大垛红砖后边,问,大哥,你还没成家,而且家里也没人了,对吧?我听了吓了一跳,刚想说你怎么知道?又改口说,你别乱说。姑娘笑了笑,说,我看出来了,你骗不了我。成了家的,家中有老婆孩子的,有老人的,窑上一发了工钱,立刻去邮局或者是银行给家里寄钱。可你来了半年多了,一回邮局银行也没去过。姑娘又大大方方地说,大哥,我给你当婆姨,你要不要?我忙说,不行,可不行,我可没那个福气。姑娘大大方方地说,大哥,我不是看上你的钱了。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本分的人,干活不偷懒,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也不去玩小姐。你一定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你不知道,咱窑上的七八个男人,发了钱就去镇上找小姐,说是解解馋。她说,这事儿也可以理解。一个大男人家,正三四十岁,又是结了婚的,尝过女人的滋味儿。这一离开婆姨几个月半年,怎么能耐得住?大哥,不说别人了,就说咱们俩吧。大哥,娶了我,保证让你享一辈子福,还能给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说不定还能一次给你生一对儿呢。

“但我就是没答应那个烧火姑娘。

“后来,烧火姑娘又找过我两回,说跟我当当临时夫妻,不生孩子,我愿意什么时候分手都行。我更没敢答应。

“那几个男人去镇上解馋的事,我是知道的。他们每次回来,还显摆他们解馋的经过。另外两个一直没去过的,被他们说得也坚持不住,后来也跟他们去了。只有我没去。”

枣花看看他,那眼神的意思是,我倒是相信你说的话。

大壮又说:“还有一回,我住在了一个小客店里,有个年轻女人来敲门。我问她有什么事。女人说想陪陪我,一个晚上100块钱就行。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我看看那个女人,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长得也不错。一时也有点儿动心。但我还是说,谢谢谢谢!我太累了,要休息了。女人又动员了我一阵子,我还是连连摇头。她只好走了。”

“那这些年,你没想过找个老婆吗?”

“也想过。看着人家两口子带个孩子,快快乐乐的,也羡慕。也想给俺们老陈家留下条根儿。可是,如果我找了个老婆,再生个孩子,有一天公安局抓了我去,人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枣花,”他不叫她弟妹了,“我说的那个事儿,你先想想吧。”

枣花看看他,什么也没说。

往下的话不好说了,大壮怔了一下,用手摸摸头顶,说:“那,我先回去了!”

这一夜,枣花睡不着了。

她想,按说,大壮这个人是不错的。老实,能干,没啥坏毛病,连烟都不抽。以前和二壮还救过柱子。打死丈夫,也不是他。而且,当时他还去拉二壮。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没拉着。要是他拉住了二壮,棍子也就落不到柱子头上了。二壮赔偿自己的钱,大多数也都是他拿的。从年龄上说,他比自己只大三岁,刚进中年。又没结过婚,没孩子。自己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以后会过得比较轻松。女儿也有个依靠。可是,他总是仇人的哥呀!心里的这个结老解不开。还有,住在一个村里,乡里乡亲的又该怎么说呢?自己每天出出进进的,都要见人啊!这不是在大城市里,邻居互相都不大来往,关起门来朝天过,谁也不管谁的事。以前,她就想过,如果真有一个城里的男人看上了她,哪怕他50多了,只要他对自己和女儿好,就跟他住到城里去,离开这个伤心地。可自己,一直没碰上。有几个来提亲的,不是死了女人的,就是离了婚的,她没相中一个。

枣花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这事就先放下了,一放放了一个多月。

周六下午,女儿苗苗从镇上的中学回家来了。

懂事的女儿见母亲愁眉不展,就问,妈,有啥事儿吗?

枣花犹豫了一下,把大壮的话跟女儿说了。本来,枣花以为苗苗会强烈反对的,说不行!不行!俺不要后爹!更不要仇人家的,俺就跟妈过!不料,女儿却说:“妈,我觉得这事儿行!”

“啊?”

苗苗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说:“妈,我觉得大壮大爷是个好人。再说,又不是他打死俺爸爸的。二壮叔打死俺爸,也不是故意的。要是大壮大爷来了,你就不这么累了。再说,你才不到四十,也该有个丈夫。”

听了女儿的话,枣花心里纠缠在一块儿的那个结,有些松动了。

但村里的人议论又该怎么办呢?还有大姑姐那里,如果不同意,又该怎么办呢?

苗苗像是猜到了母亲的疑虑,又说:“妈,我估计,俺姑可能不同意。因为,大壮大爷家总是仇家吧。但我想你给她好好说说,她也能同意的。至于乡里乡亲的,随他们说去就是。咱过咱的日子,实在不行,咱把地租出去,上镇上住去!买不起房子,就先租房住。”

枣花听了,更觉惊异:“闺女,你倒真比妈还想得开。”

苗苗又说:“俺姑那里,要是你说不通,就让村主任大章叔去说。”

枣花就连连点头了。

隔了十几天,大壮又来枣花家,说看看电视机效果怎么样。实际上,他是又想来跟枣花说说两个人的事。但看完了电视机,大壮也没张开口。也就在大壮刚要出门时,她叫了一声:“大壮哥!”

大壮站住了,定睛看着她。

枣花鼓了鼓勇气,说:“你那天说的那个事,闺女说行。”

大壮听了,咧开嘴笑了,说:“那你的意见呢?”

枣花红了脸,低下头说:“也行吧。”

大壮的嘴咧得更大了。如果是城里人,他得上去拥抱枣花了。

枣花也跟大壮说了说自己的事:“柱子刚走了的前三年,我的心也死了。柱子虽说脾气不大好,又爱喝酒,喝了酒还爱跟人打架。可他一直对我挺好。打我进了门,他从来也没骂过我,打过我。对孩子也很疼,很好。这是个顾家的人。他父母去世早,他姐姐比他大六岁,像个当娘的一样关心他。他对她姐姐也很好,有好吃的都给姐姐送去。柱子走了以后,我就跟失去了主心骨一样。要不是有闺女,我也想跟他去了。到了柱子走后的第四年,娘家嫂子劝我改嫁,或者找个倒插门的女婿。三夏三秋大忙季节,我累得快趴下了的时候,也想,要是有个男人该多好。

“我30多岁了,又带个女儿,找个单身的条件好的小伙子,是不好找了。找那种庄里剩下的老光棍儿,我肯定也不愿意。要找,就得找离了婚的,或者是死了老婆的。这种男人,大都是有孩子的。我去了之后,又得拉巴人家的孩子,还得拉巴自家的孩子。要是人家对咱的女儿不好,这日子该怎么过?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吧。这样,心里倒挺安静。好在女儿懂事,学习也好。等把女儿拉扯到上了大学,毕了业,再成个家,我的心就放下了。

“只是后街上有个人,我不说是谁你也知道,来找了我好几回,直接就说让我当他的相好的。我一直没搭理他。有一回,他居然半夜里爬墙进来,趴在窗户上让我开门。我对他说,你快走吧!你不走,我就打110报警了!他知道我不会打110的,又死皮赖脸地磨叽了一阵子,才爬墙走了。

“我担心以后他再来,到后院二婶子家借了一条狗来,晚上放开绳子,让它在院里给我做伴。有一天晚上,狗听着墙外边有动静,汪汪地大叫。打那,那个二癞子再也没来。

“再后来,家里白天被盗了一次,是小偷把晒好的棒子偷走了200多斤。那天我没在家。打那,我就不在院子里放重要的东西了。门也换上了防盗门,窗户加了铁棂子,弄得跟个动物笼子似的。小偷来了,让他们在院子里折腾吧。反正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只要伤不了我和孩子就行。

“这两年,打大章当了村主任,他给几条大街上都安了监控摄像头,晚上还有治安队巡逻,再也没有小偷小摸的事了。”

“我知道,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太不容易了!”

果然,枣花去跟大姑姐把这事一说,大姑姐立刻就变了脸。说:“枣花,你跟谁不行,为啥非得跟大壮?他是谁家的人,不知道吗?”

枣花啥话也说不出来,只嗫嚅着说:“姐!姐!”

大姑姐又说:“反正,你的婚姻大事,由你自己做主。你愿意跟谁,俺也管不着。只是……”下一句不好听的没说出来,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枣花一看这个阵势,如果自己和大壮结了婚,大姑姐就不跟自己来往了。那可不行。但看来一时还劝不下大姑姐来,就先回家去了。

枣花把大姑姐的态度给大壮说了。大壮说:“咱还是得争取大姐的同意。别咱成了一家,跟大姐家再成了冤家,那就不好了。”

枣花说:“是啊,柱子没了这十年,大姐没少帮我。苗苗小的工夫,都是放在她那里,她给看着,我好上地里干活去。大姐也是我的恩人呢。以后,大姐岁数大了,咱还得照顾她呢。”又说,“你兄弟俩的赔偿,我给大姐送去了两万,可她坚决不要。我再三让她留下,最后她说,以后我有困难了,就跟你要。”

二人又合计了一番,大壮就找村主任大章去了。大章一听,对大壮、枣花这事倒是非常支持,就答应去做大姑姐的工作。

大章的话果然管用,大姑姐没再表示反对。

这天晚上,大壮和枣花带上一些礼物去看了大姑姐。

两个人又商议,结了婚在谁家住。枣花说:“你就在我这里住吧。你那个家,我过去了也不好住,就留给二壮吧。”大壮说:“那我不就成了倒插门女婿了?”枣花说:“你要不愿当倒插门女婿,那你就再给村里要块地,咱再出去盖个房子。”大壮说:“那个现在好像还没有必要,估计地一时也要不下来。”又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枣花又说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以前,我和柱子、女儿是在西里间住的。女儿大了以后,她自己在东间住。我跟苗苗商量了,她到西里间住,咱俩在东里间住。”

大壮说:“这几天,我也在考虑这个事呢。”

枣花说:“你既然同意,那你和我把两个屋的床换一下。正好把房子也收拾收拾。”

两个人想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合计了一番,带上身份证户口本,找村主任大章开了个介绍信。大壮用摩托车带上枣花,到县民政局去办了个结婚证。两个人还商议,苗苗怎么称呼大壮,是叫大爷还是叫爸爸叫大大,由她自己来决定。

回到枣花家,枣花去做饭,大壮打扫收拾院子。两个人吃了饭,大壮站了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枣花的眼睛瞪了起来:“登了记,不就是两口子了吗?你还想上哪儿去?”

大壮笑笑:“这不是还没办婚礼吗?”

枣花摆摆手:“婚礼,不办!不是舍不得花钱。咱这事儿,庄里肯定说啥的都有。办婚宴,你说请谁不请谁?真请了他们来,有的人喝上二两黄汤,再胡说八道,那不就太晦气了?咱结咱的婚,过咱的日子。有几户本家的长辈,咱一块儿去拜拜,送两瓶喜酒两包喜糖就行了。咱也不收人家的喜钱。”

大壮说:“那,也得给你和苗苗买两身新衣服,咱也添几床新被褥吧?”

枣花说:“那个该置。也给你买两身新衣服,给二壮媳妇和闺女买几件新衣服。”

大壮说:“明天,我就和你到县城去置办。再给大姐大姐夫和他们的孩子买些衣服啥的。还有,你这个冰箱用了十几年了吧?听那动静,嗡嗡的,跟个发动机似的。也该换换了。”

枣花的气这才消了,却仍不客气地问:“那你还回你西边那个家?”

大壮咧开嘴,嘿嘿地笑了,上前就抱住了枣花。

枣花去闩上门,和大壮进了东间的“洞房”。枣花这才发现大壮对那个事真的是不懂。

“我原来还想,你在外边这么多年,怎么的也经历过吧。”

大壮憨憨地笑笑,说:“我可没有二壮那个胆儿。”

枣花抱住他那粗壮的腰,羞怯地说:“来,我给你个胆儿……”

两个人登了记住在一起的消息传开后,村里果然说啥的都有。除了说枣花不要脸之外,说大壮“赔偿了人家十几万,又勾了人家的老婆,当了人家的男人,这个钱儿又回来了。又占色又占钱又占窝,嗨,这小子太会算账了”!有的说,大壮跑了这10年,在外边没有女人,鬼能信?还有的说大壮在陕西那边有个老婆,给他生了俩孩子,大的是个闺女,二的是个小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晚上,有的人还给他们家门上贴了白纸。

尽管两个人有一些思想准备,但听了这些话,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枣花叹了一口气,说:“嘴长在人家鼻子下面,咱也堵不住。让他们说去吧!咱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大壮在外边跑了10年,经多见广,倒没怎么生气和沮丧,只说:“让你太受委屈了。实在不行,咱就三十六计,走人!”

大姑姐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大姑姐还给他们送了1000块钱,表示祝贺。感动得两口子都要跪下给大姑姐磕头了。但让枣花、大壮没想到的是,有一个问题却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了出来。

也就在他们住到一起的第三天,门外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那拐杖是花椒木的,米黄色,很结实,上边还有一些疙疙瘩瘩,让老太太的手给磨得油光发亮。老太太走路颤颤巍巍的,说话声音也不大,但那话的分量却不轻。在枣花、大壮听来,那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落下来的石头。

老太太用拐杖先指着大壮说:“你、你、你这个狗小子,从这个家里,滚!滚!滚出去!”

按辈分,枣花叫这个老太太三奶奶。老太太的丈夫是柱子的三爷爷。

大壮忙说好话:“奶奶!奶奶!俺们、俺们……”

老太太把眼一瞪:“谁是你奶奶?俺叫你,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听见了吗?”

枣花忙说好话:“奶奶,奶奶,俺们是……”老太太又冲枣花说:“你,你这是怎么了?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为啥非得找个仇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耐不住了吗?等不迭了吗?”

枣花很是难堪:“奶奶,不是,他不是仇人!不是他打的柱子……”

老奶奶那不大的浑浊的眼珠儿一斜:“不是他打的?可他是二壮的哥!不信你上坟上去问问你男人,他在地底下能答应吗?”

唉呀,这可怎么办?

枣花灵机一动,对大壮使了个眼色。大壮忙说:“好,好,奶奶,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说着,就出了门,去了西邻自己的家。到了晚上,又悄悄地溜了回来,关上了大门。

但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正准备吃早饭,三奶奶拄着拐杖又来了,一见大壮,立刻变了脸:“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用拐杖“咚咚”地捣了两下地,“这里是孙家的地处,你姓陈的赶紧滚蛋!”

这可麻烦了!按说,婚姻自由,就是父母也不能干涉的。你一个三服的奶奶,管俺的事干啥?可在农村,有时候老人的话是比天还要大的。

大壮又是赶紧回了西邻自己的家。

晚上,枣花和大壮商量了一番,决定去找找村主任大章,让他去给三奶奶说说,或给三奶奶的儿子儿媳妇说说,让他们劝劝三奶奶。

大章去给三奶奶的儿子儿媳妇说了。没想到,三奶奶的儿子儿媳妇对枣花大壮的结合也非常反对。三奶奶的儿媳妇撇撇嘴说:“世界上有不要脸的女人,可没有枣花这么不要脸的。老人想干啥,是老人的自由,俺管不了。”

结果,这天早上,三奶奶又来了。枣花关了大门,三奶奶进不来,就拿拐杖在门上“咚咚”地敲,还一声接一声地叫:“柱子家的!柱子家的!”

听得枣花大壮又气又烦,又无可奈何。大壮唉声叹气,双手抱住脑袋,坐在了门槛上。

三奶奶在门外,仍不住地敲大门,不住地叫:“柱子家的!柱子家的!”

大壮抬起头,说:“实在不行,咱就分开吧!”

枣花一听,过去蹲下来拉住他的手说:“大壮,你是个好人,你是我这辈子遇上的最好的好人。俺这后半辈子,还有女儿,就都托付给你了!再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领了证了,睡觉了,俺这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了!实在不行,咱就把地租出去,上镇上租个房去住。我也找个地方打工,到明年,我再给你生个孩子!”

大壮想了想,说:“也行!反正我有电工手艺,到哪里都能挣口饭吃。待一会儿,等三奶奶走了,我就上镇上打听一下,租个房子去!”

于是,大壮去躲在了厨房里,枣花去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把三奶奶迎进来,嘴里还不住地说:“三奶奶,俺昨晚睡得晚,今早上睡过了。这不,您敲门,俺刚听见。”

三奶奶哆哆嗦嗦地径直走进了屋里,边走还边问:“大壮没在这里住?”

枣花心里说,哎哟俺那亲奶奶耶!俺男人在哪里住你管得着吗?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但嘴上却说:“没有。打你头一天来,他就回西边他家去了!一直没过来!”

三奶奶仍不放心,走到东间门前,推开门往里看看。再转身走到西间门口,用拐杖一挑那个新的花布门帘,往里看看。又转过身子,站在屋子正当中,双手扶住拐杖,问枣花:“那,你们什么时候去打离婚证?”

枣花一怔,心想,你管得着吗?你这还是王母娘娘管牛郎织女了?但嘴上却说:“俺尽快去办!尽快去办!”

三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要是在解放前,得把你绑到祠堂里去,吊到梁上,先抽上五十鞭子,脖子上挂上六块青砖,扔到村后边的湾里去!那个湾里,就沉下去过你的一个小六奶奶!她家男人生病死了,她跟一个大伯哥相好!”

枣花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中午,大壮从镇上回来了。他刚开了大门把摩托车推进门楼里,枣花就从屋里跑了出来,抱住了他。

大壮也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说:“房子找好了,是一个小院。主家上城里给儿子看孩子去了。家里什么家具都有,去了就能住。”

枣花抬起头,说:“咱能先缓缓了。”

“怎么了?”

“三奶奶早上打咱这走了以后,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大街上槐花家的小卖部门口,让一辆外村路过的三马子车给撞倒了。听说给撞得不轻。先上了镇医院,大夫说看不了,接着又上县医院了。”

大壮听了,本该松口气的他,却有点难过。

发稿编辑/张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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