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海疑云
2017-11-23西村京太郎
◆ [日] 西村京太郎 著
徐明中 译
热海疑云
◆ [日] 西村京太郎 著
徐明中 译
1
三月十五日,是十津川远足的日子,也正是热海地区早樱花盛开的时节。
时下,全日本流行温泉热。热海作为一个名闻遐迩的温泉地每天游者趋之若鹜,造成不少人望而却步,啧有烦言。但是,十津川的高中同学、现在风头甚健的新锐画家本山仁却与众不同,他每到春天来临,必定要去热海作樱花的写生,而且总是住同一家旅馆,生活起居的规律也一成不变。
不久前,本山给十津川寄来了邀请的明信片:
十津川兄:
小弟将在热海盘桓至三月二十日,能否拨冗赏光,来此夜赏樱花,诗酒娱兴,共度良宵否?
本山仁 热海R旅馆
十津川接到信函后,特意请了一天假去赴约,并在临行前的夜晚给身处热海R旅馆的本山打了电话,告知了他的行程,说明将于第二天的下午到达热海。
对十津川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去热海和本山叙旧。除了老友间久别相逢的喜悦之外,他更乐于亲眼看着本山作画。
到了热海火车站下了车,十津川惊讶地发现这儿还是几年前的旧景,这也许是背山临海的热海城已经没有很大发展余地的缘故吧。
尽管如此,当十津川走下临海的坡道时,意外地发现那一带出现了不少新建的别墅和公寓,还有许多高层的宾馆。
十津川沿着国道135号线向伊豆山神社方向走去,跨过当年历史上因北条政子和濑源朝相会而出名的红色的逢初桥,一眼看到了伊豆山神社的石阶。石阶的两侧开满了绚烂如霞的樱花。向前稍行几步,右侧便是R旅馆的入口,这家旅馆幽深静谧,充满着日本风情。
十津川顺着便道前行,很快就到了有着格子门扉的旅馆大门。他按照旅馆的规矩敲了敲大门口的木鱼,向迎客的一名女服务员说了自己的姓名和来意。
女服务员一边引着十津川穿过木制的长廊,一边谦恭地说:“本山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如果见了十津川先生,请先到他的房间里休息。”
“他出去了吗?”十津川问道。
“本山先生一小时前外出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女服务员轻声回答。
“难道他去樱花写生了?”十津川暗自嘀咕道。刚才路过看到伊豆山神社的樱花开得非常艳丽,也许本山趁兴去用画笔描绘五彩缤纷的画景。
女服务员把十津川引入本山住的客房。
这是个十分宽敞的套房,里面有三个房间,还有一个很大的用柏木做的日式浴盆,两人在此住宿绝对舒适。
“您请自便。”女服务员说完后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十津川凭窗远眺,屋外是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对面的山上遍植樱树,如今已成为云蒸霞蔚的花海。再朝远望去,就能见到湛蓝的海面。
打开窗户,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海涛声。
十津川坐在藤椅上,燃起一支烟,忘情地望着窗外旖旎的景色。
一只绿色的小鸟,轻捷地停在樱树的枝条上快乐地吮吸着樱花的花蜜,大海的海岸是低缓的坡面,除了海涛的声响什么也听不见。
“这儿真安静啊。”十津川的内心涌起一种特别惬意的感觉。他深深地沉浸在这种物我两忘的静谧之中,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醒来时,看了看表,已近下午五点。
五点三十分,女服务员进房轻轻地问道:“本山先生预定今晚六点用晚餐,您看可以吗?”
十津川没接话,有些焦灼地反问:“他还没回来吗?”
“是的,不过我想他在晚餐前肯定会回来的。”
“那就六点用晚餐吧。“
“艺妓六点来行吗?”
“艺妓?”
“哦,那是本山先生叫来的艺妓。”
“那就六点来吧。”十津川自作主张地回答。
窗外天色已暗,十津川换上浴衣,走出了客房。
他记得服务员曾介绍过下了室外的台阶就能到达旅馆的大浴场。
十津川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温泉澡。回到客房后,看见桌子上已摆放着豆腐火锅和几瓶啤酒,只是本山还没有回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六点。
“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十津川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声。
刚进房的女服务员也感到困惑,“今天先生是晚了,照理说他知道有客人来,应该会及早赶回来的。”
六点过后,那个艺妓先到了,是个三十来岁、身材瘦小的女子,陪同来的是一位拿着三味线的伴奏老女人。
那个自称万利香的艺妓进屋后打量一下四周,有些惊奇地问道:“先生呢?”
“他马上就回来,先生是不是经常叫你来跳舞的?”十津川好奇地发问。
“嗯,他经常叫我来。”万利香一边笑答,一边殷勤地为十津川倒酒。
“客人是本山先生的朋友吗?”那个六十多岁的伴奏老女人问道。
“我和他是同学。”
“那个先生真是画家吗?”
“是呀,他画得一手好画。你不相信?”十津川对老女人的问话颇感惊讶。
老女人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说每年这个时候他来这儿画樱花,但我从来没见他画过。”
十津川辩解说:“他来这儿只是写生,回到东京后再作润色,完成作品的。”
老女人有些不服气:“他去年来这儿就没画过画,我偷偷地看过他速写簿,里面什么都没画。所以猜想他今年也会这样的。”
“嗯,这只能说明艺术家的脾性是难以捉摸的。”十津川有些暧昧地回答。
过了很长时间,本山还是迟迟不归。
十津川不得已叫万利香开始跳舞。
万利香跳的舞带有伊豆的地方色彩,据说是一种仿唐乐舞。十津川对日本舞蹈素不过问,所以万利香跳了半天他也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晚餐结束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本山依然不见人影。十津川不由得担心起来。
虽然很多艺术家都有性情不定的问题,但是本山明知今天有自己相邀的朋友要来,却过了晚七点仍然不见踪影,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难道他出什么事了?”十津川开始有些忐忑不安。待艺妓和伴奏者离开后,他立刻向旅馆借了一辆自行车出去寻找。
他决定先去伊豆山神社方向看看,因为伊豆山神社离旅馆很近,樱花的花景很美,本山有可能在那儿写生。
十津川在来的路上已观赏过伊豆山神社的烂漫樱花,没想到那儿夜间的樱花还是那样的鲜亮,由此想到本山或许依然留在那儿写生夜间的樱花。于是,他下了自行车,向号称有八百台阶的伊豆山神社跑去。
他急急地上下台阶四处寻找,没有见到本山。又骑车去海岸一带,甚至转到系川周边的热海商业街区,依然没见到本山的踪影。
晚上十点过后,十津川疲惫地回到R旅馆,本山还是没有回来。
旅馆的老板娘也感到惴惴不安,想去报警,十津川劝她等到明天再说。
三年前,本山在银座举办个人画展的时候两人见过一面。十津川对本山说过的一句话至今还留有深刻印象。
本山道:“我只喜欢喝酒。”
说这句话时他有些不好意思,脸色也很差,显然因嗜酒损伤了肝脏。
因此,十津川推想本山今天外出可能偶然遇见了画家同行,在朋友们劝酒下,忘乎所以地喝得烂醉,或许今晚就在朋友家里过夜……
十津川带着自己编造的“故事”困乏地上床休息。
第二天清晨,细雨霏霏。
窗外的樱花受到雨水的濡润,更显出别样的艳丽。
上午八点,女服务员送来了早餐,担心地问道:“本山先生去哪儿了?”
十津川避而不答,反问道:“他经常有这种状况吗?”
“这种状况?您是说……”
“就是出了旅馆到第二天早上也不回来的状况。”
“噢,从来没有,这还是第一次呢。”
“他经常喝酒吗?”
“是的,他经常喝酒。我想这会把身体喝坏的,老板娘也为他担心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昨晚他也许在什么地方喝醉酒了。”
“会有这样的事?”
“估计他一直到酒醒后才会回来。”十津川自信满满地回答。
十津川希望的预测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上午九点过去了,十点过去了,本山依然没有回到旅馆。
十津川只得在旅馆的客房里耐心等待。
旅馆的老板娘不得已向热海警署报了案,请求警方帮助寻找。十津川见本山一时不能回来,只得乘上新干线列车匆匆赶回东京。
十津川赶到东京警视厅时已近中午,幸好这天上午平安无事。他赶紧向自己的上司、搜查一课的本多课长说明了迟到的原因。
“哦,艺术家的性情可难捉摸啊。”本多冷冷地说道。说实在,他对本山突然失踪的事也一时难以定论。
十津川坦承道:“我对本山最近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他的夫人如果知道这事一定很担心吧?”
“三年前见面时他告诉我已和妻子分居了,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分居?不是离婚吗?”
“他是这么说的,具体原因不清楚。”十津川草草地回答了本多课长。
下午两点过后,搜查一课接到了世田谷成城地区发生杀人事件的警讯,十津川带着龟井等人立即赶赴现场。
杀人现场是一座七层楼公寓的602室,一个女人在此不幸遇害。
602室的门口贴着一张写着“藤田由美”的铭纸。十津川仔细地看了看铭纸,走进房内,只见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起居室地毯上横卧着一个死去的女人。
死者的脖颈上深勒着一条黑色的带子,白色的开司米上衣还溅留着不少细小的血点,看来是死者被紧勒脖颈时鼻腔里的鼻血喷溅在衣服上的。
“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前后。”验尸官对十津川说道。
最早发现尸体的是公寓的管理员。他说:“半个小时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说住在602室的女人可能要出事,叫我快去看看。我马上拿着总钥匙赶到602室,开门一看,果然出事了,所以赶快打110电话报了警。”
十津川问:“打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像青年男子吗?”
“这个我有点吃不准……”
“他说602室的女人要出事,是吗?”
“他是这样说的。”
“他没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没说602室的藤原女士要出事吗?”
“他只是说602室的女人。”
十津川重新环视室内,发现女主人很喜欢画,起居室的墙上就挂着三幅画。突然,他皱起双眉,觉得这三幅画非常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于是他凑近画面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一幅描绘奥入濑红叶的画面上赫然有着本山的亲笔签名。再看看其他两幅画,果然不出所料,也都有本山的签名。
十津川终于想起这三幅画都是他三年前在本山个人画展上看到的作品。
为什么在这儿能集中地看到本山的力作呢?十津川苦苦地思索着。
这三幅画难道都是被害人自己买来的吗?从迹象上看,被害人与其说喜欢画不如认为她是本山的粉丝。十津川转念一想,又很快推翻自己的判断。他急忙走到室外的走廊上再次审视写着“藤原由美”的铭纸,觉得在自己的记忆中仿佛对由美两字留有印象。突然,他醒悟到藤原由美就是本山夫人的芳名。当年,十津川虽然没有出席本山的婚礼,但记得在请柬上清晰地写着新娘藤原由美的名字。也许和本山已经分居,他的夫人又恢复了自己娘家的姓氏。
十津川返回室内,开始寻找能证实自己推测的物证。
他走进主人卧室,逐次打开三面镜梳妆台的几只抽屉,在最底下的一只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结婚照,新娘就是被害者,新郎正是本山。
十津川为自己的准确推理感到十分兴奋,但很快在心头掠过阴影,凶手会不会就是本山自己呢?……
2
室内的现场并不显得凌乱。十津川打开一个上着锁的桐木衣橱的抽屉,发现里面完好无损地留存着一百二十万日元的现金和一些贵重的首饰。
按常理推论,罪犯在现场作案而轻易放弃眼皮底下的财物是很难解释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熟人作案。
这时,两位警探进来向十津川报告:“公寓的管理员和邻居们都证实,直到去年年底,602室的铭纸上一直写着本山由美的名字。”
龟井插言道:“这样说来,被害人是在去年的年末才和那个叫本山的男人离婚的,现在的改名可能是恢复旧姓的缘故。”
“是这样的。”十津川表示同意。
龟井沉吟道:“若真是这样,我们有必要去讯问被害人的前夫,对方往往会借口旧情未泯,最后借惜别的机会趁机行凶作案,这样的事例实在太多了。”
“龟井君,你跟我来。”十津川一把拉住龟井的手把他带到室外的走廊上。
十津川小声地说道:“其实我对被害者的前夫非常熟悉。”
龟井敏感地脱口而出:“难道就是你去热海见面的那个叫本山的画家吗?”
“就是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先不对被害人的丈夫进行调查吗?”
“不,你们照常进行,对于她丈夫的事我会提供帮助的。”
“是吗?”龟井迟疑地说道,“昨天警长去热海和本山见面,如果你们在一起过夜,他不在现场的证明就能成立,因为被害人是在昨晚十一点左右遇害的。”
十津川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接着,他把昨天在热海没有见到本山的事告诉了龟井。
“那么说来,情况就有些不妙了。”龟井表情凝重地说道。
“是啊,本山是否清白很难说,他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十津川的口气中也带着明显的不快,似乎还在为本山的失信而生气。
“那我们怎么办?”龟井又回到了老话题。
十津川大度地说道:“你们按规定调查就可以了,对我不要有什么顾虑。”
“那警长你去干什么呢?”
“我打算再去热海见本山,如果他是罪犯的话我会把他带回东京的。”
“哦,我明白了。”
“你暂且不要对三上部长提起这事。”
“这个我懂。”龟井有些诡秘地笑了笑。
十津川离开现场后,一人直奔东京火车站,乘上了去热海的新干线列车。
列车准时到达热海。十津川冒着霏霏的细雨,心急火燎地赶到了R旅馆。
旅馆还保留着本山的房间,十津川进入房间后立刻搜查他的随身物品。
本山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只稍大的旅行包,一本速写簿。还在旅馆的账台存放了二百万日元的现金。也许他预定逗留十天,只准备了一点必需的花费。
十津川首先检查那只旅行包,里面只有一些替换的衣服,御寒的毛衣,一只相机,一顶布帽,还有一些保肝药和绘图的铅笔等,没有任何贵重的物品。
接着,又打开那本速写簿,发现里面一片空白。
十津川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伴奏老女人说过本山去年也没画画的事来。
从四年前开始,每到三月份,本山总是说来热海作樱花写生,可是他的速写簿里为什么是一片空白呢?十津川满腹狐疑地翻着速写簿,突然,他发现后面有一张女性的速写像,这是速写簿中唯一留下的痕迹。
无需细辨,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山夫人由美的画像。这是一位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女性脸部的速写,只见她圆睁杏眼,紧抿樱唇,露出愤怒的表情。
十津川立刻叫来了女服务员,指着那张画像发问:“你认识她吗?”
女服务员对画像凝视了半晌,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为了谨慎起见,女服务员拿着速写簿说要给老板娘辨认一下。
二十分钟后,女服务员兴冲冲地返回来,说:“老板娘也不认识这个女人。”
十津川听了颇感无奈,看来在这儿是无法查证这个画中的女人了,于是决定去旅馆的服务台把这张画像传真给东京的龟井,让他和警探们一起深入向本山的朋友们打听这个女人的来历。
回到客房后,他习惯性地扫视一下房间的四周,偶然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一本旅馆特备的日式线装意见本,通常由房客们把自己意见和感想写在上面。
十津川信手拿来随意地翻阅着,里面大多是客人的赞语。在最后一页上,看到了熟悉的本山字迹:
后悔,无尽的后悔,不知人为何物,世上真有无悔的人生吗?难道这是个需要鼓起勇气、不能回避的问题吗?三月十四日 本山
十津川细心地阅读着,感到这确实是本山的心里话。虽然意思晦涩,难以捉摸,却是十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必须立刻解开这谜一般语言的真实意思。
十津川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反复地阅读着本山的这段话语。好在文字不多,没看几遍就能背出来,但这段短文的意思却始终没能破解。
3
晚上过了八点,龟井从东京打来了电话,关心地问道:“你见到本山了吗?”
十津川有些沮丧地回答:“没有见到,本山依然行踪不明,真是棘手。”
“我们这儿已初步掌握了有关本山夫妇的一点线索。”龟井的嗓音虽然不高,却让十津川似乎从乌云的缝隙中看到几许希望的阳光。
龟井继续说道:“我们通过对他朋友们的深入调查,终于明白他们夫妇是七年前结婚的。当时作为新锐画家的本山经常举办个人画展,藤原由美是他忠实的粉丝,对本山精湛的画技和清新的风格十分倾倒,后经熟悉两人情况的一位朋友介绍,两人终于相识相恋,半年后喜结良缘。原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没想到三年前开始分居,使周围的朋友们大跌眼镜。”
“是因为没有孩子的关系吗?”
“不是,好像只是简单地分居而已。”
“已经离婚了吗?”
“从表面上看被害人恢复了娘家的姓氏,但没有正式离婚。”
“被害人为什么要急于恢复娘家的旧姓呢?”
“具体原因不清楚,但从突然改姓的举动可看出她断绝夫妻之情的决心。”
“你是否认为被害人的举动和凶手的杀人动机有着直接的关联呢?”
龟井停顿了半晌,说道:“部长就是这种看法。他认为丈夫一方是期待妻子回心转意的,但没想到事与愿违,妻子作出了断然决绝夫妻关系的举动,义无反顾地恢复了自己娘家的姓氏。因此,丈夫在绝望的时候就动了杀机。”
“既然部长有这种意向,你们就按照他的方针进行调查了?”
“是的。”
“本山的名字已被警方列入黑名单了吗?”
“是的,不过他现在行踪不明正在搜查。部长认为本山是畏罪潜逃。”
“部长的看法也许是对的,我作为本山的朋友,也怀疑他有潜逃的可能性。”十津川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部长对我不在场的事说过什么没有?”
“他只是听说了,还没说什么,如果明天警长还不回来,他就会有想法了。”
“我明天傍晚回来。”十津川大声地说道。
“要是这样,你可能有麻烦。”龟井为十津川捏着一把汗。
“龟井君,你说世界上有后悔药吗?”十津川的态度依然十分坚决。
“警长为什么要这么晚才回来呢?”
“没什么,只是继续在这儿了解情况而已。”
“我比不上警长,常有后悔的情绪。”
“龟井君太客气了,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大的烦恼嘛,你总是那样开朗,始终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龟井听十津川这么一说,似乎也动了感情:“后悔是后悔,但老后悔也没有用,所以我也想通了,是自己喜欢干警察这份工作的,所以也不后悔了。”
“是吗?”十津川为老伙计的坦诚感到高兴。
龟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长,你怎么会提出后悔这个词来?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从我调查的情况来看,本山这次到热海好像碰到了让他后悔不已的事。”
“警长是否认为和东京的杀人事件有关?”
“现在还不清楚。另外,我给你发的那个年轻女人画像的传真收到了吗?”
“传真收到了,准备明天深入调查。”
十津川打完电话后,毫无睡意,干脆穿着睡衣走出房间,来到旅馆的酒吧,
恰巧碰见那个叫万利香的艺妓正独自一人占着吧台喝酒。
十津川在万利香的旁边坐下,笑着说:“你的酒我请了。”
万利香不无担心地问道:“看样子本山先生还没回来吧?”
十津川没有回答,直接反问道:“本山君每年都叫你来表演的吗?”
“他总是三月十日来这儿,住上十天左右,每次来都会叫我两三回。”
“你的伴奏阿婆说起山本君来热海没有画过画,是真的吗?”
“是真的。四年前先生刚叫我去表演时还让我们看看他的速写簿,后来就不让看了,所以阿婆才会出于好奇心去偷看他的速写簿。”
十津川趁势劝诱道:“有一样东西想请你看看,是否到我房间来一下?”
万利香跟着十津川进了客房,待女服务员送来酒菜退出房间后,十津川便拿出那张画像让万利香辨认。
万利香一见画像就脱口一句:“啊,就是这张画呀!”
十津川问:“你认识画中的那个女人吗?”
“不,我不认识。伴奏的阿婆不是见过速写簿吗?那时她看到这个女人的画还和先生开玩笑呢,说先生名义上来这儿画樱花,实际上是和这个女人相会的。没想到先生听了脸色立刻变了,从阿婆手里一把抢过速写簿。从此,我们在先生面前再也不敢提那速写簿和画中女人的事了。”
“你说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确切地说是去年的事。”
“哦,那么说来,这张画去年就已经画好了?”
“是的。”
“你们说先生来热海不是画樱花,是因为没看到他画的樱花缘故吗?”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先生每年总是三月十日来,在这家旅馆住到二十日为止。”
“这也能说是件怪事吗?”
“一般来说,天气寒冷的年份,樱花会开得晚。前年春天特别寒冷,樱花的花期要推迟一周到十天,而先生仍然在三月十日来热海。这不是很奇怪吗?”
“先生住在东京,可能不知道这儿的情况,还以为三月十日樱花已经开了。”
“旅馆的老板娘告诉我,先生来之前给她打过电话,说是三月十日要来这儿。老板娘对他说今年这儿的樱花到十日还开不了,花期要推迟一周到十天,可是先生说没有关系,他要从十日住到二十日呢。”
听了艺妓的一番话,十津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如果本山不是来作樱花写生的话,他为什么每年三月十日来这儿并且一直住到二十日呢?现在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他的来意或许和画中的那个女人有关。
这种现象也许不能说匪夷所思。如果自由想象的话,那就会有各种不同的情景。譬如说,本山来热海作樱花写生时偶然间遇见了那个女人,也许他出于艺术家审美的情趣,很想再见到那个女人,所以自后每年一到三月十日就会来热海寻找人面桃花的艳遇,由此造成了夫妻关系不和,两人分居的后果。
按理说,本山的妻子由美是不会接受这种分居结果的,所以她一直没有同意离婚。今年的三月十五日,本山外出时可能又遇见了那个女人,深深地被那个女人的姿色倾倒,以致把朋友十津川在旅馆苦苦等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在情迷之中匆匆地返回东京向妻子由美正式提出离婚。由美当然不会同意丈夫的恶劣行径,一定会严词拒绝。于是,本山在情急之下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这种推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把速写簿中的女人画像公诸于众,谁都会认为这就是本山的杀妻动机。“真可耻啊!”十津川为老友的不忠行为感到不值。
十津川让女服务员把喝醉的万利香带离房间后立刻给龟井打了电话。
“我想请龟井君明天务必到热海来。”
“那我对三上部长怎么说呢?不但警长去了,现在连我都要去热海,部长一定会生气的。”
“你对部长说我已经掌握了被害者的丈夫每年三月中旬去热海作樱花写生的情报,这样部长就会理解了;你再对他说我为了确认这个情报已先期赶去热海,这样部长就会同意你来热海了。”
“好,我明白了,明天尽快赶到。”龟井颇有信心地回答。
第二天,十津川赶到火车站迎接龟井,两人进入车站附近的一家茶馆面谈。
龟井问:“这么说,本山已经失踪三天了?”
十津川拿出那本速写簿,给龟井看了那个女人的画像,说道:“我感到那个女人和本山的失踪大有关系。”
“本山和警长是同班同学,该是四十岁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
“这个画中的女人不过二十岁刚出头,所以本山会拼命地追求这个比自己年龄小一半的女人,甚至杀了自己的妻子和这个女人一起逃亡……”
“嗨,龟井君,你的意思……”
“要是三上部长的话肯定会这样想的。”
“这个我知道,不只是部长,谁都会这样想的。”
龟井直奔主题:“现在的关键是事发当天本山的行踪。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被害者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十五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在这个时间段里,如果能证明本山就在热海的话,他不在现场的证明就能够成立。”
“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我一个人不可能到热海的街头巷尾到处打听。”
十津川又拿出本山的照片给龟井君看,补充道:“据旅馆里的人反映,本山离开旅馆的时间是在中午十二点半,说是外出吃午饭的。因为本山经常外出吃午饭,而且往往在饭后散步一会儿才回来,所以当时旅馆里的人都感到很正常,没人怀疑他的举动。本山出门时穿着蓝色的衬衫,外面套着灰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也没带他的速写簿。”
“他的这身打扮好像不是去会客的。”
“是啊,所以当时谁都觉得他是出去吃午饭的。”
龟井忽然若有所悟地笑道:“警长是否让我们俩也像他那样出门试着去吃那一餐不平常的午饭呢?”
4
十津川展开了热海的地图,按照本山吃午饭、散步的顺序开始模拟想象。这是一张以热海火车站为中心的地图,右下角还标示了R旅馆的位置。
十津川道:“本山喜欢吃面。旅馆的人曾请他告知能吃到好面条的饭店,结果本山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三家面馆。这次外出他是否去面馆吃面还不得而知,所以我们首先要去那些店看看。其次本山喜欢大海,经常喝了咖啡后去海岸散步,我们这次也要到海岸附近的茶馆走一走,再去海岸散步。”
十津川在地图上标出那三家面馆的位置和名称,决定立刻去面馆实地调查。
他俩先去了离旅馆最近的一家面馆,被告知本山没来过。
接着又去了热海火车站附近的面馆,店里的人说本山来这儿吃过面。
这时,两人都感到饿了,干脆坐下来用餐,顺便打听一下本山的情况。
店老板热情地介绍道:“本山先生每年春天都会来这儿。最初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画家,我还请他为我画过像呢。”他说着,特意拿出一张彩色纸,上面是本山为他画的肖像。
十津川和龟井听了面面相觑,他们设计的这条线路显然符合本山的个性。
十津川追问:“本山最后一次来这儿吃面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嘛,”店老板挠了挠头皮,“好像是这个月的十五号吧?”
他又让身边的一个服务员回忆确认。
那个女服务员肯定地回答:“本山先生确实是这个月的十五号来的。”
“他真的来过吗?”十津川的眼睛一亮,“他是几点左右来的?”
店老板很有把握地回答:“他来这儿时已过了中午,大概是一点左右。”
十津川暗忖:“如果店老板没记错的话,那在时间上是完全吻合的。”为了慎重起见,又问,“他来时你们有没有和他说过话?”
那个女服务员回答:“他来这儿总喜欢点乌冬面,我问他你吃完面再去哪儿,他说去海岸散步。”
“他几点离开的?”
“一点四十分左右。”
吃完面后,十津川对龟井说:“我们去海岸看看!”
两人当即离店,下了坡道,直接朝海岸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热海著名的阳光海滩。那一带沿着海岸线建造了许多建筑,其中大部分是宾馆,也有不少的别墅。
十津川断然说道:“我们向左去吧!”
龟井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向左走呢?”
“我那天找本山也到过这儿,所以知道朝右走,就会离旅馆越来越远,朝左走,离旅馆越来越近。”
于是,两人沿着海岸线朝着伊豆山港方向走去。
途中,他们看到一家茶馆,就立刻进去拿出本山的照片给店老板看,询问他在十五日那天本山有没有来过这儿。结果对方的回答使他们大失所望。
在海岸线和135国道交汇处他们见到了一家精致的小茶馆,急忙进去打听。
这家茶馆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照料着。
十津川拿出本山的照片,问那位中年妇女在十五日那天是否见过本山。
那位中年妇女一看照片就十分干脆地回答:“我见过这个人。”
十津川谨慎地追问:“你没搞错,是十五日那天见的吗?”
对方十分肯定:“是的。”
“什么时间?”
“嗯,大约是下午两点半吧。他要了杯咖啡,而且一边喝,一边不断地看着手表,当时我还觉得这个人好奇怪,怎么会这么忙,连喝咖啡都不安生。”
十津川很感兴趣地问道:“接下来他又做什么呢?”
“他好像说了声‘要是现在打电话来就好了’。突然,他‘啊’地叫了一声,付了钱后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店门。”
龟井听后也有了兴趣:“他为什么要这样急着出走呢?”
女店主自信地回答:“我想他是到外面看看他的朋友来了没有。”
十津川又拿那个青年女子肖像给女店主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原以为希望不大,稍带着问问而已,谁知女店主语出惊人:“我见过她!”
“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我只见过一次,不知道她的姓名。”
“你在哪儿见到的?”
“就在这儿。”
“就在你的茶馆吗?”
“是的,她好像是很随意地走进来,喝了一杯牛奶而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是三四年前吧,碰巧也是现在这个时节。我记得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枝樱花,还特意插在挂在墙壁上的小花瓶里呢。”
“几年前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看来那些年轻女性也常来你的茶馆吧?”
“您说的不全对,因为那个女人很漂亮,所以我记得住。”女店主笑了笑。
十津川皱起双眉:“她因为长得漂亮,你就记得住她几年前来这儿的事,甚至连当时喝什么饮料都很清楚,真是不可思议……”
女店主有些得意地笑道:“我的记性是不错。”
龟井对她出示了警察的证件。女店主霎时变了脸色:“你们是刑事警察?”
“我们在调查一起杀人事件。”龟井严肃地说道。
女店主紧张地问十津川:“那个女人被害了吗?”
十津川一摆手:“不是,被害的是别人,她只是有涉案的嫌疑。”
“她和那起杀人案件有什么关系?”
“我们现在正在调查,有关她的事你还记得些什么?”
“我只记得四年前她来过这儿一次,而且还喝了牛奶。”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她的印象特别深?”龟井问道。
“我记得她开着一辆漂亮的跑车来的。那么漂亮的年轻女人,一个人开着红色的跑车,怎么会忘记呢?”
十津川又叮嘱了一句:“有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请你再好好地回忆一下。”
“只记得这些了。”女店主冷冷地回答。
“那个女人的其他方面你还记得些什么?”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不,你一定知道。刚才我们已经说了,她和杀人事件有关联,所以想请你协助一下,否则还会出现新的杀人事件。”十津川十分严肃地提醒女店主。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在我们现在调查的时候也许已经出现了第二个被害人。”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
“你把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们。”
“你们知道热海的梅园吗?”
“曾经去过,知道这个地方。”
“在梅园附近有一幢别墅。”
“是谁的别墅?”
“就是那个女人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去过那儿吗?”
“我没去过。那个女人来的时候我曾问她从哪儿来的。她说在梅园附近有别墅,每年一到三月就从东京到这儿住上十天。”
十津川向女店主道了谢,随后和龟井离开了茶馆。
十津川对龟井说:“我一人先去梅园,你在这儿继续调查这家茶馆的事,我总觉得那个女店主好像还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龟井听了点点头:“我也有同感。”
十津川乘上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朝梅园方向绝尘而去。
司机不解地问十津川:“今年梅花的花季已经过了,您去那儿干什么呢?”
十津川直率地回答:“我想去梅园附近的别墅。”
“您说别墅,那一带有好多呢,您要去哪个别墅?”
“我想去适合青年女性住的别墅。”
“有这样的别墅吗?”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大摇其头。
出租车沿着东海道主干线朝着箱根方向疾驶。过了来宫,就一眼看到了靠近路边的面积宽大的梅园。果然,梅园里的梅花花期已过,早已落英缤纷了。
出租车在梅园附近的一幢小巧别致的建筑物前停下,司机说:“你要找的别墅就是这个了。我过去来过这儿,看到里面住着年轻的姑娘。”
“请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十津川说着下了车。
眼前是一幢两层楼的木结构建筑,带有大正年间的浪漫风格。
十津川站在大门口按了一下门铃,没人应答。于是绕到庭园围墙的饰窗朝里窥望,发现别墅里似乎没有人气,再仔细一看,只见大门上挂着锁。十津川一时感到十分为难。一则不清楚这幢别墅和本山的失踪是否有关,再则闯入民宅是犯罪的行为。尽管如此,十津川的心里还是产生了进入别墅调查的强烈愿望。因为他担心着本山的安危,只想尽快找到本山。
最后,他用手撬开了庭园的后门,走进小别墅。
别墅的一楼不见人影,十津川顺着铺着地毯的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一间宽敞的日光浴室。十津川一见墙上挂的画像立刻显露出紧张的神色。因为这幅画里竟然画着本山速写簿上的那个年轻女人。
在这幅画中,那个年轻女人在樱花树下微笑着。画像的一角,还留着四年前五月十日的日期和本山的亲笔签名,果然是本山的作品。
难道是本山把这幅画作为礼物送给画中的模特女郎吗?
十津川暗忖:“也许在今年三月十五日那天,本山在那家茶馆和那个年轻女人相会,然后再一起离开的吧?若真是这样,他们也有可能来到这栋小别墅。后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十津川从二楼的窗户俯视着下面宽大的庭园。园子里种着不少梅树和樱树,并可清晰地看到种花的花坛,只是现在的樱树和梅树都已花入香尘,枝叶凋零了。
十津川又想起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像。四年前本山为那个女人速写,到了五月才完成作品,然后把画作为礼物馈赠给那个女人,这个推理能够成立吗?
他这样想着,再次细细地观察着那座庭园。突然,他的目光凝滞了。随即迅速地顺着楼梯下到一楼,直奔庭园里的花坛处。那个花坛似乎很久未经人工修整了,许多名贵的花木都已经枯萎。十津川对此视而不见,他的目光落在了花坛一角的一个小土堆上。小土堆前立着一块小木牌。仔细一看,是块精致的墓碑。木制的墓碑上镌刻着一行工整的文字:“我的爱人。”
十津川毛骨悚然地看着小土堆和那个木制的墓碑……
5
十津川回到在外等候的出租车,迅速地折返那家茶馆。
龟井迎上来急切地问道:“找到什么线索吗?”
“快,我们一起去热海警署!”
十津川拉着龟井向警署方向快步走去,他舍弃坐车改为步行的目的就是想在路上调整一下自己紊乱而又惊悚的心情。
途中,龟井忍不住开口问道:“警长,你刚才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在别墅的庭园里看到一个木制的墓碑,上面写着‘我的爱人’。”
“那埋在土里的尸体究竟是谁呢?”
“我们先把这事通知热海警署,请他们立即派人赶去挖掘。”
龟井理解地点点头:“我刚才经过调查也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那个开茶馆的中年女人名叫佐佐木,今年三十二岁。街坊四邻反映那家茶馆在四年前突然修缮一新。据说一共花了二三百万日元。为这事我还专门找佐佐木核实过。”
“她是怎么说的?”
“她告诉我那个年轻女人确实在四年前第一次到过她的小茶馆,没想到进店不久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慌忙给那栋别墅打去紧急电话。事后那个年轻女人的父亲专门来店向她道谢,并且慷慨地出资改造她的茶馆。”
“改造费是多少呢?”
“她起先不肯说,在我再三的要求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是二百四十万日元。”
“只是给别墅打个紧急电话就能得到这么丰厚的谢金吗?”
“这背后一定有难以告人的名堂。女店主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觉得这二百四十万日元的巨款中可能还包含着封口保密的费用。”
热海警署就在来宫火车站附近,两人在警署找到了署长,向他说明了情况,提出派人去别墅挖坟验尸的要求。
警察署长当场答应立刻派七名警员带着铁铲赶去现场,十津川和龟井也陪同警员们一起来到了小别墅的庭园里。
此时,天上开始下起小雨,警员们冒雨在这花坛的一角开始挖掘。他们拔去了那块木制的墓碑,然后用铁铲快速地挖起土来。
十津川和龟井站在花坛的旁边,淋着雨注视着作业的现场。
不一会儿,警员们挖出了一具裹着毛毯的尸体。十津川紧张地看了一眼那具打开毛毯的尸体,不出所料,死者正是本山,他穿着旅馆女服务员所描述的那套服装,双眼紧闭,冰冷的尸身早已僵直了。
“是本山。”十津川轻轻地叹息道。
“好像没有外伤。”龟井也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
“大概是被毒杀的吧。”十津川的声音有些颤抖。
“现在需要立即调查他的死因。”龟井斩钉截铁地说道。
警员们再次将毛毯包好尸体,用车送到负责司法解剖的大学医院。
十津川和龟井目送着载着警员和尸体的警车离去后,再次进入小别墅。
天色渐趋暗淡,十津川开了电灯,重新环视着室内的一切。
龟井道:“这栋小别墅好像是有钱的父母特意为心爱的女儿建造的。”
“是啊。”十津川深有感触地回应道。
“别墅的门外没有铭牌,所以不知道房主人的姓名。”
“我想热海警署一定会马上查清的。”
两人上了二楼。十津川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日光浴室墙上挂着的画像上。
“本山是以怎样的心情来画这幅画像的呢?”十津川默默地思索着。其实,这也是考量本山对这个作为画中模特儿的年轻女人到底持有何种感情。是纯粹作为画的主题而起用的模特还是因为深爱着那个女人而为其作画呢?
联想起后来本山和妻子分居的情况,十津川感到无论是谁,至少一时会认为最自然的解释就是本山爱上了那个年轻女人。
于是,他又想起了本山在旅馆客房留言簿上写下的那一行文字:“世上真有无悔的人生吗?难道这是个需要鼓起勇气,不能回避的问题吗?”
十津川陷入了沉思。
所谓无悔的人生,也许是指他已爱上了那个年轻女人,而所谓勇气涉及的问题,又意味着什么呢?
各种各样的问题困扰着十津川,就是无法立即找到现成的答案。
十津川和龟井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R旅馆。
他们向旅馆预定了两人份的晚餐,决定先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温泉澡。于是从客房顺着石梯台阶而下,走进了旅馆的大浴场。
洗完澡后,两人回到客房开始用晚餐。这时,在东京的西本警官给十津川打来了电话:“那个死去的本山夫人有个朋友在纽约。她刚给东京警视厅发来了传真,传真上说听到本山夫人的死讯很吃惊,本山夫人生前曾给她写过一封信,所以这次也通过传真传给警方,希望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十津川急忙问道:“那是封什么信?”
西本回答:“对方已把那封信通过传真送来了,我现在就转发给你。”
龟井立即去旅馆的服务台取回西本发来的传真。
十津川接过传真,一行行秀丽的字迹跃入眼帘:
圭子,你好吗?
纽约此刻一定很冷了吧?我现在已和本山分居了,一个人单独生活。说起分居的理由真是荒唐可笑,甚至让人感到特别恐惧。
我的丈夫本山每年三月都要去热海进行樱花写生。他在那儿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偶然相遇,并以她为模特,画了一幅那个女人站在樱花下面的速写。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痴迷地认为本山已经爱上了她,于是我的麻烦事就接踵而至。那个女人每天给我打来许许多多的无言的骚扰电话,每隔几分钟就来一个。
我打电话给本山告诉家里发生的怪事,他也觉得奇怪,但说不知道产生这怪事的缘由。最初我也真信了本山的话,认为只是个别人无聊的恶作剧也不放在心上,但对方却越来越咄咄逼人,她似乎不再满足无言电话的骚扰,改用另一种更露骨的威吓方式。每当我接电话时,她就在电话里大声嚷嚷:“赶快和你丈夫分手!”我问她:“这是为什么?”她就歇斯底里地大叫:“像你这样的女人快死吧!你要不死,我就杀了你!”本山终于知道了那个打电话的女人就是速写的模特,他对我说要设法找到她阻止这种荒唐行为。但是那个女人只是本山在热海偶然相遇的,本山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和住址,而那个女人的报复手段却在不断升级。在本山不在家的时候,我家里甚至发生过疑似有人纵火的情况,我敢断言就是那个女人干的,苦于一时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所以至今也无法报警。
本山回来后我们夫妻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认为现在的情况都是本山感情不专所引起的,而本山说我神经太过敏。我们夫妻都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本山觉得这样下去我就有被人暗害的危险,所以就提出了夫妻表面分居的建议。于是,我不得不一人搬到成城的公寓房开始了独居的生活。但是,那个女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我新居的电话号码,依然不断给我打来无言的骚扰电话。
我现在出于无奈假装和本山分居,因为心里还爱着本山所以没有提出离婚。我在公寓住房的门外还挂着本山由美的铭牌,那个女人见了一定会气得发疯的。我总感到那个女人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一想到这儿就会不寒而栗。尽给你写这些事,让你担心了,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在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可以向谁诉说,我的愚钝让你见笑了。写完这封信后我的心情也许会平静一些。
本山和那个女人相遇是在三月樱花盛开的季节。如果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去热海和那个女人相会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殷切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好友的份上写信说服我的丈夫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
本山由美
信尾的日期是两年前的十一月十六日。
通过这封信,十津川初步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龟井仔细地阅读这封信。十津川默默地点起一支烟开始认真地思考。
现在总算搞清楚了本山为什么每年从三月十日至二十日在热海小住十天的根本原因。本山也许会对朋友们说去热海纯粹为了樱花写生,实际上他去热海的目的就是去会见那个年轻女人。所以他的兴趣根本不在什么樱花写生,正如艺妓们注意到的那样,速写簿上完全没有樱花写生的痕迹。但是本山为什么没有把这事告知自己的妻子呢?看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并没有向妻子由美坦白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实际关系。本山应该知道那个女人所住的别墅。一定去过那儿。
可是近三年来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所以今年的三月十五日也许是他偶然在热海见到那个女人吧?那次相见时想必随着那个女人去了她的别墅。
至于本山在别墅和那个女人究竟说了什么现在无从得知,因为他已经死了。不过,从本山遇害并被埋葬的情况来看,他也许会坚定地对那个女人说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请停止对我妻子威吓之类的话来。
龟井看完那封信后对十津川说:“看来我们原先推定的本山夫妇发生争吵,最后是丈夫杀死妻子的设想是不存在的。”
“是的。”十津川简洁地回答了一声。
6
一小时后,热海警署给十津川打来了电话。
“我们对那栋别墅进行了调查,名义房主是静冈市的伊东广之。”
“难道名义房主和实际房主是两个人?”
“不清楚,但调查后发现伊东广之没有女儿。”
“你们有没有直接向伊东广之了解情况?”
“听说伊东夫妇去了欧洲。现在正准备给他们在欧洲的住宿地打电话。”
“那好,拜托了。”
十津川挂上电话后,心中又升起一个疑团:“这栋别墅为什么会有名义房主和实际房主两个不同的人呢?也许实际房主怕自己出面会有很大的麻烦吧?”
第二天早上,司法解剖的结果出来了。
本山的死因是氰化物中毒造成的窒息死亡。死亡的推定时刻是三月十五日下午的六点到七点之间。
据此,完全推翻了本山杀妻的嫌疑,因为本山夫人是在他遇害后才死亡的。
过了中午,热海警署又给十津川打来电话,搞清了实际房主的真实情况。
“我们终于和在巴黎的伊东广之联系上了。他说实际房主是现住在东京涩谷千代谷的中西健一郎,中西有一个女儿,名叫见美,今年二十三岁。”
“中西为什么要用他人的名义购买别墅呢?”
“伊东和中西是大学的同学,当时中西请伊东帮忙以他的名义购房,伊东出于朋友之情就应承下来了。”
通完电话,十津川立刻联系了在东京的西本警官,要他迅速调查中西健一郎的情况,同时决定立即赶回东京继续查案。
两人乘着新干线列车返回东京后,马上找来西本听取调查的情况。
西本说:“中西健一郎是R建设公司的董事,住在JR千代火车站附近。”
“关于他女儿见美的情况你知道了多少?”
“这事已查过,但到现在还没搞清楚。”
“那个见美是和父亲一起生活的还是离开家庭自己单过的?”
“这个不清楚,两种可能都有。”
十津川深知案情的关键人物就是那个叫见美的女人,必须马上找到她当面质询。于是他和龟井一起坐上警车直奔千代谷。
中西健一郎的住所离火车站很近,是一座占地两百坪左右的豪宅。
两人来到豪宅的大门口,龟井按了按门铃,对着对讲器说明了来意。少顷,一个五十多岁的门房开门把他们迎进园内。
一进门,只见一片宽敞的庭园。迎面是豪宅里接待客人的客厅,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和服的男子站在客厅门口迎候着。
宾主入座后,那名男子谦恭地自我介绍:“我叫中西健一郎。”
中西的语调平和,表情从容,似乎早就期待着警察的到来。
十津川也介绍了自己和龟井,接着开门见山地问道:“见美小姐在家吗?”
“你们找我女儿有什么事?”中西的态度依然不温不火。
“我想这事应该结束了。”十津川意味深长地回答。
中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她病了。”
“她得的什么病?”龟井紧追不舍。
中西阴沉着脸,转过头:“是心病。”
十津川抓住时机犀利地发问:“请说得具体一点。”
中西沉默良久,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进入了深沉的回忆。
“我以前看过女儿的日记,她在日记上说在那儿有一个男子总是监视着她,即使外出也紧紧地尾随,强迫她结婚,所以心里很烦恼。看了女儿的日记后,我作为父亲为她面临的困境深感忧虑,为了不让那个男子继续伤害我的独生女儿,彻底了解对方的真相,我特意聘请了私家侦探。”
“后来怎么样了?”十津川问道。
“私家侦探经过严密的调查,认为那名男子根本不存在。”中西的脸色凝重。
“不存在?你女儿在日记上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吗?”龟井依然一头雾水。
“是不存在。实际上我女儿得了妄想症,医生说这是一种精神分裂症。”
“那后来怎样了?”
“只能让她住院治疗了。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女儿回家休养。当时我想让她在同一环境下继续呆下去可能对她康复不利,于是根据女儿平时喜欢樱花和温泉的爱好特意在热海为她建了一栋别墅。”
十津川插问:“你是否以朋友的名义建造了那栋别墅?”
“是的。”
“什么理由?难道是因为女儿的关系吗?”
“是的。”
十津川又问:“四年前的三月份,你的女儿在热海和一个名叫本山的画家偶然相遇,并临时做了画家的模特,这事你知道吗?”
中西的声音轻如蚊呐:“我知道。”
“你女儿和本山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也知道吗?”
“我女儿当时病了。”中西呓语般地回答。
十津川加重了语气:“请你给我们具体讲一下。”
“我女儿说她已对那个画家提出了结婚的要求,画家也真的喜欢她,说两人不能在一起宁愿去死。可是画家的妻子不同意离婚,是一个鬼一样的坏女人,画家答应如果女人不离婚就把她杀了。”中西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样的话你也相信?”十津川冷峻地看着中西。
中西露出苦涩的表情:“我当然希望她说的都是真话,不过,我没有相信她的话,反而担心她的病情又复发了。”
“那你怎么办呢?”龟井问道。
“后来两年间到了三月樱花开放的时节我也不再让女儿去热海了。”
十津川继续发问:“在这两年间,你的女儿连续不断地用无言电话骚扰本山的妻子,甚至还扬言要杀死她,这事你知道吗?”
中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事。虽然我女儿经常打电话,但我从不过问她给谁打电话;再说女儿也大了,我尽量不进她的房间。”
中西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事?现在不得而知。十津川继续说道:“由于你女儿不断地电话骚扰,本山夫妇不得不分居了。”
“那实在对不起了。”
“本山的妻子搬到别处独居,你女儿还是不放过她,继续打电话骚扰她。”
“那是真的吗?”
龟井不满地反问:“你女儿是怎么知道本山妻子的新住所和电话号码的?”
中西有些无奈地苦笑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只要有钱,通过私家侦探去调查一下什么事都能办到。”
十津川把话题又转回来:“两年来,你不让女儿去热海,可是在今年的三月份怎么又让她去热海啦?”
“我女儿一直央求我说无论如何想去看看热海的樱花,我想已经过去两年了,应该不会再遇见那个画家了,所以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你知道后果吗?”
“不,我不知道。我女儿十六号就回来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呀。”
十津川涨红着脸,睨视着中西:“你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吗?你女儿去热海和本山见了面,并残酷地杀死了他。不仅如此,还杀害了本山的妻子。”
中西沉默不语,大概他作为父亲也没料到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十津川又问:“四年前,你女儿在热海的一家茶馆里突然昏倒,有这事吗?”
“有这事。”
“当时你也住在小别墅里,茶馆的女店主立即打电话通知你,是事实吗?”
“是事实。”
“女店主说你承担了该店二百多万日元的改造费用表示感谢,这也是真的?”
中西露出困惑的神情:“那个女人既然那么说了,就算是真的吧。”
“仅仅打了个紧急联系电话而已,就拿出二百多万日元的巨额谢金,这是不是太离谱了?”龟井皱起了双眉。
中西喃喃地回答:“她救助了我病危的女儿,我谢谢她也不为过。”
“你说的不对!”龟井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怎么错了?”中西虽然有些不服,但底气很弱。
龟井声色俱厉,“你女儿在茶馆里突然昏倒,无疑是发病的征兆,你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女儿的隐情,特意给了女店主巨额谢金以封住她的嘴。是不是?”
中西老泪纵横:“为了自己的女儿,无论做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
“你这样溺爱的结果就是两条人命的代价,让那对恩爱夫妻死于非命。”
中西哑口无言。
十津川满脸冰霜:“如果你女儿在家,我们马上要见她。”
中西期期艾艾地站起身,走出客厅。不一会儿,他慌慌张张地返回来焦急地说道:“我女儿不见了。”
龟井没好气地数落道:“你刚才怎么没说呢?”
中西僵硬地转过脸:“我以为她就呆在二楼的房间里,没想到突然不见了。”
十津川问:“你女儿有一辆跑车,对吧?”
“是的。”
“这辆跑车现在还在吗?”
中西又走出客厅查找,很快返回来沮丧地回答:“那辆跑车不见了。”
“你女儿平时去热海是开着那辆跑车去的吗?”
“是呀。”
“她现在去哪儿你知道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兴许是去热海了吧?”
“还有其他她想去的地方吗?”
“不,她没其他地方可去。”中西一口否定。
“我们赶快走!”十津川大声说道。
7
十津川和龟井带着换上西服的中西乘上警车朝着东京火车站方向疾驶而去。到了火车站后,三人立即乘上十六时三十五分发车的“回声451号”新干线列车。
中西的脸色苍白,不住地对十津川念叨:“我女儿去热海干什么呢?”
“我想她是去那幢小别墅的。”十津川颇为自信地回答。
列车要在四十八分钟后才能到达热海。
“我俩去喝咖啡怎样?”龟井提议道。
十津川会意地点点头。两人立即去了作为餐车的5号车厢。
“要和那个女人的父亲见一面可真够辛苦的。”龟井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感叹。
“我也有同感,所以才特地请你前来帮忙的。”十津川苦笑道。
“对这个见美将如何处置呢?毕竟她犯有两条人命啊。”
十津川稍思片刻,徐徐说道:“她的父亲想必会为她请求做精神鉴定的。这样一来,不就有可能作无罪判定了吗?”
“这样就能无罪判定?”
“作为见美的父亲,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
“如果正如所愿,那见美可够幸福的了。”龟井的语气中带着遗憾。
十津川一摆手:“结果究竟怎样还不清楚。我现在还有件事放心不下。”
“有什么事好担心的?”
“见美一定去了别墅。她还不知道我们在别墅的花坛挖取了本山的尸体。”
“是啊。”
“本山的尸体是见美亲自掩埋的,还特意竖立了一块写着‘我的爱人’的墓碑。现在她又回到别墅,必然会看到那个经过发掘的墓穴。”
“唔,她会看到的。”
“那时她会有怎样的心情呢?我对此深感担忧。”
两人谈话间,列车抵达了热海车站。
十津川和龟井马上返回中西乘坐的车厢,三人一起下了火车。
此时的热海城已是万家灯火的一片夜景。
他们在车站前乘上出租车直奔位于梅园附近的别墅。
当出租车经过来宫火车站一带时,猛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凄厉的警笛声。
出租车向左一避,只见一辆超速的消防车呼啸而去。
十津川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如针锥心的不安,对司机大喊:“快,再快点!”
就在这时,前方腾起一个巨大的通红的火柱,那正是别墅的方位。
中西的脸色霎地变得惨白。
当出租车在别墅旁边停车时,那栋二层楼的建筑已被熊熊的大火包围了。
三台消防车正围着别墅喷射着水柱紧急灭火。
透过火焰,依稀看到别墅的庭园里停放着一辆红色的跑车。
那个叫中西见美的女人确实就在别墅里。
中西跳下出租车,奋不顾身地奔向别墅,一个消防队员慌忙抱住了他的身体。
“不要胡来!再靠近就会被火烧死!”消防队员大声地怒吼。
“我女儿就在里面哪。”中西哀嚎着。
“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结束了。”消防队员再次吼道。
从火场的现状来着,确实已经无法挽救了。
尽管消防队员们拼命地喷水灭火,但无情的火势却越来越大。
大火吞噬了整幢别墅,不时传来房梁柱墙崩塌的巨响声……
十津川和龟井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惨景。
尽管离开别墅还有一段距离,仍然感受到火焰燃烧的炽热感。
中西依然被消防队员紧抱着身体没法动弹。
十津川面对火海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与其说是担心见美在火中的险情,毋宁说他正在想象那幅燃烧着的画像。那画中的樱花,作为模特的见美,还有本山的亲笔签名都笼罩在熊熊的火光里……
“闪开,快闪开!”消防队员们大声叫喊着快速撤离现场。
不一会儿,整幢别墅在火海中轰然倒塌,火势倏地减弱了……
8
一辆警车飞速地赶到现场,热海警署的刑警和消防队员们开始了紧张的火灾现场的勘查工作。
十津川和龟井也一起进入现场,好容易才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被烧成黑焦状,根本辨不清是男是女,还是中西根据尸体上残留的一条金项链才判定是自己的女儿见美。至于本山画的那幅画像早已在烈火中灰飞烟灭了。
就在中西向热海警署的刑警和消防队员为烧毁的别墅和死去的女儿作证词时,十津川和龟井悄悄地离开现场,朝梅园信步走去。
热海虽说比东京暖和,夜间还是不乏寒意,此时的十津川却没有感到寒冷。
“见美是自杀的吗?”龟井和十津川并肩向前走着,率先开口问道。
十津川没有明确回答,反问龟井:“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很多,你不是说别墅二楼的墙上有本山画的画像吗?那是见美做模特时画的,所以我想这次见美返回别墅必然是去再看看楼上的那幅画像。”
“我也这样想的,认为她这次回别墅的目的就是去看楼上的那幅画像。”
龟井进一步推测:“由于晚上很冷,所以见美进来后应该是先把一楼的煤油炉点上火后才上二楼去看那幅画的。没想到由于煤油炉的煤油外溢,结果造成了火势猛烈的火灾。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我认为见美的死亡也可看作是事故死亡。”
十津川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龟井道:“如果是自杀,是否可认为见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返回别墅的?”
十津川不置可否地笑道:“看来龟井君比较倾向这种观点。”
龟井继续说:“我觉得见美采用这种极端的做法完全是为了救赎。”
“为了救赎?”
“不妨试想一下,即使经过精神鉴定公判时被判为无罪,对见美而言是件幸福的事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返回别墅,自己点火自杀死亡,一定认为这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救赎。如果我们逮捕了她进而上法庭起诉她,最后的判决无非有两种可能,被判有罪,要在监狱里长期服刑,被判无罪,也必须入住医院长期治疗。她父亲随时要担心她是否旧病复发,无尽的烦恼还得持续下去,这样的烦恼哀愁会不断折磨着她父亲和她的家庭,所以就是为了父亲的安宁,我想见美的自杀是最好的选择。”
十津川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那片烧焦的废墟。黑暗中星星点点地亮着手电筒的亮光,依稀可见几个黑色的人影在晃动着。也许中西还在接受着热海警署的刑警和消防官员的质询。
十津川听着龟井的推理,脑海中叠现出中西的面影。
当中西奔跑到火场,看到燃烧着的别墅时他在那一瞬间会想些什么?
他要冲进火场,被消防队员一把抱住,然后呆呆地看着燃烧着的别墅。那时说是一种悲伤更可说是一种别样的解脱吧?
追根溯源地想一想,中西作为见美的父亲,不也长期受到爱女的困扰吗?既希望她好,又怕她发病出事,只得在暗中战战兢兢地提防着,看来给本山夫人的公寓打匿名电话的也是他。他受够了,不得不寻找脱身之计。对了,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女儿去别墅的事了。在东京的豪宅里,中西当着两人的面慌张地说女儿不见了,接着又冲出客厅查找,这样的动作无疑是在作秀。不正说明这个当父亲的内心深处期待着自己女儿为“我的爱人”走上自杀的不归路吗?……
十津川这样想着,为自己在刹那间窥见他人心理中的阴暗面而感到不齿,不由自我解嘲般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