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青的北漂岁月
2017-11-22冬惊
冬惊
北京。有哪个文艺青年能抗拒她的魅力?
对北京最初的向往或许来自老舍笔下北平的气象。在我心中,她就是那样一座包容而平和的城市,有文化底蕴,也意味着无尽可能。去北京吧!这个念头一直存在我心间,伴随我度过题海战术的高中时代。我来自人口超过一亿的高考大省。在我们那儿,100个文科生里只有一个能上重点大学。为了一个北京梦,我走了小语种保送北外的捷径。
于是19岁那年,梦想成真了。11年前还没有动车和高铁,坐了一晚上特快,我彻夜未眠。北京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惊奇,也使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默默无闻。我第一次看话剧,并且爱上了戏剧艺术,尤其是反映老北京风土人情的。第一次去中国美术馆,羡慕北京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徜徉在艺术殿堂的机会。第一次参加国际文化节,和各国留学生谈笑风生。参加诗歌朗诵会、作家论坛,见到了西川、食指、于坚、王家新、蓝蓝、阎连科、徐则臣、郑渊洁、曹文轩……一文不名的我也能有与大作家、大诗人对话的机会!这就是北京的神奇了,一切都有可能,你能遇到任何人。
在北外体育馆有一排报纸杂志阅览区,健身之后,我经常在此翻阅《北京文学》。成为一个作家与诗人,也是我儿时的梦想。后来我学了外语,深感自己原创能力有限,转而做了翻译。
多次漂洋过海,却总是对北京有着割舍不去的情结,硕士毕业又回到了这里。2012年的北京与大学时期又不一样了,走在拥挤的地铁里,感觉北京的人仿佛多了十倍。原来我一直身在象牙塔,不知道生活的艰辛。求职的那几个月我才真正熟悉了北京的各个城区,懂得了北漂的艰辛:不租房的人不知道合租的居住条件能有多差,许多房间是窄小的隔断,许多房子破旧、油腻、乱七八糟,根本没有客厅。
那时我的朋友们也是毕业不久,大都和别人合租,没有什么方便留宿的空间,但大家都对我非常慷慨。2012年的冬天很冷,11月初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天晚上,我从很远的地方找房子回来,雪越下越大,把我唯一一双皮靴泡坏。走出地铁口就开始飘雪。从英国空运回来的大衣我还没来得及去拿,所以没有能御寒的衣物,当晚就在日租房里发烧了。第二天大雪封门,门口全是雪水,但连小区都出不去,只能和房东说再续一天。后来我带着大包小包投宿到大学同学玲儿家,在她那儿住了一个多月。玲儿是大学时代认识的第一个好友,她那七八平米的小房间收拾得非常温馨。
11月下旬,玲儿的母亲病危,她急忙赶回新疆,于是小屋剩我一个人。我买了一堆速冻食品囤在冰箱里,后来又买了几个锅。当时有点悲壮地想,记不清是第几次重起炉灶了,在保加利亚、在英国……冬天都是寂寞萧条得很。其他合租的人都不认识,也不怎么露面,我陷入整整一周没有人说话的死寂,还好有一天碰到邻居小哥,把WiFi借我用了一阵。
2012年底,我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拿到英國的硕士学位。2013年1月,零下十几度的时候,我搬到五道口附近的朋友家里打地铺,等待一家国企的二面。有一天去玲儿家里拿箱子,又发烧了走不了,只好留在她那里住了几天。3月初终于进了国企,有机会解决户口,月薪加年终奖平均下来勉强到五千。那时父母出资帮我付了半年房租,但房东夫妇住在客厅,不让我做饭,也不让带任何朋友进门。暑假一到,他们在外读大学的儿子回来了,也在客厅打地铺,有时喝了酒凌晨回来吵架,十分影响休息。我当机立断搬了出去,匆忙地租了一间10平米的小屋。由于搬家太着急,那个房间是新装修的,吸了一个月的甲醛,又生了一场病。
对于在英国留学两年回来的我,这种生活质量必然是与以往巨大的反差,更糟的是不能习惯北京的天气,回国第一年每个月都要生一次病。即便如此,我仍深爱着北京。就像夏夜路边的烤串、便宜的啤酒,这里有英国没有的热闹,亲民得让人着迷。尤其喜欢北京的老社区,安静、绿化好,还保留着些许集体主义的人情味儿,正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楼下的老夫妇看起来毫不起眼,竟一位是北理工的退休英语教授,一位是乌尔都语的泰斗。
那时的日子并不宽裕,却充满了快乐。屋里空间虽小,日子却从不凑合。我买齐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便也能有酒有肉,以诗会友。一位擅长书法的朋友还给我题了几个字: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一直挂在墙上。
小房间住久了,东西越来越多,便想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住得宽裕点。无奈就那么点工资,每年想换房都是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真是眼高手低。稍微好点的主卧没一个便宜的,而我又不想搬到郊区。一直固执地以为,如果住在郊区,那又何必来北京?如果住得远到连一场晚上的演出都看不完,那生活在这个文化之都又有何意义?因此即便是蜗居,我也要留在城里。
京城适合所有真正爱艺术、爱自由、爱折腾的人。在北京,你可以轻松实现跨界。刚工作的头两年,我时常一个周末见三四拨人。譬如去人民文学出版社听讲座,和文学青年谈创作,和书法圈的朋友雅集,去北大和搞研究的朋友们谈学术,带着爱好摄影的朋友逛复古集市,或者和创业青年玩德州扑克。还有各种民谣诗人演唱、草地音乐会、摇滚乐队演出。而留在家乡的、像我一样的“大龄未婚女青年”,最主要的活动或许是相亲。
在北京,你没有太多“非主流”的顾虑。万人如海一身藏,哪怕你是一朵奇葩,也很快就会被别的奇葩比下去。
在北京“混”了十来年,我也算是实现了最初的梦想。工作之余,我翻译出版了七本书,积累了两年经验之后,跳槽到了工资更高的私企。工作强度加大了不少,上班当编辑,下班做翻译,我的颈椎病与腰椎间盘突出更加严重了,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工作岗位。
母亲内心是希望我能回家乡去。一次她来北京出差,顺道来看我,也看北京的房子。一堆老房子看得她心灰意冷,连连感慨:这样的破房子,还不如咱们家80年代的生活水平。是啊,我家的房子又大又宽敞,相比之下,我在北京住的小屋也太简陋拥挤了一点。
“这种地方你也住得下去!”母亲感慨。在我那里她只住了一夜就回家了。她时常感慨家乡谁的女儿又结婚了,也心疼我那样辛苦打拼。但是若贪恋舒适的物质条件,我又何必漂泊在外?家乡的安逸与无趣让我倦怠,同学聚会不外乎是K歌、吃饭、桌游,年轻人可以玩的地方也乏善可陈。只有回到北京,整个人才又活络起来。所以每次从家乡回到那个10平米的出租屋,我的心情都无比愉快,恨不得刚出北京西站上公交就喊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辗转过许多城市,我对故乡已经陌生,只有北京是永恒的精神家园。这里有我的青春、我的事业、我的爱情。在北京的这些年我完成了“逆袭”,从一个没能进英语系的小语种学生,到给英语系的学生出题。
到了而立之年,我像曾经希望的那样组建了自己的翻译工作室,凭工作几年那一点微薄的积蓄,加上父母的资助,在北京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小公寓。虽然只有38平米,但我也在N次搬家后终于结束了北漂生活。
2017是我来北京的第十一年,我想我是个幸运的人。
本栏责任编辑 张琳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