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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无言

2017-11-22申尊敬

北京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塔里木红柳胡杨

申尊敬

无数次在红柳身旁久久徘徊,无数次把她们痴痴凝望,总觉得这些生灵看似寻常却非凡。

红柳是植物界的苦孩子,落生之地多荒凉,或沙漠,或戈壁,或荒原,天干地旱雨水少,人迹罕至风沙多。上苍没有格外宠爱她们,她们却在蛮荒之地快乐成长,个个都成了荒荒大漠一娇子。

初见红柳,心生爱怜。在兰新铁路一个名曰十三间房的小站上,几丛红柳在站房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像列队迎客的佳丽。这里是闻名世界的”百里风区”,人称“风库”。来自天山垭口的8到14级大风,一年要刮320多天,屡有客运列车在这一带被刮翻。狂风啸叫着扑来时,觉得脚下的大地也颤抖,能在此地立身的只有红柳。这几丛红柳和小站同岁,20年了,可叹她们长得只有半人高。

时在盛夏,狞厉的戈壁风终日呼啸,把几节车皮拍打得响个不停,出门人只能低头猫腰走。隔窗看那几丛风魔爪下的红柳,绯红的花儿照样在盛开,每一朵柳花都像一张灿烂的笑脸。风大时,她们弯着腰笑;风小时,她们直起腰笑。呼啸的狂风,把她们响亮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几十年来,见过无数生在东南西北各种环境里的奇树异花,新疆哈密灰戈壁上狂风中那一丛丛小绿叶和一片片小红花,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晃动。生在这么恶劣的地方,她们肯定活得很苦很累,但从来不怨天恨地,总是忍着超常的苦和累,向人们展示最美的身姿和灿烂的笑容,为荒凉的瀚海添生机,让冷寂的戈壁变温馨。

再见红柳,百感交集。56万平方公里的塔里木盆地上,几乎举目便可见红柳。一丛丛饱经沧桑的红柳,傲然挺立于苍凉的大漠上,近看星星点点,遥望如梦如幻。她们是镶嵌在大漠上的绿宝石,是旅人们绝望中的希望。

塔里木天广地阔,这里的红柳长得蓬蓬勃勃,活得潇潇洒洒。哪里有红柳,哪里就有生气。绿色稀缺的大漠上,每一丛红柳,都创建一块绿地;每一丛红柳,都固定一片沙地;每一丛红柳,都是一道动人的风景。在盆地中央33万多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有一种柽柳,永远比沙丘长得高,沙高一尺,她高一丈,每一墩柽柳的身下,都有一座高高的沙丘被固牢。车行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的“死亡之海”腹地,有时会在神秘的古河床上与丛丛红柳不期而遇。面对这样的奇迹,不能不感佩这些红柳的生命力之强大。

红柳与胡杨和梭梭,被誉为塔里木植物界的“三剑客”。胡杨生得高大威猛,号称生死不灭”三千岁”,自然是沙漠王子。我更愿把红柳称为瀚海仙子,她枝细叶小,通体褐红,花色绯红,远看近看都美如仙子。在2137公里长的塔里木河两岸,凡有胡杨处,必有红柳生。一个苍劲阳刚,一个纤细温柔,像恩爱的夫妻树,她们相依相偎,同观“大漠孤烟直”,共赏“长河落日圆”。任尔风吹沙打,她们年年岁岁不分离。有了红柳和胡杨来装点,这条穿越荒漠的巨长内陆河,苍凉却妩媚,也有了几分浪漫气息。

红柳花开,是沙漠里的一大盛事。每年的5到10月,正是红柳花艳时,也是大漠最美季。红柳的花,没有牡丹华贵,不如玫瑰浓艳,也不像茉莉有奇香,每一朵柳花都很娇小,高只有三五厘米,宽不足5毫米,但红柳的花,开得热烈奔放,开得潇洒大气。绯红色的花朵密密匝匝,把一根根柳枝变成了一个个又长又大的花棒,原本细小的柳叶竟被挤成“配角”了。挂满繁花的百千枝条,竖看一串串,横看一大片,远看似云锦。大漠轻风起,成团成片的红柳花在沙海上优哉游哉地摇啊摇,就像无数小船在瀚海上飘飘荡荡。

塔里木风和日丽的时候少,红柳的太平日子不太多。这里“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风沙里生、风沙里长的红柳,练就了抗击风魔的好本领,个个都英勇善戰。每年的仲春到初冬,八九级的狂风,常会裹挟黄沙,呼啸而来,短则肆虐几小时,长则一连好几天,人称沙尘暴。其时,日月暗淡无光,天地浑然一色,人不能出门,车不能行驶,帐篷能被刮上天。沙暴之力,足可移动小沙丘,也能削矮大沙山。每逢沙暴袭来时,平日里看似娇弱的一丛丛红柳,立刻由美丽的仙子变成勇敢的战士,她们携手并肩,抖擞精神,每一丛红柳,就是一个战斗集体。她们同仇敌忾,团结得像一个人。每一丛红柳都齐心合力,斗志昂扬。她们各自为阵、各自为战。她们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上,不断变换身姿,只为了以弱胜强。搏风斗沙时,她们既要保存自己,又要紧紧地护卫脚下的每一寸沙地,像母亲在危难时捍卫自己的孩子。勇斗风魔的红柳,看似柔弱实刚强。风魔可以蹂躏红柳的躯体,却无法击垮她们的斗志。风魔总有滚蛋时,红柳终是胜利者。没有沙暴的时候,沙海归于宁静,红柳们抖落满身的沙尘,该舞就舞,该唱就唱,快乐得像一群天使。

看似娇弱却坚韧的红柳,以其千万年来在防风固沙中的杰出表现,2002年入选人类有史以来最浩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绿化工程。专家们在西北荒漠里耐旱耐盐碱抗风沙的173种植物中,选出红柳和梭梭、沙拐枣这三大久经考验的英雄树,组成绿化沙漠公路的主力军。一年多后, 436公里长的沙漠公路两侧,红柳和她们的战友结成了70多米宽的林带,在茫茫沙海上筑起一道无比壮观的绿色小长城,这是人类治沙史上最伟大的壮举,红柳也成了沙漠公路的保护神。从此后,沙暴虽然依旧年年袭扰塔克拉玛干,却已很难加害沙漠公路了。2008年,沙漠公路绿化工程被授予环境保护的政府最高奖——国家环境友好奖。凝聚着无数塔里木石油人和绿化专家心血的金色奖杯上,闪烁着红柳的熠熠光彩。

常见红柳,满怀敬意。红柳生于荒漠,死于荒漠,是大漠赤子。活着,她们绿化荒漠,防风固沙,改善生态;死了,她们的枝条变成编织筐箕的原料,还会服务人类。即使化为燃料,烧成灰烬,也要用最后的能量给人间带来温暖。在青藏高原,春天的红柳嫩枝和嫩叶,变为治疗风湿病的良药,造福万民,藏族人称其为观音树、菩萨柳。在南疆地区,不知何人发明了红柳烤肉,很快就成了风靡大西北的特色美食。新砍的红柳枝分泌出清香的红柳汁,穿上羊肉后,在胡杨炭火的熏烤下,能分解掉羊肉的膻味儿,又能把红柳特有的香味浸入肉里,烤出来的肉串就香到了极致。

红柳一生,不言不语,却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在苍茫的瀚海上,她们吃的是盐碱,喝的是风沙,却把最绚烂的花献给了苍茫。红柳的寿命,百年有余,从生到死,都在“苦甲天下”的地方,大自然为她们提供的生存条件,严酷得令人心痛。红柳的家乡,多在新疆、甘肃、青海、宁夏和内蒙古的沙荒区,年降雨量往往不足百毫米甚至只有几毫米,蒸发量却常超过3000毫米。为了维持生命,红柳得把根须扎进十几米深的地下去汲取养料。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红柳,冬天要经受零下20多度的严寒折磨,夏天要被零上70多度的地表高温炙烤。每一丛红柳从小到大,都要长期经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煎熬,但她们都挺过来了,而且战胜了这些艰难困苦。

在塔里木,红柳是最苦的树,石油人是最苦的人,一个苦生苦长,一个大干苦干,常相伴也常相惜。石油人把红柳视为亲密的朋友、歌咏的对象、学习的榜样,他们是最懂也最爱红柳的人。在塔里木油田每一个荒漠中的作业区,红柳都是栽植最多的树种。石油人不能为红柳遮风挡沙,就把红柳请到家院里,给她们浇水施肥,为的是让这些亲爱的朋友们有更多的气力搏风斗沙。身在大漠的石油人,最难耐的是寂寞,看一眼在瀚海里寂寞百年的红柳,心里就敞亮多了。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身穿国旗红色工装的石油工人,照相时最爱和鲜花盛开的红柳合影。照片上,海浪般的沙山绯红色的花,把穿红衣服的石油人烘托得英姿勃勃,那是沙海影像一绝配。

红柳一生,从来无言胜有言,她们一直向我们“身教”着什么是顽强和坚韧,什么是拼搏与奉献。红柳生于生态环境十分恶劣的沙漠戈壁,却以自己的成长历程告诉我们,即便生在苦焦之地,再苦再难也要天天向上,该蓬勃时就蓬勃,该灿烂时就灿烂,别蹉跎了岁月,浪费了生命。

责任编辑 张 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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