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城市景观建设:问题与对策
2017-11-21万书元
摘要:城市景观在终极意义上是为了体现城市之善,而不仅仅是城市之美。城市景观绝对不能为了美而损害善。我们必须掌握城市景观建设的规律,根据城市特定的气候、地理环境、历史文化和城市形态的特点,搞好总体规划;必须树立全局意识,立足长远。我们应该明白,景观工程绝不只是一种面子工程,更是一种有文化内涵的里子工程;城市景观的美具有多元性和多维性。现代城市管理必须注重这种多元性和多维性。当代城市景观设计应根绝模仿的惯性思维,围绕景观与生态相结合、观赏景观与体验景观相结合、戏剧性景观与日常性景观相结合的原则,在设计上另辟蹊径。唯有如此,我们的城市景观设计才有可能走上一条适合于中国城市的形态、历史与文化的新路。
关键词:城市设计;城市景观;生态;美学
中图分类号:TU9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060(2017)05-0057-08
一、 问题的提出
中国当代城市景观建设从20世纪80年代起步,到现在,已经经历了近40年的发展。近40年来中国经济的发展、文化观念和审美意识的变化,在城市景观建设方面可以说都得到了最为直观的体现。
我们的城市在经历了近40年的发展之后,城市景观建设从规模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每一个城市都建起了巨型的景观标志或标志性的景观(包括巨型建筑)。以省会城市长沙为例,在20062009年五年间,新增绿地3415公顷,新增公园绿地967公顷,城市公园总数达到22个,社区公园、小游园达到232个。①由此可见,当代中国城市对景观建设的重视达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我们同时也会发现,城市景观在获得急速的、建设性的增殖的同时,其实也在进行着破坏性的收缩或减除。也就是说,我们在建设一个巨型景观的同时,有时也会毁掉本有的城市自然景观。这是因为,在城市建设或景观建构的过程中,我们更习惯于发挥人定胜天的能动性,而不习惯于采用顺应自然的策略。因此,有的开发商在建高楼时,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要么是填平本有的自然湖泊,要么是削平本有的自然山丘。城市管理者往往又在其他地方凭空挖出湖泊,堆出山坡。这就叫见山却要壑,见湖偏要山,颠倒阴阳,糊弄乾坤。以破坏自然生境和人文景观为代价来创造新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已经成为当代中国城市建设(包括景观建设)的某种宿命。
今天的中国城市,有点像脱缰的野马,处在发展和开发失控的状态,处在一种被开发商或房地产绑架的尴尬状态。其具体表现,就是空间需求和消费的极端过剩。
国家发展改革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研究中心的一位官员曾说:“有研究数据显示,全国新城新区规划人口达到34亿。这意味着现在中国一倍的人口也装得下。”②这种居住空间的过剩也正是城市空间盲目、恶性扩张的结果。
我们不妨通过两大一小三个例子来说明中国城市从新中国成立初到现在占地面积的巨大变化:以北京为例。1949年,北京建成区面积109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78万。柴彦威、塔娜:《北京市60年城市空间发展及展望》,载《经济地理》,2009年第9期。2015年,北京城市总面积1.2187万平方公里,其中,建成区面积1401平方公里(含近郊城市化面积,不含卫星城)《中国统计年鉴2016》, 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2016/indexch.htm.,户籍人口1345.2万《北京统计年鉴2016》, http://www.bjstats.gov.cn/nj/main/2016-tjnj/zk/indexch.htm.。
以上海为例。1949年,上海面积为636平方公里,其中建成区约82平方公里,常住人口452万。黄吉铭:《上海郊区的战略定位和规划建设的策略》,http://www.shszx.gov.cn/node2/node1721/node1859/node1865/node1867/userobject1ai8760.html.2016年,上海总面积6340.5平方公里,其中建成区998.8平方公里(含近郊城市化面积、被建成区包围的水体面积,不含卫星城),常住人口2415.27万。《上海统计年鉴2016》,http://www.stats-sh.gov.cn/tjnj/nj16.htm?d1=2016tjnj/C0201.htm.
以小城市宜昌为例。1949年,湖北的宜昌城区面积34平方公里,建成区面积只有2平方公里,城区常住人口6.8万人。《宜昌城市历史》,http://www.wenku1.com/news/35CB4A56BF0D37A8.html.2014年,宜昌市区常住人口130万人,城市总面积扩展到4249平方公里,其中建成区面积130平方公里。《宜昌统计年鉴2016》,http://www.stats-hb.gov.cn/.在同年的两会期间,新浪湖北新闻中心曾经刊登过一篇文章,题目为《宜昌正迈向现代化特大城市》。文章提到,当时的宜昌市委领导明确表示要“五年再造一个新宜昌”,实现由大城市向特大城市“跃进的一跳”。为此,未来三年,宜昌将至少完成2000亿元的城建投入。宜昌城区建成区(含准建成区)新增20平方公里,达到170平方公里。《宜昌正迈向现代化特大城市》,http://hb.sina.com.cn/zt/yichang/index.shtml.
从城市总面积来看,比起新中国成立初期,三个城市总面积增长都至少超过了10倍:北京人口增加约8倍,城市建成区面积却增加了一百多倍(直逼200倍);上海人口增加了5倍多,建成区面积则增加了十多倍;宜昌人口增加了19倍,建成区面积增加了65(按照2014年数据)~85(按照2014年要变成“现代化特大城市”的规划数据)倍。
在中国城市的发展过程中,我们看到一个与中国的中学后教育系统非常类似的现象:所有的技校几乎已经变为中专,多数的中专也几乎已经变为大专,尚未成为大专的中专拼命也要变成大专,所有的大专拼命也要变成本科大学,所有的本科大学则拼命要获得硕士点,所有已有硕士点的大学则拼命要变成有博士点的研究型大学,所有的研究型大学则拼命想让自己变成世界知名的高水平大学。中国处在不同科层的城市也是如此:所有的小城市都想把自己变成中等城市,所有的中等城市都想把自己变成大城市,而所有的大城市又都想变成国际大都市(這当然与中国的权力金字塔和与之对应的资源配置的金字塔密切相关)。于是,一方面是城市面积越来越大,城市的空间越来越广;一方面是城市的基本功能越来越弱,效益越来越低。因为道路的宽度总是无法跟上人口和汽车甚至城市面积增长的速度,拥堵已经成为中国大多数城市无法根治的痼疾。endprint
与城市求大和变大相伴随的,理所当然的就是城市景观比重的加大、景观项目档次的提高,而且各城市之间,尤其是相邻的城市之间在景观建设上的攀比之风则愈来愈盛:比占地面积谁更大,比投入资金谁更多,比建成的气派谁更洋气,甚至比景观设计公司谁更有名气。
二、 当代城市景观设计与建设中存在的问题
正因为此,中国当代城市设计和建设出现了如下四种现象:
1. 贪大求奢
表现为喜欢搞城市广场,搞主题公园,以大为美,忽视或轻视微观的、必要的环境设计。求奢,既指一种一切向高档看齐的价值取向,还包含了一种为吸引眼球而求怪、求奇的倾向,也包括洋化、西化和复古(如造假古董,以古为美;造洋古董,以洋为美)。
西安的法门寺,南北长2165米,总占地面积3092亩(2007年,由台湾著名建筑设计大师李祖原主持设计,依托法门古寺而建)。《法门寺合十舍利塔合龙封顶 袁纯清启动按钮》,载《华商彩信手机报》,http://news.hsw.cn/gb/news/200801/09/content_6763411.htm.我专门考察过入口的厕所,其尺度几乎快要达到一座教堂的尺度。厕所都如此夸张,整个景区的规格就不必说了,自然都要采用高标准和大尺度。
西安的另一座建筑,2004年建成的大唐芙蓉园,也是如此。该园占地1000余亩,其中水域面积300亩,总投资13亿元。百度百科词条“大唐芙蓉园”,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7%E5%94%90%E8%8A%99%E8%93%89%E5%9B%AD/5709?fr=aladdin.中国人历来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大汉或大唐情结,喜欢回味那种所谓四面纳贡、八方来朝的无尽荣耀。可以想见,管理者在确立这个项目的时候,就已经设定了梦回唐朝的基本思路。设计者除了加倍地夸张之外,又怎敢对大唐帝国的奢靡之风、铺张之风打丝毫的折扣?因此帝王式的高大宏伟、不可一世在這里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福州光明港公园于1998年建成,建成面积约14公顷(210亩)。仅仅过了四年又开始改建,绿化带选址面积扩大到了909亩,涉及拆迁面积达855万平方米。项目总投资55.46亿元,其中工程建设费用约5.68亿元,建设用地费用49.78亿元。改建项目于2017年完成。《福州光明港将建榕城大型公园》,载《海峡都市报》,2012年4月10日。整个工程规模四年内翻了四倍多,确属大手笔、大气魄。可是四年内就在同一个项目上大动干戈,即便不考虑项目上的贪大求奢,单说这四年一改建,也太缺乏计划性了吧?
这是已经建成的。还有准备修建的,如盐城,作为一个地级市,2015年,当局就已经决定要新建四个千亩以上的大型公园绿地,共计268.87公顷(4033亩)。《江苏:盐城大市区将新建四个千亩以上大型公园绿地》,http://news.yuanlin.com/detail/201259/105942.htm.真可谓才逢大气魄,又见大手笔。
但是,问题在于,在土地消费方面真的需要并且可以这么大方、这么排场吗?
我们可以作一个对比。北京颐和园占地290公顷,也就是4350亩;圆明园占地5200亩。盐城的公园绿地总面积已经是直追颐和园和圆明园了,比占地仅有120多亩的南京中山陵还要大30多倍。
在以古为美方面,各地玩出的花样也很多。在此以南京的大报恩寺琉璃塔为例。
大报恩寺千佛琉璃宝塔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其生母贡妃而建(一说是为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高78.2米,9层8面,周长百米。整个工程耗时近20年,使用的匠人和军工达10万人,耗资248.5万两银子,曾经被列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这座宝塔在南京的土地上屹立了近400年,1856年毁于战火。2007年,南京政府经过数年的策划,正式启动大报恩寺遗址公园建设,工程于2014年3月建成。百度百科词条“大报恩寺塔”,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7%E6%8A%A5%E6%81%A9%E5%AF%BA%E7%90%89%E7%92%83%E5%AE%9D%E5%A1%94/10838213?fromtitle=%E5%A4%A7%E6%8A%A5%E6%81%A9%E5%AF%BA%E5%A1%94&fromid=4670116&fr=aladdin.说大报恩寺塔完全是复古,有点冤枉。它属于古典风格新建筑,或者属于所谓的新古典主义。比之于完全的仿古式假古董,它可能是有些新意的。但是,它毕竟使自己陷入了一种复古拟古的怪圈之中,倡导了一种扭曲的建筑历史观和价值观,体现出城市景观设计中的一种不健康的怀旧冲动。我觉得,我们与其在这里建造这么一个让人产生时代错觉的庞然大物,不如干脆建一个遗址公园,既保存了历史的真实,又能给游客提供一种怀思古之幽情的特定的文化空间,还体现了经济实用的精神。
2. 重中心区,轻边缘带
这几乎是中国所有城市的通病。在城市景观建设中,一些城市管理者眼中的重点,不是成熟的旅游景点就是城市CBD,因为这是城市的脸面,脸面总是最为重要的。因此,景观建设中就难免出现顾面子不顾里子的局面。在过去,我们可以理解,因为钱就那么多,先顾脸面再说。
以上海为例,浦江两岸、外滩、南京路、新天地附近,一定是景观建设和环境维护的重点。而像上海浦西真南路附近的一些地方,虹口区嘉兴路街道的一些地方,还有杨浦区的辽源西路等地,简直是一些被管理者遗忘的角落,混乱,破败,肮脏,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它们的景观价值甚至达不到审美的零度,而是城市美学的负值。也许有人会说,这些属于要拆迁或重建的区域,所以不需要有什么景观设计。这其实暴露出我们对景观设计日常化的基本认知的缺失。城市普通街区也是城市景观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对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等待重建或搬迁,通常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有时候也许就意味着一辈子的等待,或者是半辈子的等待。城市管理者开一个空头支票,足可以让他们在这里等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更久。在这个时间周期内,我们的城市管理者难道不该为作为整体城市环境一部分的此地、此街区做点什么吗?并不需要大动干戈,也不需要大张旗鼓,只需要略加规划和设计,就可以提升和改造这里的空间品质。但是,对那些满脑子大项目、大事件和GDP数字的管理者来说,这通常只会是一种天真的幻想。3. 重视觉性,轻功能性endprint
中国城市似乎患有严重的审美焦虑症。如同一个从来不知道化妆为何物的女孩,忽然发现化妆品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化丑为美的功效,从此沉迷于化妆,以为化妆就能解决一切;等到她发现,除了化妆,还有一种整容,更加神奇,不仅可以化丑为美,而且可以返老还童,她从此又沉迷于整容,结果把自己整得七歪八扭,愈来愈丑了。中国有些城市在建造景观时,大抵采取如下路数:先是以点缀、修饰为主,后来钱多了,胆子也大了,敢于下猛药,进行大拆大建大改造了,结果往往是用野蛮铲除了文化,用人工毁坏了自然。
前一种情况,通常是以建设之名,甚至保护之名,行破坏之实(或许可以称之为“好心办坏事”)。比如上海的建业里,原本是红瓦红砖马头墙,是一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带有浓厚的江南民居风格的建筑群,可以说是一个比较能够体现上海风貌的文化景观。但是,2008年,有关主管單位决定对这个市级建筑保护单位进行“保护性”改造。结果,该保护的没有得到保存,原汁原味的建筑风情和民俗文化反而被清除净尽,整个建筑群被打造成了灯红酒绿的商业街区,变成了似是而非的所谓海派文化的“新地标”,私家豪宅、酒店式公寓和商铺充斥其间,几乎变成了一个时空混乱、风格杂糅的俗艳场所。王晶晶:《清华86岁教授:文化名城建设性破坏由政绩观造成》,载《中国青年报》,2012年6月26日。
后一种情况,多发生在景观人工湖、人工河的建设方面。如2006年辽宁省朝阳市喀左蒙古族自治县曾经启动了一个以河扩城的“城市牵动”项目,目的是以大凌河西支综合治理工程为抓手,撬动城市的整体发展。该项目一期工程投资4528万元,二期工程投资1300万元,三期工程投资6700万元,零号橡胶坝治理工程投资3000万元。但是,整个工程拖了五年多,仍然迟迟无法完工。大凌河流经的朝阳市凌源、喀左和市城区也都一窝蜂跟进,修建了类似的人工治理工程。仅朝阳市大凌河燕都新城段综合整治工程就耗资4亿元之巨。但是这些工程的实际效果又如何呢?通常是原有的自然景观遭到破坏,人工改造工程则演化为吞噬巨款的无底洞。因为北方的城市每年都有一个冰冻期,当此之时,橡胶坝拦截的河水往往难以下泄,需要专门人员定期除冰防冻。加之橡胶坝使用寿命有限,隔几年就需要维修甚至更换,人工成本和投资成本很大,而且投入和效益严重失衡。这类工程过度的人工化本来已经严重地破坏了原有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水景观,政府或开发商还要在沿河或沿湖景区大搞旅游建设,建宾馆,建豪华会所或其他旅游设施,由于过多地使用景区的溪水和抽取地下水,造成溪水断流,河水干涸,地下水位下降,既破坏了水体生态系统,又大大降低了城市的自然景观功能。马久林:《城市景观人工河(湖):建设性毁坏令人担忧》,载《人民政协报》,2011年11月1日。
一些城市管理者并非完全不知道景观与文化、历史与现实、自然与人造的关系,为什么还要这样蛮干呢?
这并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问题。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我觉得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管理者在项目设计和立项方面缺乏民主决策机制。没有民主决策,就不可能有经济且富有实效的科学决策。当代一些城市管理者的最大特点就是好做规划,却又很少把规划当成一回事;他们办事好冲动,好拍脑袋,决策之时就难免专断而又武断。正因为此,他们很容易被理想主义的狂躁引向指点江山,激扬“图画”的N年大计之中。只要看上去很美,只要设想起来很美,他们就敢投钱,敢蛮干。说到底,他们把景观设计和景观建设仅仅理解为一种视觉美学行为。在景观建设上总是把静态的、富有视觉效果的设计作为建设的重心,而很少考虑景观的多功能性,诸如体验性、娱乐性等。因此,城市景观设计往往单一、僵化,缺乏文化内涵,也缺少必要的功能性。
4. 重建设,轻维护
这也是当前城市景观建设中突出的问题。有些城市热衷于修建城市河边景观道,刚修的时候还算清爽、干净、漂亮,两三年之后,有的则栏杆坏了,河道污染了,垃圾发臭了。花了大价钱的景观河道成了被抛荒的废弃之地。
类似的情况其实并不鲜见。比如巨型的文艺场馆建设、体育场馆建设,它们往往投资巨大,曾经作为国家或城市的标志性事件建筑或景观建筑。在经历了那些事件或节日之后,现在还有多少空间没有被抛荒、被忘却、被闲置?这是值得有关城市管理部门严肃思考的问题。
三、 破解之道
我认为,要解决上述问题,需要从以下方面做出努力:
首先,必须坚持项目的民主决策、科学决策。项目的决策必须经过行业专家、市民代表、社会学家和管理部门等多方面代表的讨论甚至辩论,再经过严格的风险评估、生态评估和经济核算,才可以立项建设。项目决策既不可临时拍脑袋,草率上马;也不能搞什么献礼工程,草草了事;更不能因官设工程,或像某些城市那样,新官甫一上任,就大搞毁(废)旧建新工程。
其次,要明确景观建设的根本目的。景观是为人的景观,不是为景观而景观。换句话说,城市景观看起来是为了塑造城市之美,但是在终极意义上还是为了体现城市之善。城市景观绝对不能为了美而损害善。这是景观建设的基础,也是前提。
第三,我们必须掌握城市景观建设的规律,并且在此前提下,根据城市特定的气候、地理环境、历史文化和城市形态的特点,搞好总体规划,并且以总体规划为纲,对项目进行细化,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城市景观建设与地下管道工程建设在性质上是一样的,是一项累积性的、长期的任务,是一场智慧的接力,而不是权力博弈,更不是一场除旧布新的革命。
第四,必须克服乡村思维和农民意识,不能只关注眼前或者局部的问题,要有长远的眼光和全局意识。要意识到,景观工程绝不仅仅是一种面子工程(美),更是一种有文化内涵的里子工程(善)。城市的景观建设绝不可走向片面、走向极端,绝不可单纯以新为美、以完整为美。对那些历史文化遗迹来说,残缺也是一种美,废墟也是一种美,古旧更是一种无可取代的美。景观的美具有多元性和多维性,现代城市管理思维应该注重这种多元性和多维性。endprint
第五,必须根绝模仿惯性,要在设计上另辟蹊径。中国的城市建设曾经有一个阶段一直无法从模仿的泥淖中爬出来。小城市的建筑和景观模仿中等城市,中等城市的建筑和景观模仿大城市,大城市的建筑和景观则模仿西方发达城市。时至今日,即使在上海和北京这样人才集聚和经济发达的地方,这种模仿现象仍然相当明显地存在着。当然,这在中国是一个非常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建筑师和景观规划师会问:“难道我们的工业产品不是也好像在抄袭日本和欧美吗?”工业设计师也会问:“难道我们现在的许多技术不是在模仿日本和欧美吗?”是的,今日中国,几乎一直没有走出模仿的阴影。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想获得别的国家和民族的尊重,不仅需要政治开明、经济富强,还需要向世界呈现出一副诚实的面孔,展示出创新的活力。因此,在当今,我们必须在一切方面,包括城市建设方面,走出一条适合我们的国家、城市和气候环境的新路。這应该成为当今所有中国人的共识。空头的爱国主义是毫无意义的。
在此前提下,我们在具体的设计和建设中应该严格遵循如下原则:
第一,景观与生态相结合。
中国当代经济的高速发展在促进城市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问题:资源的破坏、环境的污染、社会矛盾的加剧等。在城市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城市的空气和河流的污染与城市边缘的垃圾化(土地的污染和荒化)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城市的美学问题必须让位于生态问题。让环境还原到它最初的或最理想的状态,这其实也包含了美学的考量(自然美的要素的考量),但是,这毕竟不是作为一种积极的城市修辞,不能视为一种城市造景行为或景观效应。
目前的情况是,很多城市一方面投入人力和资金积极开展生态治理工作,一方面也在进行城市景观建设的工作。而且,人们在景观建设上的积极性远远高于对生态修复的积极性。
虽然我们知道,当一个城市常年被雾霾笼罩的时候,城市景观已经完全失去意义;当一条河流或一个湖泊发出刺鼻的臭味的时候,沿河或沿湖的景观已经完全失去意义。但是,我们毕竟尚未进入世界末日,也尚未进入环境的末日。再者,城市环境生态修复的问题相对来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景观建设却通常可以短期见效。在当前国家经济运行良好的情况下,多数城市在实际运作上,景观建设总是优先于生态建设,正如当今的城市地上建设的积极性远远大于地下管网建设的积极性一样。
而且,景观建设往往只讲究单面效益,即视觉效益。实际上,在城市环境恶化的情况下,景观建设应该也完全能够与生态建设结合起来,实现效益上的倍增。
事实上,我们可以把景观的考量和生态的考量结合起来,把视觉效益和环境效益结合起来。美国著名建筑史家和景观设计师查尔斯·詹克斯设计的《北方女神》(Lady of the North)在这方面可以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这个在2013年国际房地产大奖赛中赢得“全球最佳景观建筑奖”的项目,位于英国诺森伯兰郡克拉姆灵顿附近,那里原本是一个废弃的露天煤矿。2004年,当时两家地产公司申请获得在这里挖煤和制砖用泥的开采权,遭到当地居民的强烈反对。于是管理当局决定顺应民意,邀请詹克斯来修复这里的环境并建造一个大型景观。于是,在一堆堆开矿时留下的废渣上,詹克斯建造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巨型的大地艺术作品——一个躺着的巨型女神的雕塑。
上面两组图——建成前和建成后——的对比,已经很清楚地显示出,这个项目不仅非常有效地修复和恢复了矿区的生态环境,而且也创造出了令人叫绝的景观效果。
我们国家也有很多废弃的矿区,在城市中也有不少废弃的工业区。也有一些设计师在这些废弃矿区和工业区做着同样的改造和美化工作,但是,目前好的作品并不多。在这方面,我们恐怕还得认认真真地、虚心地向国外同行学习。
第二,观赏景观与体验景观相结合。
这里当然不是说不要观赏景观,而是说不要单纯地造观赏景观。在空间狭小的地方,做一些观赏性、装饰性的景观是必要的,比如景观墙、植物或花墙,这对增加城市的气息、活跃城市的空间、提升城市的品位是有好处的。但是,在一些比较大型的景观工程中,我们要做的是改变固有的设计思维惯性,尽量少建那些看上去很美却没有实际功能的纯粹的如绘性景观,多建一些把视觉性的景观和交互性的游嬉空间结合起来的景观,让人们在如画的美景中运动、游嬉和娱乐(见图1112)。目前,我国的城市景观设计关注更多的是视觉景观和餐饮休闲功能的融合。这当然也是一种思路,但我觉得这还不够,形式还可以更加多样,功能还可以更加多元,更加具有综合性,使一次投入产生多重的效益。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城市景观建设绝对不能片面求大求全,否则,很有可能又会走向反面,产生负面效应。
第三,戏剧性景观与日常性景观相结合。
戏剧性景观与日常性景观相结合的思路,是对前面所说的第一个结合的一种补充。所谓戏剧性景观,是指那种工程浩大且能够引起全市人民关注的具有很强的事件性的景观工程。比如一些重要的旅游景点,诸如上海的迪士尼、上海热带风暴水上乐园、杭州的雷峰塔等。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些标志性的景区和景点。这种设计当然是必要的。不过,这样的景观建设,任何一个城市都会很重视,绝对不会忽视或忘却。一些城市管理者最乐于做的,其实就是这类事情。
但是,后一个问题就不同了。日常性的城市景观,或者说,日常性的城市环境设计,恰恰是最容易被一些管理者忽视或忽略的。
城市景观设计应该体现平等意识。目前有些城市,在顾面子不顾里子的惯性思维下,几乎是把全部的资源和资金集中在CBD和重要景区。这是一种非正常思维,必须予以纠正。我们确实应该对CBD的景观建设作一些倾斜,但不能过度倾斜。在整体上,也应该对城市的方方面面作平衡的考量。对那些城市的边缘处和偏僻处,也应该给予必要的关注。当然,对于这些地方,不一定要搞大项目,也不宜浓墨重彩,投入过多的资金,但是可以通过设计师精心而巧妙的设计,以较少的投入改变那里比较混乱或无序的状况,实现最大的景观效益和环境效益。endprint
城市永遠是一个没完没了的冗长的故事,它确实需要某种抵抗和消解乏味的吸引力,但并不需要过多的跌宕起伏与惊心动魄,它是日常的、生活的,而非戏剧的或神话的,它真正需要的只是端庄、流畅、真实、亲切。万书元:《近二十年来世界城市美学发展新趋向》,载《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
以上从多重视角讨论了当代中国城市景观的设计与建设问题,表达了我对中国城市的一种理想和希望:希望我们的城市能够真正走上一种正确的和正常的轨道,在公平与效益、伦理与生态、城市品位与市民精神方面进入世界主流的城市文明之中。虽然当下的情况离这个希望尚有距离,但是,我想,假以时日,我们总有一天会实现这一理想。
Urban Landscape Design in Contemporary China:
Problems and Countermeasures
WAN Shu-yuan
School of Humaniti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The most important purpose of urban landscape is for the good of the city — not just for the beauty of the city. Therefore, urban landscape should not harm good for beauty. It is necessary for us to master the laws of urban landscape construction and make overall plans according to the specific climate,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historical culture and morphology of the city. We should establish a global awareness and take a long-term view. It must be understood that landscape engineering is not only a face project but also a cultural one; the beauty of urban landscape comes from pluralism and diversity. It is this kind of pluralism and diversity that must be highlighted in modern city management. To eradicate the inertia of imitative thinking and find a new way in landscape design, we should follow the principles as follows: to combine landscape design with ecological renovation, ornamental landscape with experiential landscape, and dramatic landscape with daily landscape. Only in this way can our urban landscape design embark on a new road suitable for the form, history and culture of Chinese cities.
urban design;urban landscape;ecology;aesthetics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