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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中诞生的《王宝钏》

2017-11-21雒福秀

金秋 2017年16期
关键词:王宝钏兴国秦腔

◎文/雒福秀

苦难中诞生的《王宝钏》

◎文/雒福秀

杨凤兰之《王宝钏》

人常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演戏的人似较常人故事更多一些,比如杨凤兰,当年曾是我家常客,相知也深。后来她突然名声鹊起,像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越飞越远,越升越高,终成名家。时过境迁,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杨凤兰和她的故事已经很少被人提及。回首当年,那人那事云里雾里,被层层包裹,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我想以一个知情者和资深观众的角度,透过光环,解读一下我眼中的杨凤兰。

杨凤兰出生于1943年,是省戏曲研究院1954年招收的51届训练班学员。她在自述中说当年是陪别人去投考,意外被考官李正敏选中。说明她是无心插柳,李正敏是慧眼识珠。1956年毕业后分配到秦腔研究院二团,最初饰演的是《窦娥冤》里的蔡婆婆、现代戏《送猪》中的张大妈、《红灯记》里的李奶奶等,行当是老旦。不料小荷初露,却横遭风狂雨骤,小小年纪在剧团几次被人诬陷,人格遭到侮辱,心灵受到重创。

杨凤兰命运多舛,一生被苦痛、疾病紧盯着,如影随形。也许在团里被诬陷是诱因,15岁身体就出了毛病,患淋巴结核,俗称老鼠疮,做了三次手术才痊愈。可是好景不长,1964年的一天,她感觉脖子有些胀疼,怕给人添麻烦,就没吱声,坚持随团去陕南西乡参加社教。下乡不久,脖子上便起了大肿包,逐渐严重到脑袋无法转动,这才去了医院,结论还是淋巴结核。只得再做手术,取出了多个肿瘤。病痛并没有就此放过年轻的杨凤兰。1970年,一次正在演出《红灯记》,演唱中突然感觉呼吸紧迫,不得已只好中断演出,到医院就诊,结论简直是晴天霹雳,竟患了甲状腺癌!手术做了9个小时,取出大小8个肿瘤,经过两个疗程的放射治疗,癌症是控制住了,但颈上形成疤痕,压迫左侧声带完全麻痹,从而失声。各路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以后能说话就不容易了,根本别想唱戏了,而且断言只能活两年。这致命一击让杨凤兰痛不欲生。她痛苦,绝望,但最终还是走出阴霾,选择了坚强面对。在失声6年多的日子里,她没有把自己当病人看,而是照常上班。期间打过字幕,跑过龙套,做过后勤,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练声。她通过各种渠道寻医问药,科学的、秘笈的、专家的、民间的,但凡听到有助于发声的,都不辞辛苦、不远千里万里去求助。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只要活着,就一定要重返舞台!她的坚强和毅力终于感动了上苍。1978年,她以右侧声带代偿发出了声音,可以坚持唱两个小时保持音色不变,杨凤兰欣喜若狂。可是不久甲状腺癌再次复发,她改变练声方法,用气功配合治疗,病情再次得到控制。她开始有针对性地研习敏派的吐字行腔,颇得个中真谛。多年的奋斗终于结出了硕果。1983年春节,在“新春著名秦腔演员唱腔欣赏会”上,杨凤兰以李正敏“敏腔”弟子的身份登台亮相,立即引起轰动。她用锲而不舍的精神、百折不挠的毅力创造了医学和艺术上的奇迹,从此她找到了一条通向成功的路。1984年,陕西广播电台专题报道了她,播放了她的经典唱段。可是病痛依然不肯放过她。1985年甲状腺癌再次复发,再次手术,她凭着超人的意志,仅5个月就恢复过来。1986年,上海音像出版社为她灌录了唱片,省电视台《秦之声》栏目对她进行了专访,播放了她演唱的精彩片段。1987年,她随陕西电视台去乾县昭陵拍戏返回西安途中,不幸发生车祸,当场死亡两人。杨凤兰虽幸免于难,但是受了重伤,脑震荡,左臂神经受损,昏迷12天,落下了腰疼、左臂抬不起来的后遗症。

从杨凤兰的经历来看,她的青春年华、美好岁月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同疾病拼搏,所以失去了许多在舞台上展示的机会。我一度曾经是剧场的常客,密度达到每周两三次,几乎看遍当年西安所有剧团的戏,当然对各团的名角儿也了然于心。但是我只看过一场杨凤兰的演出,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五一剧团和省戏曲研究院联袂演出《周仁回府》,五一剧团演上半场,省戏曲研究院演下半场,周仁分别由李爱琴和任哲中扮演,杨凤兰在后半场扮演李兰英,戏分不多。说实话,她声音比较纤细,音量较小,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我当时想,一个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癌症患者,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杨凤兰与众不同的是,向往更高更远的那股心劲几乎无人可以企及,疾病误了她的万丈雄心,使她失去驰骋驾驭舞台的机会。杨凤兰转身宣战荧屏。她选了李正敏的看家戏《五典坡》为蓝本,决定筹拍电视艺术片。杨凤兰不是单枪匹马,她有一个坚强后盾,就是丈夫谭兴国。她的每一个决定,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少不了谭兴国的扶持。谭兴国是西安话剧院的美工舞台效果师,虽不是秦腔界的人,但是谙熟舞台,当然可以倾其所能助妻一臂之力。因为《五典坡》是一个精华和糟粕杂陈的传统戏,第一步要改编剧本。杨凤兰找了颇负盛名的剧作家,人家答应干,但是要付报酬,她拿不出。几番碰壁,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动手。选了“三击掌”“探窑”“赶坡”三场戏来着手改编,杨凤兰亲自捉刀,天天挑灯夜战。

1991年8月,由陕西音像出版社牵头,杨凤兰主创主演的秦腔电视艺术片《五典坡》开机,租用西安电影制片厂的摄影棚搭景拍摄。拍片进度很快,一个多月拍完。本以为大功告成,便拆掉了搭建的景棚,解散了工作人员。不料一看样片,让人大失所望,拍摄质量很差,根本达不到要求,无奈只好反复补拍,重新剪辑,效果依然很差。好事多磨,祸不单行。1992年10月,在实景地补拍的时候,杨凤兰不慎从唐华宾馆“曲江春晓”的亭子上摔下来,左脚粉碎性骨折,在床上躺了8个月。片子搁置,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身体恢复后,不服输的杨凤兰重整旗鼓,另组班子,决心从头再来。《五典坡》更名为《王宝钏》,1993年重新开机,这次由谭兴国执导兼舞美设计。片子分“三击掌”“探窑”“赶坡”“大登殿”四部分,采用实景、搭景交叉拍摄。外景地选在八仙庵、兴庆宫公园、南门外环城公园、盆景园等地,全部剧务均由夫妻俩完成。为了置景省钱,杨凤兰亲自到木材加工厂买木料,运回后亲自参加制作。其他小道具更是全部自己动手。窑内破旧的窗帘是谭兴国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制的,挖菜的铲子、砍柴用的笨镰以及寒窑里的破瓢破罐都是他到乡村集市上千挑万选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期间谭兴国已经感到身体不适,为了不影响拍片进度,他强忍着。在片子即将完成的最后几天,他都是上午到医院输液,下午赶到片场。片子拍完后,后期制作还得自己完成。夫妻俩到处租场地剪辑,为此他们耗尽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甚至是生命。

1994年春节过后第一天,谭兴国突发高烧病倒了,经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这个结果让杨凤兰如五雷轰顶,肝肠寸断。在医院辗转诊治半年多以后,1994年7月谭兴国与世长辞,享年60岁,没能看到他殚精竭虑完成的电视片。

杨凤兰强忍悲痛,在丈夫百日祭之后就开始工作,终于完成了4集秦腔电视艺术片《王宝钏》的全部剪辑工作。1995年元旦在陕西电视台播出,立即引起强烈反响。1996年2月17日至18日,《王宝钏》在中央电视台二套黄金时段播放,引起极大轰动。1997年获第十六届电视剧“飞天奖”三等奖。杨凤兰在北京、西安几次召开研讨会、座谈会,名流云集,好评如潮,动静之大,对一个秦腔演员来说可谓绝无仅有,极一时之盛。

杨凤兰与作者

杨凤兰的声誉日隆。我认为除研习弘扬“敏腔”有所成以外,应当和她坚韧不服输的性格有关。当年杨凤兰来和我闲聊的时候,说到“苦难是一个人的财富”这个话题,她说自己苦难多,因此拥有更多的财富。这个财富要充分保护利用,不能轻易示人。静波反驳说,你理解得太狭义,苦难本身不是财富,是它带来的磨难激励你让,你奋进有了成就才叫财富。杨凤兰不以为然,坚持说她苦难多,因此比别人富有。这从后来宣传她的文字中不难看出,几乎每篇都谈到她的不幸,她是把苦难变成了财富,并充分挖掘了这些财富,应了哀兵必胜的古话。

有人称赞《王宝钏》堪与《火焰驹》《三滴血》比肩,我认为过誉了。《火焰驹》《三滴血》是举整个秦腔之力的集大成之作,编剧是大师级的,导演是电影制片厂的名导,演员的名字说起来个个如雷贯耳,那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经典,百看不厌、百演不衰。《王宝钏》是杨凤兰、谭兴国夫妇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个人力作,虽然有王玉琴、刘养民、李东桥等名家助阵,毕竟是陪衬。能荣登中央电视台,捧回了大奖,当然是极好的,是秦腔的荣耀。但称之为经典尚有待于商榷。

杨凤兰献身秦腔,千折百回初心不改,真正是虽九死而犹未悔,这是秦腔的幸事。这样的人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忘记。

1999年10月,杨凤兰患胆管癌去世,年仅5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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