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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媒学转向
——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新走向

2017-11-21张骋

社会观察 2017年1期
关键词:客体语言学现实

文/张骋

传媒学转向
——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新走向

文/张骋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转向”是指学术研究中的重要学术思想和学术范式的大转变。在目前的人文社会科学范畴中,“传媒”已经成为了各个学科的重点研究对象,“关注传媒、理解传媒”也已经成为了各个学科的主要研究任务,“传媒学”成为了文、史、哲、政、经等各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中的一门“显学”。因此,笔者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在当代已经出现了一次新的转向,即“传媒学转向”。

从“反思理性”到“反思传媒”

在研究领域方面,当代人文社会科学实现了从“反思理性”到“反思文化”, 从“反思文化”到“反思传媒”的两次转向。

(一)从“反思理性”到“反思文化”

从“反思理性”到“反思文化”是从德国哲学家狄尔泰开始的。狄尔泰认为,生命是人文社会科学的基础,而不是某个知识概念。狄尔泰的生命概念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个体生命,而是一种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一种人类社会文化的历史过程。并且,在狄尔泰看来,人文社会科学的经验方式不是外在的感觉经验,而是内在的经历。经历要比感觉经验更原始、更根本。经历是存在论意义上的经验,而感觉经验知识是认识论意义上的经验。经历是我们与世界的原初关系,是对事物当下直接的经历,包括它们具体的特征、意义、价值、关系和模式。但我们还未能加以区分,经历是原始的生命过程,是一种质的存在。因此,正是这种从感觉经验到经历,从认识的行为到存在的活动,从理性地逻辑思考到生命本身的体验,实现了从“反思理性”到“反思文化”的转向。

之后,胡塞尔又进一步推进了对于文化的反思。胡塞尔所强调的“现象学还原”分为两步:第一步就是要将经验主义者的自然思维方式暂时“悬置”起来,回到事情本身,回到我们原始的直观经验;第二步就是进一步通过悬置最终回到先验意识领域,这也是还原的最终目的和终点。因为回到了先验自我,也就回到了作为人的价值存在基础的生活世界。在胡塞尔看来,欧洲工业文明的兴起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虽然极大改善了人们生活的物质条件,但同时也造成了人类精神意义的迷失。胡塞尔所提倡的回到生活世界就是要拯救这种精神价值的危机。生活世界是先于科学的世界,是科学世界的基础,只有将生活世界作为人的价值存在基础,一度失落的人的意义才能重新复归。

(二)从“反思文化”到“反思传媒”

文化与传媒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紧密联系在一起,大家在对文化进行反思和批判的时候,自然而然也要反思和批判传媒,因此,从“反思文化”到“反思传媒”的转向也就顺理成章。尤其是到了20世纪中后期,随着大众传媒的蓬勃发展以及传媒文化的出现,很多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学派和研究理论都是围绕着“传媒”而展开的。

1.作为文化的传媒与法兰克福学派

法兰克福学派是传播学批判学派的代表,他们通过批判大众传媒进而批判资本主义理论。具体而言,法兰克福学派主要是从三个方面来展开传媒批判理论的。

首先是传媒的资本化。法兰克福学派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高度资本化的社会。资本控制着大众传媒,利用它来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利用它来消灭个性,达到控制社会的目的。其次是传媒的权力化。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大众传媒完全受到国家权力的控制和操纵,成为了权力的工具。最后是传媒的产业化。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将大众传媒所制造的文化称之为“文化工业”,文化的工业化也就意味着文化产品的同质化、标准化生产,生产出来的文化产品都是千篇一律的,毫无个性可言。大众传媒也就成为了文化的生产工具,导致了文化的异化和物化。

2.作为文本的传媒与文化研究学派

文化研究学派是站在大众文化的立场,关注语言与文化的关系以及传媒作为文本自身对于文化生活的实践作用,从而将大众传媒的过程视为文化生产与意识形态再发现的过程,将日常生活的权力关系反映为意识形态的争霸。与法兰克福学派不同,文化研究学派不仅强调了大众传媒塑造大众文化的重要作用,而且肯定了大众的能动性、批判性、对抗性。大众虽然不能直接控制传媒文本的生产,但是可以主动地对传媒文本进行解码,将自己的意义植入传媒文本之中。总之,文化研究学派将传媒看作一个开放的文本,大众可以在其中创造自己的文化公共空间。

3.作为商品的传媒与传播政治经济学派

传播政治经济学派是采用政治经济学的方法来从事传媒研究,其遵循政治经济学的两大逻辑:经济逻辑和政治逻辑。经济逻辑就是指商品生产的逻辑支配传媒的运作,即传媒的商品化;政治逻辑就是指少数个人和集团控制传媒的运作,即传媒的权力化。并且,传播政治经济学派认为,传媒在西方首先被看作是经济产业的产物,其次才被看成是权力的工具。因此,传媒产业的最终目的就是追逐剩余价值。由此可见,在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看来,传媒是货真价实的商品,具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

从“人使用传媒”到“传媒使用人”

在传媒观方面,“传媒学转向”改变了人与传媒的关系。过去,传媒被看作是人所使用的工具,即“人使用传媒”,而现在,人成为了传媒的使用工具,即“传媒使用人”。

(一)传统认识论:人使用传媒

西方人文社会科学在近代发生了一次转向,即“认识论转向”。 一般认为,“认识论转向”是以“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尔所提出的“我思故我在”为起点的,他认为,思维与认识主体同在,不可分割。其中,“我思”确立了一个“思维主体”。并且,这个“思维主体”是一个具有先验理性的人。这个思维主体在认识活动中所面对的是一个外在于自身的客观世界,只有当这个客观物质世界以某种形式转移到人的思维主体之中,人才有可能进行思维活动,这种思维活动,其实也就是一种再现活动或表征活动。而正是这样一种再现活动才使知识成为可能。总之,认识论强调主客体二元对立,人被看作是一个能够不受外界的干扰,自主、主动、能动、自由地进行思考和行动的封闭的主体。客观世界被看作一个外在于人的客体而存在。知识的获得便是主体运用自己的理性去认识客体。

同时,传统认识论的这种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关系是人所特有的,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之所在。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样:“劳动把人从动物界中提升出来,使人成为与自然界相对立的主体,自然界则同时成为同主体处于对立统一关系中的客体。这就是主体与客体的分化。而劳动是以制造和使用工具为开端的。工具的制造和使用意味着动物的本能活动被人的劳动所代替。”由此可见,工具的制造和使用是主体与客体二元对立的前提和标志,在主客体关系中处于中介地位。因此,认识论所强调的主体对客体的“再现”和认知必须要通过工具才能实现。最开始是语言承担起了这种“再现”功能,传统语言观将语言看成是一种受主体自我支配的工具,人与语言的关系是主宰与从属、主动与被动的关系。

如果站在传统认识论的立场之上,传媒也仅仅是受人支配的工具(语言也是一种特殊的传媒),在与人的关系中始终处于从属和被动的地位,其功能是传递主体的思想、情感、信息。

(二)后现代解释学:传媒使用人

传统认识论的终结是由“解释学转向”完成的。“解释学转向”就是指从传统解释学向后现代解释学的转向。传统解释学也被称为方法论解释学,解释的过程也就是主体去认识客体的过程。由此可见,传统解释学与传统认识论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建立在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前提之下。

后现代解释学又被称为本体论解释学。方法论解释学向本体论解释学的转向是从海德格尔开始的。在海德格尔看来,理解的本质是作为“此在”的人对存在的理解,理解不再被看作一种认识的方法,而是看作“此在”的存在方式本身。这里的“此在”就是指人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消解了传统认识论所强调的主客体二元对立。在海德格尔看来,人与客观世界不是二元对立的,我们在认识客观世界之前已经被抛入了世界之中。因此,解释学就不再是主体去认识客体的方法,而是人的存在方式(此在)本身。

解释学的本体论转向必然带来语言学的转向。因为主客体二元对立被消解使得语言从一种被主体所支配的工具,跃升为一种先在的本体。在人与语言的关系上,不再是“人说语言”,而是“语言说人”。海德格尔的后期哲学逐渐转向了语言问题的研究。后期海德格尔哲学集中探讨两个问题:一是重新确立整个西方哲学以及世界的本源;二是寻找“通向存在之真理”的路径。而解决这两大问题的方法都是通过语言分析,实现思与诗的对话。这样,沿着“言—思—诗”的路径,海德格尔实现了语言的本体论转向。“语言是存在之家”这个著名命题,意在表明语言不是表达和交流思想的工具,而是存在真理显现的场所。

与“语言学转向”反对“工具论语言观”,提倡“本体论语言观”一样,传媒作为语言的一种特殊替代形式,其功能在当代也正进行着越发明显的转向:从工具到本体。我们当然不会否认传媒的工具性,但从本体论的角度来看,传媒最基本的功能是它揭示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传媒世界。这个传媒世界等同于我们的生活世界,并且是生活世界得以存在的前提。人是通过传媒来感知和理解世界的,传媒决定了人对于世界的态度。从此意义上讲,我们甚至可以提出“传媒是存在之家”的命题。人与传媒的关系不再是“人使用传媒”,而是“传媒使用人”。

传媒学转向对“语言学转向”的超越

从以上笔者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传媒学转向”所强调的从“人使用传媒”到“传媒使用人”,是继承了“语言学转向”所强调的从“人说语言”到“语言说人”。因此,“传媒学转向”是继承了“语言学转向”的思路和方法。但是,笔者之所以能够提出“传媒学转向”这个命题,就表明“传媒学转向”一定有超越“语言学转向”的地方。与“语言学转向”创立了“语言、言语、文本”等新概念一样,“传媒学转向”也创立了一些概念,并且这些概念是“语言学转向”所没有的,这些新概念就是:仿真、超真实、内爆。

(一)仿真

仿真又称为仿象或拟真,最早由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提出,他将仿真看成是“拟象”的第三个阶段,具体指某个没有本源、没有指涉物的存在。

仿真的对象不是现实中的原件和指涉物,而是符号化的理想模型。仿真物的价值不是由仿制品与原件的相似度或产品的交换价值来决定,而是由符号与符号之间差异原则决定的。这种符号差异原则呈现价值的方式主要是通过模式的散射,它没有任何现实中的指涉对象,表现为一种无规则的病毒传播式的存在状态。总之,仿真是由电子传媒、信息网络、数字化技术所建构出来的一个符号世界。这个符号世界是一个与现实无关的,自主、自律的仿真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了仿制品与原件、影像与现实的差异,也没有了指涉物,没有了基础,没有了本源。

(二)超真实

拟真以符号的拟像组成了一种新的现实秩序:超真实。超真实是以理想模型为参照,用符码编制出来的真实。这种真实只有通过符码编码才能存在,是一种比真实更真实的存在。

传统意义的真实是一个与幻觉、想象相对的概念。这种真实是传统哲学的基础,是绝对的、永恒不变的,只能通过理性和逻辑才能把握。传统哲学的任务就是要剥开一切幻觉和想象,进而去把握那个真实的存在。

在超真实时代,“真实”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真实与再现之间的界限不复存在,真实不再是再现式的真实,而是幻觉式的真实,这种幻觉式真实是已经被再现的存在。真实与再现、现实与符号、对象与表象都融为一体。真实本身也在“超真实”中沉默了。复制媒介巨细无遗地临摹,真实在从媒介到媒介的过程中被挥发了,成了一种死亡寓言,真实成了为真实而真实,膜拜逝去的客体,但这客体已经不是再现的客体,而是狂喜的否定和对自己仪式的消除:成了“超真实”。

(三)内爆

超真实既是仿真文化的产物,又是真实与非真实“内爆”的结果。“内爆”最早由麦克卢汉提出,在他看来,内爆有三层含义:

一是指时空压缩。电子传媒转瞬即逝的传播特征使得人们的时空感知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不复存在。二是指非中心化。文字印刷传媒的线性传播方式导致了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但是,电子传媒的非线性传播方式又消解了中心与边缘的区分,造成了非中心化的生态格局。三是指整体感知。因为电子传媒是人的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所以电子传媒也就突破了文字印刷传媒的单一感知方式的限制,重塑整体化的感知方式。

此后,鲍德里亚又在麦克卢汉的基础上将内爆的范围从感知方式层面扩展到社会总体现实层面。在鲍德里亚这里,内爆有两层含义:一是指意义在传媒中内爆。传媒所传播的信息内容只能被控制在传媒自身的范围之内,信息的意义不再由其指涉的外在世界决定,而是由传媒自身的编码规则和系统秩序所决定。二是指传媒在现实中内爆。传媒与现实之间的界限被消解,传媒与现实都被内爆于“超现实”的环境之中,这也就是鲍德里亚所认为的在社会总体现实层面的内爆。

“传媒学转向”所创立的“仿真”“超真实”“内爆”三个新概念都是“语言学转向”所没有的,都是超越“语言学转向”的。综上可以看出,这三个概念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像语言那样以信息即现实内容的交流为目的,而是完全与指涉物,与所指涉的现实无缘,自成一体,并行于现实之外”。并且,它们“不把自己当成虚构的,而是融入现实和日常生活,甚而成为现实的灵魂和主宰,本来现实的倒成了非现实,而它这个人工‘拟像’则变为真正的现实,即能够发生作用的现实”。尽管结构主义语言学也将语言看成是一个自足自律的独立的符号系统,语言的意义不是由其所指涉的对象,而是由语言符号之间的差异性所决定。但是,只要是语言符号就必然有能指与所指的二元对立。而“仿真”、“超真实”、“内爆”这三种新符号就将能指与所指扭结在一起,将所指消解于能指之中,符号的意义完全是由能指与能指之间互动而产生。这也就是“传媒学转向”超越“语言学转向”的地方所在。

【作者系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教师;摘自《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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