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老龄化、生育政策与中国经济增长
2017-11-21汪伟
文/汪伟
人口老龄化、生育政策与中国经济增长
文/汪伟
为了应对持续低生育与人口老龄化的挑战,中国政府加快了生育政策调整的步伐,中国政府在十八届五中全会以后开始全面放开生育二胎。面对人口政策的重要变化,家庭面临的预算约束与经济激励必然会发生改变,进而对家庭的储蓄、子女培养与养老决策产生影响,而家庭这个微观经济单元的决策会影响人均收入增长的路径,由此衍生出以下问题:当前政府放松计划生育政策会产生什么样的经济影响?通过生育政策的调整使得生育率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区间才是对经济增长有利的?为应对日益严峻的人口老龄化的挑战,未来政策选择的方向是什么?
理论分析
(一)生育、寿命、代际转移与储蓄
生育政策的调整对家庭储蓄率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首先,生育政策放松后,孩子数量的增加会使家庭将收入中的更大比例用于教育投资,这会增加代表性成年父母的支出负担,从而降低储蓄的能力;其次,生育孩子的数量增加后,每个子女的培养支出下降,这意味着子女的质量下降,而子女成年后的工资收入中的一部分是父母将来的养老资源,因此成年父母倾向于增加储蓄来应对这一养老资源的下降;再次,生育政策放松后,父母将来赖以养老的子女数量增加,预期到这一点,因此成年父母倾向于降低储蓄;最后,生育率的上升,使得分享意外遗赠的人数增加,这将降低代表性成年人的遗产收入,从而使储蓄资源下降。在本文的模型中,生育政策的放松将会使家庭储蓄下降,说明在这四种效应的共同作用下,负担效应、数量养老效应与遗赠效应可能起了主导作用。
人口老龄化对家庭储蓄率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代表性行为人的老年父母处于负储蓄状态,寿命越长会加大成年子女的养老负担,从而导致家庭的储蓄率降低;其次,寿命越长会减少老年父母向成年子女的意外遗赠,这会降低成年子女的遗产收入,从而使得成年子女储蓄资源减少;最后,预期寿命的提高意味着退休后的生活将更长,成年人预期活得更长需要增加储蓄,因此老龄化程度越高储蓄率越高。总的来看,老龄化对储蓄率的影响不确定,取决于对立效应的相对强弱。
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对家庭储蓄率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越高,即成年子女收入中用于赡养老人的比例越高,会降低收入中用于储蓄的资源;另一方面,成年子女收入中用于赡养老人的比例越高,父母的养老资源越多,预期到这一点,代表性成年人倾向于降低储蓄。因此,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越高,储蓄率越低。
(二) 生育、寿命、代际转移与教育
生育政策的放松对家庭教育投资率的影响主要通过以下四个渠道。首先,由于子女具有投资品的功能,生育政策放松后,父母将来赖以养老的子女数量增加,预期到这一点,会促使代表性成年人在依赖子女数量养老与子女质量养老上做出权衡,子女数量的增加将减少父母对每个孩子未成年期的教育投入;其次,生育政策放松后,子女数量养老资源增加会促使成年父母降低自我养老储蓄积累,将家庭更多的收入投入子女们的教育,从而使得家庭总的教育开支占家庭收入的比重会超过生育政策调整以前;再次,由于孩子具有“消费品”的性质,当生育政策放松后,父母对孩子的消费数量将上升,消费的边际递减效应会导致父母减少对子女的教育支出,以上几种效应均体现了生育政策调整带来的教育投入的数量与质量互替效应;最后,由于生育政策的放松,分享老年父代意外遗赠的人数上升,这将减少代表性成年人的遗赠收入,从而使家庭的教育资源下降。在本文的模型中,在这四种效应的共同作用下,生育政策的放松将会使家庭对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下降,而总的教育投资率上升。
人口老龄化对家庭教育投资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代表性行为人的老年父母处于负储蓄状态,因此,寿命越长会加大成年子女的养老负担,导致家庭以及每个子女的教育资源下降;其次,寿命越长会减少老年父母向代表性成年子女的意外遗赠,这会降低成年子女的遗产收入,从而使得代表性成年人对其未成年子女的教育支出减少;最后,预期寿命的延长意味着退休后的生活将更长,成年人预期活得更长需要更多地储蓄,从而减少对子女的教育投资。因此,总的来看,在以上三种效应的共同作用下,老龄化程度越高,家庭总的与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越低。
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对家庭和每个孩子教育投资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越高,意味着成年子女收入中用于赡养老人的比例越高,从而降低了收入中用于教育投资的资源比率;另一方面,由于孩子的教育具有投资品的性质,子女的未来成年后的工资收入中的一部分是父母将来的养老资源,子代对父母的转移比率越高,父母倾向于增加每个孩子的教育投入。因此,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对家庭每个子女的教育投资率的影响的净效应是模糊的,具体取决于模型中的参数。
(三)生育、寿命、代际转移与经济增长
生育政策的放松对经济增长影响主要通过以下四个方面起作用。首先,生育政策调整会影响物质资本的积累(通过储蓄),生育政策的放松在四个方面影响储蓄率,并且净效应是负的,即放松生育政策会降低储蓄率从而降低物质资本的积累和经济增长率;其次,生育政策调整会影响人力资本的投资与积累(通过教育),放松生育政策亦通过四个渠道影响家庭和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生育率上升带来的净效应是会增加家庭总教育投资率,但会降低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这意味着人力资本的总量上升但人力资本的质量会有所下降,而人均收入的增长率取决于人力资本的质量,因此放松生育政策会降低经济增长率;再次,生育率的上升会使人口数量趋于增加,从而降低人均收入以及人均收入水平的增长率;最后,放松生育政策会增加幼年子女的照顾时间,减少劳动供给,从而降低收入水平和经济增长率,但放松生育政策会减少照顾老人的时间,增加劳动供给,从而对经济增长有利。因此,在不考虑其它因素的情况下,生育政策的放松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是模糊的。
在本文的模型中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是模糊的。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影响主要通过以下两个方面起作用。首先,人口老龄化会影响物质资本的积累(通过储蓄),人口老龄化在三个方面影响储蓄率,并且净效应是模糊的,因此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不确定;其次,人口老龄化会影响人力资本的投资与积累(通过教育),人口老龄化亦通过三个渠道影响家庭和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净效应是会降低家庭和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这意味着人力资本的总量和质量都会因人口老龄化而下降,从而对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最终,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净效应取决于模型中的参数设定。
在本文的模型中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以下简称转移率)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也是模糊的。转移率对经济增长影响主要通过以下两个方面起作用:首先,转移率会影响物质资本的积累(通过储蓄),转移率在两个个方面影响储蓄率,并且净效应是负的,因此过高的转移率会降低经济增长率;其次,转移率会影响人力资本的投资与积累(通过教育),转移率亦通过两个渠道影响家庭和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其带来的净效应是模糊的,因而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不确定。总之,转移率对经济增长的净效应取决于模型中的参数设定。
参数校准与数值模拟
(一) 模型的参数校准与模拟结果
通过对模型的参数进行校准,数值模拟显示储蓄率与生育率单调负相关,这与理论与实际相吻合。从中国家庭储蓄率的变化来看,改革开放和计划生育政策执行以前,家庭储蓄率不到5%,但改革开放与计划生育政策执行以后,家庭储蓄率迅速上升,文献中关于中国家庭储蓄率为什么上升的分析颇多,人口政策无疑是一个有力的解释。近年来家庭储蓄率已经大大超过了正常水平,无论是政府还是学界正在寻找降低家庭储蓄、启动消费需求的有效政策,本文的理论与模拟发现,当前的生育政策放松,有利于避免过度储蓄,扩大消费需求。
模拟结果也与当前家庭的高人均教育投资率相吻合。这说明在生育受到约束时,具有利他文化传统的父母会更加重视孩子的质量,这会促使父母增加对子女的教育投资,在社会保障制度尚未全面建立的情况下,孩子的未来人力资本收益也是将来的养老资源,因此基于自利动机也会加大孩子的教育投资,这正好能够解释当前家庭对每个孩子高人均教育投资与家庭高储蓄率并存的现象。同时我们的模拟发现,当生育政策放松,生育孩子的数量上升时,虽然家庭总教育投资会增长,但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水平会下降,但由于当前的生育率已经非常低,因此生育率的适度反弹,不会使人均教育投资水平下降太多,因此放松生育政策不会对人力资本投资形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模拟显示,生育率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呈现出“倒U型”,使经济增长率达到峰值的对应生育率约为1.70,这一模拟结果与我们的理论预测相一致,也与当前中国的现实相吻合。建国初期的人口政策的失误导致中国的生育率大幅上升,20世纪70年代初的总和生育率达到5.81,多张嘴要“吃饭”也降低了家庭的储蓄能力,也意味着每个孩子能够获得的教育投资有限,父母主要依赖于子女数量而非子女质量养老。过高的生育率常常使经济增长掉入马尔萨斯均衡陷阱,低经济增长率与低储蓄率、低人均教育投资率相伴而生,这正好是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前的图景。而改革开放以后,计划生育政策被政府严格执行,生育率迅速下降,人均收入水平也开始快速上升,中国开始逐步进入由高储蓄、高人均教育投资率主导的经济增长黄金期。但近年来,生育率过度下降,生育控制政策对经济增长的负面影响逐步显现,经济增长呈现出下滑的趋势,因此当前放松生育政策恰逢其时。
模拟显示,预期寿命和家庭储蓄率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当死亡率下降(寿命上升)时,储蓄率随之上升,并且上升的速度很快,当预期寿命达到临界值0.78时,家庭的储蓄率达到最高,当死亡率进一步下降时,储蓄率开始下降。当人们越来越长寿时,理性行为人不得不在成年期就要开始增加积累并谋划未来养老的资源,这会导致老龄化初期的储蓄率上升;但随着生育率的下降和人口老龄化的加深,家庭的养老负担加重,并且遗赠储蓄也会趋于减少,从而减少了家庭的储蓄资源,并导致家庭储蓄率降低,这符合我们模型的预测。
模拟还显示,人口老龄化对人力资本投资不利,这与模型的理论预测相一致,本文对预期寿命与人力资本投资率关系的模拟同样符合经验事实。在当前的存活概率(p=0.84)之前,经济增长率就已经随着寿命的增长而下降,而且在未来随着老龄化的进一步加深,经济增长的下降速度将加快,这意味着中国在享受短期的人口红利后,日益严重的人口老龄化将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绊脚石。在本文的模型中,前文的理论分析表明,人口老龄化主要通过储蓄、人力资本投资以及劳动力的供给(或工作时间)影响经济增长,通过模拟结果不难发现,当前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威胁主要来自人力资本投资的减少。
在当前的参数下,数值模拟显示,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越高,经济增长率、家庭储蓄率、家庭和每个孩子的教育投资率越低,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过多的资源需要向老年一代转移,降低了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从而对经济增长不利。
(二) 生育政策调整的参数测试
在其它基准参数不变的情况下,模拟发现当生育率达到1.9左右时的经济增长率与不改变独生子女政策时(基准情形)的经济增长率大致一样,说明通过放松计划生育政策,如果生育率能够回升到[1.5 1.9]的区间内,将有利于经济增长;如果生育率进一步上升到1.9以上,经济增长率会回落到基准情形以下,说明生育政策调整后,如果生育率过度反弹将不利于经济增长。
考虑到即使放松生育政策,人口老龄化可能仍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在基准的总和生育率1.5与其他基准参数下,对应的经济增长率为2.72,如果生育率上升到1.7,此时经济增长率处于最大值2.78,此后如果生育率进一步上升,经济增长逐渐回落,到生育率达到2.1的更替率水平时,经济增长率会低于基准生育率1.5对应的2.72的水平。因此,虽然在老龄化程度较高的情形下,放松生育政策允许生育率较大的反弹空间,但未来的经济增长率仍然要低于老龄化程度较低且不调整生育政策的基准情形,因此生育政策调整对缓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不利影响的作用有限。在当前寿命延长,养老压力增大的态势下,生育政策调整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缓经济增长的下滑,但无法根本扭转人口老龄化的不利冲击,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挑战,行之有效的办法是提高人力资本的积累速度和人力资本在生产中的效率。
结论与政策启示
在中国持续低生育率和人口日益老龄化的背景下,本文基于父母的自利与利他双重动机假设,通过构建一个考虑双向代际转移的三期世代交替模型讨论了人口老龄化与生育政策调整如何影响中国家庭的储蓄、人力资本投资决策与经济增长,并对当前放松计划生育政策的经济影响进行了模拟分析与政策评价。本文的研究发现:(1)虽然在理论上人口老龄化对储蓄率和经济增长率的净效应是模糊的,但在当今中国的现实参数下,人口老龄化已经对经济增长产生了负面影响,无论是理论预测还是实际模拟,老龄化会都确定性地降低了家庭总的和人均教育投资率;(2)成年子代向老年父代的代际转移比例(或社会保障税)越高,家庭储蓄率、家庭总的和人均教育投资率以及经济增长率越低,提高向老年一代的代际转移比率无法应对人口老龄化;(3)通过单独二胎与全面二胎政策调整后,如果生育率能够上升到[1.5 1.9]的区间内,将有利于经济增长,如果生育率过度反弹,则不利于经济增长。
近年来,独生子女政策的负面效应逐渐显现。随着未来中国老龄化进程的加速和人口年龄结构比较优势的衰减,人口红利将迅速消退,而中国当前的人均收入水平依然较低,正面临“未富先老”的困境,中国需要运用包括生育政策的渐进放松等一系列组合政策来应对未来日益严峻的人口老龄化的挑战。关于未来的政策取向,本文的数值模拟显示,在寿命延长,养老压力增大的态势下,为了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挑战,提高社会保障税率虽然是一个容易想到的政策工具,但可能带来经济增长率的大幅下滑,进一步放松人口政策虽然也能够起到一定的效果,但同时存在潜在的经济增长下滑风险。中国未来的生育政策改变需要走渐进调整之路,较大幅度的放松目前还不合时宜,完全放弃计划生育政策的做法更不可取。未来,要使生育政策与社会保障税的调整有更大的空间,关键在于提高人力资本的积累速度和人力资本在生产中的效率。
(作者单位:上海财经大学财经研究所、上海财经大学上海金融信息技术研究重点实验室;摘自《经济学(季刊)》2017年第1期;原题为《人口老龄化、生育政策调整与中国经济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