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笔记
2017-11-19丁墨
丁墨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赫胥黎《天演论》
现在是公元2020年的秋天,距离取缔农村户口已经过了6年,那一年我刚到这个城市参加工作。新的社会模式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基本成型,其他城市开始纷纷效仿。
为了更好地适应这个社会,不至被淘汰,人们只有集中自己全部的优势和手段。但是时过境迁,尽管有着高学历及不错的专业技能,那也只能屈居二线,这么说可能让人匪夷所思,换个说法也许更容易接受。当下时髦的话题自然少不了这项——整容,男女都爱,老少皆宜。不过别人夸你漂亮,你要告诉别人你是整的,别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面也会别扭。他会想:“整的好有什么用,基因不好生的下一代还是一样。”所以整的好不如生的好,以小见大,社会亦是如此。新的社会阶层很快被排列出来,“生的好”有着先天资源和背景,“整的好”及高学历、高技能的到达了中层,而这两项都不具备的只能垫底了。
有意思的是这种阶层差异在卫星地貌上一目了然,城市中心和边缘地区的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从农村户口取消时变化悄然产生,到城市定型时戛然而止。农民的房屋和土地被城市边缘的大产权供应房及一笔不菲的金钱所替代,当然每个城市的细则也许大相径庭,但不会影响城市的最终定型。处于金字塔的中层,则有一批位于农民供应房区附近的经济适用房可供选购,虽然有时会停水断电,但总比流浪街头要好上许多。
经过一年的资格考察,去年年底,我抽到了经济适用房使用资格,同年我把舅舅接了过来。我的最终目标是在城市中心安居下来,尽管还有些条件很难达到,但好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在中心城市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距离满足十年工作资历的条件还差四年,人不会傻到去问费这么大劲儿值不值。活在中心城市便拥有未来,换句话说,生活在边缘城市是没有未来的,混乱、疾病、拥挤、肮脏、恐惧等一系列的词语是边缘城市的代名词,与之相对的中心城市则拥有良好的治安,工作之余你可以安排自己的文娱活动,大部分场所是免费开放的,赶上节假日还有水果甜点及额外的福利,六年来我也只是偶尔跟着公司的集体活动享受过几次。在没有单位邀请的情况下,城外人晚上不可以逗留过十一点,节假日不容许私自闯入,这是有具体法律条文的。好在这些娱乐项目在五点下班后都能体验到,无论你是想去高尔夫球场还是天文馆,只要花上几分钟,中心城市的出租、公交、汽车都是磁悬浮的,极快。我记得去年,单位领导怀念以前的生活,还特意参加旅游团去边缘城市体验骑自行车,那时候还是我给当的向导。
有一点需要说明,不管是进中心城市还是到边缘城市,都需要到交界安保室出示相关证明,还得例行完成安检、消毒、签证等程序。安保室分布在中心城市的东南西北角,每隔一公里就有一座哨塔,像时钟一样精确。别问我为什么这么了解,因为这是我每天上下班必须经历的步骤,我最受不了的是消毒环节,那个讨厌的环节会让你每天早上精心喷洒的香水付之东流,当然,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政府因为这件事开过专家研讨会,最终也只同意将晚高峰出城消毒的环节取消,中心城市的领导们因为这件事担心了好一阵子。
我从没想要规划自己的未来,我习惯于接受安排和等待,生活犹如极地无尽的白夜,枯燥无味,你越是不想,生活越是如此。生命在白色的夜晚静静流逝,这种白没有丝毫杂质,哪怕是点点黑暗。我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像割腕者一样等待,等待血液慢慢冰冷,等待红色充斥白色的永夜。
这样的想法虽然时常浮现在脑海,但到了第二天,我会照常吃完舅舅做的早餐,被塞进拥挤到膨胀的公交车,经过边境的消毒房,然后在公司的“板凳”坐上一天。我喜欢的是下班至回家前的这段时间,我可以选择在体育馆挥洒汗水,也可以选择在酒吧消遣发泄,当然,我最爱去的要数双子大厦顶层的咖啡厅,我常去靠窗的卡座点上一杯咖啡——Cappuccino。
这天我同样点了一杯咖啡,外面的天空飘起灰蒙蒙的小雨,配合城市的夜空,真别有一番情趣。不远处窗台的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情怀,那个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见过呢……不对,就是这间咖啡厅,这些天他一直都在,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难怪我有种被盯梢的感觉。他意识到我已经察觉到他,我们的目光穿过咖啡味浓郁的空气碰撞在一起,我眼里满是疑问:“你想干嘛?”谁知他端起咖啡,径直向我走过来。
“这边的夜色不错。”他面带微笑,眼睛盯着窗外,一只手放在西装口袋,另一只手举着咖啡,表情很淡然,给人大侦探福尔摩斯的感觉,“我注意你很久了。”
他后面的这句话引起了我的警惕,甚至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人说完话后,我苦苦思索,从注意到他的那天起,我的生活或工作中是否有什么事情触犯了谁或什么……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神秘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但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般人没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以及渲染紧张气氛的手腕,一切小心为上。“哦,我之前好像没见过您吧。”
“嗯,确切地说没有正式的见过。”神秘人喝完了杯中的咖啡,从口袋里掏出手巾擦拭嘴角残留的咖啡液,接着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精美的名片递了过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看到名片后,我的手不争气地哆嗦了一下,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好奇地问了一嘴:“你,您有中心城市户口?但听口音……那个,我没别的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这里工作的城外人。你不用紧张,我跟你一样,之前也是城外人。”
他这么一说我愈发的好奇了,看他的年龄跟我相差不大,不过二十七八而已,怎么会呢?但名片上确实显示在前几年他就已经是中心城市户口了,现在的名片上有身份证信息和防伪标识,应该不会有假。“太神奇了,您,您是怎么做到的,真是无法想象。”
“哈哈,你也用不着惊奇。不过也可以理解,我刚在中心市工作的时候也无法想象,两年后我发现中心市的户口其实用不了十年的工作时间。”神秘人说到此处,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要你有个干净的家庭,和中心城市的推荐人,便会省去不少麻烦,换言之,要是没有这两项,等你到了十年,想办理中心城市户口也需要走一大堆手续。”endprint
“那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我无法抑制此刻激动的心情,但十一点的钟声响了,意味着我必须马上离开中心城市。“明天晚上,您还会来吗?”
“可以呀。”
我到家的时候舅舅还没睡,他正在摆弄他的收音机。和平常一样,桌子上摆好了为我准备的夜宵。“今天又去咖啡厅见张小姐啦?”
“啊,啊,对呀。”我吃着夜宵,大脑还沉浸在与神秘人的对话中。
舅舅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以前那个于双颖也挺好的,要不是她妈老提房和车什么的,现在你们估计都结婚好几年了,我也可以抱抱小外孙。哎,都怪那个女人,她怎么……”
我放下筷子走回房间。“舅舅,不怪她,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可谁在乎过我们呀?”舅舅说话声越来越小,接着拨弄收音机。
我回过头问了舅舅一个问题:“舅舅,您今天听到外面有布谷鸟叫吗?咱们南方的布谷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甚至不太确定我是否听到过布谷鸟的叫声,我只知道我说完这句话回屋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过得很缓慢,我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面,我第一次这么期待黑夜的到来,一切美好的未来,已经在我脑子里以多种形式重复了很多遍。
下班的时候,外面已经满是雨点,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到咖啡厅后非常担心那位神秘人不会来。“对了,我有他名片——钱坤,对对对,他叫钱坤。”
我揣着手机来回踱步,最终没能拨过去,一是怕对方厌烦,二来显得我没有耐心。外面的雨交织着黑夜,钱坤没有爽约,并且他出现在咖啡厅的时候很坦然,好像在说: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我自然是不能太慌张,至少不能这么早就表现出来。“您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外面下着大雨,您也不忘我们的约定。”
钱坤抖了抖身上残留的水珠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已经给您点了咖啡,您先坐。”我注意到他好像完全没有要提怎么办理中心户口的意思,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提醒他一下,因为今晚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钱先生,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不当问?”
钱坤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道了声“谢谢”,接着他打开杯盖,缓缓地吸着鼻子,头也跟着慢慢摇动。“咖啡这种东西,得慢慢品才会发现其中奥妙。”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我问的不是时候,还是他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声音太小吗?我要不要再问问?还是……再等等呢?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并没有他说的那种奥妙,除了苦之外便没有其他。
“你刚才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钱坤放下咖啡,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经他这么一看,我倒紧张起来:“也没什么大事,昨天您说了个‘干净的家庭,我想了很久都不太明白,还是脑子鲁钝,您能否给赐教一二?”
“哦,你问这个呀,很简单呀。就是……被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有时候越是简单的问题越容易被人忽略,别急,我想想。”钱坤说完又端起咖啡品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窗外的钟塔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半,我手撑额头,尽量遮掩内心的焦虑。
“嗯!”钱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态。
我小心翼翼瞟了一眼窗外的时钟,润了润喉咙,正待开口……
“我想起来了,所谓‘干净的家庭就是你得是正常成长的,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啊,那个,您能说的更具体一点吗?我实在是太笨了。”
“没关系,啊,你看噢,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是有出生证明的,对吧?那么他的父母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当然,父母对国家或对企业、单位有重大贡献自然是最好,反之,不好的政治成分和违法犯罪记录是不行的,对吧。这样的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有高等学历,又有刻苦勤奋的拼搏精神,立志要报效国家,再加上推荐人的举荐信,后面的我就不用说了吧!”
“您说的极好,我刚才把这段录下来了,您不会介意吧,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哦,没关系。”
“可是,要达不到这些条件该怎么办呢?”
“我说的已经是最低要求了,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毕竟能达到这种最低要求的也是少数,当年我的条件也还差点,我只不过稍稍修饰了一下。”钱坤说完对着我笑了笑。
看着他这个近乎神秘的微笑,我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关键在“稍稍修饰”上面。“您能否给帮帮忙……不过,您放心!肯定不会让您白忙活!”
听到这句,钱坤似乎很生气。“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什么江湖术士来骗钱的吗?我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这么多,希望你不要领会错我的意思。”钱坤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急忙上去拉住了他:“您说的对,瞧我这张笨嘴,您千万别生气,我这不是着急吗?还请您多海涵!”
“哼,算了,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可你那话真是让人生气。”说完钱坤拍拍衣服回到座位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我也经历过,这样吧,你这几天好好整理一下,政府那边我帮你打点打点,到时候你把资料发给我,我们还在这个地方会面。”
“您要是不介意,我叫您一声钱哥。您听我说,我想感谢您,您又不让。您就当我是朋友,打点的钱肯定不能让您掏。”我坚持。
“瞧你说的,也就三万来块钱……不至于。钱是嘛东西,对不对,我没有看错你,这样吧,等这件事忙完后,举荐信我来给你写。”
“那太感谢您了,您真是我亲哥呀。”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等这件事忙完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谢您”。
“铛铛铛”,十一点的钟聲恰如其分的在这时候敲响了。
……
到家后,舅舅在听收音机里的评书。我决定先不告诉舅舅这件事情。舅舅见我满脸笑意,问道:“今天和张小姐有进展啦?”
“没有,您看您说的……不过,快了,呵呵!”我放下筷子向里屋走去,内心充满愉悦,是的,一切都指日可待了。endprint
我戴上耳机躺床上听着钱坤的录音。“那么他的父母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当然,父母对国家或对企业、单位有重大贡献自然是最好,反之,不好的政治成分和违法犯罪记录是不行的,对吧。这样的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有高等学历,又有刻苦勤奋的拼搏精神,立志要报效国家……”
“宇儿,你昨天跟我说的布谷鸟是在什么地方见的呀?睡了吗?”
到底要怎么改呢?!布谷鸟,对对对,布谷鸟。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我八岁的时候,那年家乡发大水,很多地方都被淹了,我家的房子也没能幸免,大家都带着简易的物品搬到了河堤上,父亲把我放到河堤上后回家抢救其他的财物,布谷鸟及成群的其他鸟不知疲倦地在天空盘旋。过了一个多星期,洪水消失了,父亲再也没有出现。母亲说父亲出远门了,她把我带到河对岸的外婆家,告诉我要去远方找父亲,外婆送走母亲后坐在门口,我也坐在外婆旁边,外婆抚摸我的头看着远方。自那以后,外婆总是坐在门口看远方,我高中每次放学回来,外婆都穿着母亲离开那天穿的衣服,唯一变化的是头发的颜色,还有那耷拉着的眼皮。
我拿到重点大学通知书的那天,布谷鸟又来了,它安详地停在外婆肩上休息,如同同样安详的外婆一样……
舅舅总是一个人,他没结婚,问了他很多次,他总说女人很麻烦,不如一个人清闲。所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舅舅一起度过的,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水稻田春天的劳作、松溪河夏天的嬉戏、棉花地秋天的耕耘、野猪林冬天的狩猎。但他又总是跟我唠叨:将来一定要娶个好媳妇。后来不知道谁告诉我,舅舅没有结婚是因为以前赌过博、犯过法,没有女人敢嫁给他,当时那个人的脸是被我“稍稍修饰”过的。
稍稍修饰,是的,得稍稍修饰,那么我要怎么个“稍稍修饰”法呢?!我脑子里一团糨糊,我拿出手机反复播放着钱坤的录音,希望能从中找到灵感。“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是有出生证明的,对吧……父母受过高等教育,对吧……父母对国家或对企业、单位有重大贡献,对吧……不好的政治成分和犯罪违法记录是不行的,对吧……父母的陪伴下长大,对吧……有高等学历,又有刻苦勤奋的拼搏精神,立志要报效国家,对吧……出生证明……高等学历……政治成分……违法记录……报效国家……父母……父母……父母……对吧……对吧……对吧……”
“够了,够了!”不知哪来的无名之火迫使我一脚将被子踢开,眼角也不争气地滑落下泪水。
舅舅闻声披着外套走了出来,客厅传来开灯和倒水的声音:“宇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啊,没事。”我接过舅舅手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口:“舅舅,把您吓着了吧?!”
“没有,我也刚躺下。宇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舅舅靠着床边坐下,眉头微微翘起。
“您放心吧,我没啥事,只是梦到了些鬼神。”我不敢对舅舅说出内心的焦虑,也许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啊,这样呀,我明天去烧点纸钱,估计祖先那边缺钱花了,哈哈,放心吧!你早点休息。”
“嗯,您也早点休息。”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很孤独,我忍不住想让舅舅坐下来陪我一会儿。“舅舅……啊,晚安!”
“好好,晚安。”
……
我必须得快点把这个“干净的家庭”整理出来,我不想到时候钱哥那边准备妥帖了我这边却交不出资料。怎么修饰呢?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从父母着手。
“母亲出生在一个大企业家庭,从小精通钢琴、大提琴和绘画,硕士研究生学位,当过音乐教师。父亲出生书香门第,会多国语言,博士学位,精通电脑编程。在一家国企做程序设计总监……”
舅舅要不要写呢?还是……
“舅舅是剑桥大学的经济管理系的硕士研究生,在企业任市场营销部经理。”
不不,不能这样写,这样写岂不是把松溪河、野猪林,还有绿油油的稻田都从我生命中抹去了吗?没有见过几面的父母可以抹去、坐在门口的外婆可以抹去,但我如果连一起生活多年的舅舅都抹去的话,那我还剩下什么?我还是我吗?那样我岂不是与屠夫无异。陪伴我这么多春夏秋冬的是我亲爱的舅舅,我怎么可以如此无情……但我要是换一个角度想呢?我搬去市中心是为了让舅舅过上更好的生活,舅舅养我这么大不就是希望我能比别人强吗?对呀,我这样做就能更好尽孝。这样的话可以抹去了吧……
晨光穿透雾霾,映射在中心城市钟楼的大时钟上,钟表上的指针也更加卖力地旋转起来,白天工作期间抽了个时间把资料给钱哥发了过去,钱哥很快就给我回复了,并且他还告诉我正在与政府方面协商。这令我非常意外,我主动要了他的银行账号,下午打了三万元过去。晚上他更是主动约我见面并讲述了一天的进展:事情已经基本妥帖,接下来你要做的工作就是耐心等待,一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一天我没在中心城市过多停留,路上正巧碰到拎着食品、蔬菜的舅舅,他见我脸上洋溢着笑容,乐呵呵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事情办得比较顺利,我拎吧舅舅。”
“哦,不用你拎,我今天去坟地烧纸钱,你猜怎么着,我在那地方听见了布谷鸟的叫声,估计你做噩梦跟那个有关系。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烧完纸钱那些个鬼怪应该都打发了。”
我随舅舅一起进厨房打下手,这是小时候最爱干的事,炒出的热菜我是要先偷吃一点的,每每这样舅舅便会唠叨:“将来去丈母娘家可别这样。”
我正准备去洗手间的时候,舅舅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我收拾屋子,找到一些以前的小物件,放在你屋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处理的。”
我应了一声便向卧室走去,一个老式的木头箱子横放在桌上。
木头箱在“咯吱咯吱”的声响中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开衩裤带着思绪的惯性在绿油油的水稻田里穿梭,微风抚摸着秧苗,幼苗调皮地转着脑袋,摇身一变,成了野猪林的狗尾巴草,一把玩具手枪透过野草的间隙,对准闲庭信步的白鹭发出“啪啪”响声,突然河水边飘来小孩嘻嘻哈哈的笑声,笑声使得河面上满是补丁的汽车内胎也忍不住忽上忽下地拍打着水面,好像在说:谁家的小孩,真顽皮。一个佝偻的中年男子站在河岸上对着河水方向大声叫喊着:宇儿,吃饭啦。快点……
“宇儿,吃饭啦。”舅舅解着围裙向我的卧室走来,我趁机抹了把眼角:“啊,我就来。”
饭桌上,我垂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那种屠夫般的罪恶感又缓缓地从心里冒了出来,经过肺、经过胃流向全身,一阵恶寒使我不由得颤抖起来。
舅舅看了看我,然后快步向窗户走去。“哎哟,忘关窗户了,有点凉了吧。”
“是呀,有点凉!我回屋加件衣服。”
……
三天过后,我实在等得有点焦急,我在咖啡厅给钱哥拨去电话,前后整整拨了一小时,都是忙音,我挂断电话离开了咖啡厅……我早该意识到的,天下哪有这么大的好事偏偏砸在自己身上,将近三十岁的人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哎”,我一抬头,眼前突然满是大大小小的坟包,这不是舅舅烧纸钱的那个地方吗?我站在坟包中间,不由得自嘲一笑。市里市外这条路走了无数遍,我竟然会走错……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妓院,城里的钱坤是久经沙场的嫖客,城外的舅舅是被生活强奸的妓女,而我则是游走在妓女与嫖客之间的皮条客。我既无法忍受舅舅那样穷苦压抑的生活,又學不会钱坤游刃有余的坦然,我会做的只是将妓女无情出卖给嫖客以换取微薄的虚妄。我不属于城里,又成不了完整的城外人,我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我游走于城市之间,游离在妓院的虚妄里……
漆黑的夜里飘起冰冷的雨丝,经济适用区八楼的光线若隐若现。我向着光的方向走去,身后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如同打破沉寂水面的涟漪,一点、两点……接着归于平静。
责任编辑 鹿 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