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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那儿有河吗

2017-11-17张世勤

福建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老夫子市长书记

张世勤

多恼河水系的水量一直很丰沛,逶逶迤迤流经多个县城,其中有个县叫闹县。多恼河在闹县那一段,水面最宽阔,早年跑过商船,至今还留有当年码头的遗迹,有个镇就叫码头镇。闹县原本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所处地理位置又好,趁着改革开放,商贸很快发达起来,小小的一个县也建起了飞机场,于是闹着要撤县设市。上面对闹县设市这事没有意见,几次没批下来的原因,主要是卡在撤市后的名称上。闹县官方认为,这个“闹”字不好,想借机将其改掉,在安市、静市、平安市三个方案中,选了安市这个名报上去,但上面没批,认为作为地名,至少应有出处。拖到后来,最终还是以保持相对延续性为由,改为闹市。

闹县一名的由来,是因为当年多恼河常闹水而得名,如今改为闹市,水却再也闹不起来了。雨量年年减少,水位逐年下降,直至露出了河床。如此宽阔的一条河,成了一条大沟,让谁看谁觉得伤心。闹市官方请来专家商讨对策,确定了在闹市境内的多恼河边界建设大型橡胶坝方案。

建设橡胶坝既经济又实用,一共花了不到6000万元,想蓄水了,往坝体里注水,50个小时就能全部鼓起来。行洪时,坝高需放多低放多低,放到底也就几个小时。

自打橡胶坝建起的那天起,闹市就成了一座水城,沿城有着将近3万亩的水面。风一吹,满城清爽,满城湿润。闹市官方顺势将多恼河两岸进行了统一规划,集中整治,建起了绿色、生态、健身、休闲、文化长廊,成为远近闻名的风景区。为此,闹市专门设立了多恼河管委会,负责多恼河景区的维护和水面游乐、体育等项目的运营。

这年,闹市迎来了一位新市长,新市长姓南,叫南德尚,原在一个穷僻之地任职,据说那地方穷得连半条河都没有。南市长常到河边漫步,人也变得水灵了不少,活跃的思维一直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在多恼河上建上几座桥。

多恼河上本来桥梁就不多,随着商贸的发达,人口大量涌入,城市一再扩容,两岸的交流越来越密切,的确需要新建几座桥。南市长提出,现在的桥梁建设不同于过去,不能单纯让其承载交通功能,外观应当美观大气,而且还要让它蕴含一定文化内涵。这样设计人员在一条主桥的设计上,参考澳门城外的那座海面大桥图形,拿出了曲折波浪形方案,桥体高低起伏、随波荡漾、曲向婉转。效果图一出,非常亮眼。方案就这么定了。桥建成后,成为闹市一景。而且因为有起伏,河面上的水上运动、稍大型船只的通行等都不受影响。虽然多花了几个钱,但市民都为之叫好。市里乔布斯书记对大桥的建设也给予了正面肯定。

闹市说是因闹水而得名,但毋庸讳言,几任领导班子一直不和也是事实。上面当然也知道这事,说闹市真闹。南市长上任后,很珍惜这个岗位,也很热爱这座城市,班子风平浪静。但闹市总有一班人在闹,有事无事地闹。本来在多恼河上建座桥很正常,桥也建得很好,既美观,又实用,解决了很大问题。但却被一班闹事者抓住,成了一桩好题材。有人找到乔布斯书记,悄悄私语:“不知您注意到了没,这大桥建得可真有意思!”这班拨弄是非者的意思是,建桥,为什么非要建成弯曲的呢?“桥弯”还不就是“乔完”!而且高低起伏,一会儿高桥,一会儿低桥,还不就是明目张胆地要“搞乔”和“敌乔”吗!然后向政府那边指一指:“那边啊,就没盼您个好。”

因为乔布斯书记与南德尚市长两人在工作配合上一直不错,都在尽心尽力,推动一方发展,所以面对这些传言,乔书记并不动声色,南市长也只当作笑谈。但两人在一个锅里摸勺子,时间久了由不得两边不起一些矛盾。仅仅一些小的方面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在事关全局的发展战略上,双方竟也出现了理念上的很大冲突。乔书记主张向内,突出一个“静”字,南市长力主向外,落实一个“闹”字。理念上的分歧,自然波及产业的布局,由此漫延,矛盾点越聚越多。这时,有人又在乔书记跟前进言,乔书记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手指却在座椅扶手上轻敲不止。

不久,市里便决定要在多恼河上建一座岛。

在多恼河新建大桥的北侧本来已经有一个小岛,如今想在大桥南侧再新建一个。为此市里向多恼河水系管理部门打报告。多恼河是一条大河,是多恼河水系的一部分,在闹市不过这么一截,要想在水面上搞建设,必须得到批复。水系管理部门认为,在新建大桥北侧的那个小岛,是天然形成的,对行洪也没有大的影响,可以让它自然存在,再新建一个岛,根本没这个必要。但市里认为,再建一个新岛,可以让两个岛对称起来,这样才能更加美观,正好也可以在上面发展文化产业项目,同时也解了用地之难。既然上面那个岛不影响行洪,那再建一个同样大的就影响了吗?理由看上去很充分,既然这么着,上面也就勉勉强强同意了。

等南岛建起来后,两个岛对称起来,一桥挑两岛,确实更好看了。当然,在水上建岛,不容易,花了不少钱,那也是自然。只是,两岛的命名很奇怪,要么叫上岛、下岛,要么叫南岛、北岛,命名时却是北岛取名叫“上岛”,下岛取名叫“南岛”。

南市长上任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有传言说乔布斯书记要高升,由他来接书记。可惜这传言总是落不了地。南市长身边的人越围越多,都等着他接任书记后好多分一杯羹。当然这其中有闹事思维的也大有人在,他们故作神秘地给市长指点:“高啊,真是高!”他们的解读简洁而明确:“上岛”就是“尚倒”,“南岛”就是“南倒”。你想想看吧,能那么容易升吗?市长看着这些人飞舞的唾沫星子,后背一阵阵发凉。

好在,干部的调整不可能按照个别地名的含義来进行!乔书记该升迁的时候自然就升迁了,南德尚也顺利接上了书记的位置。

南市长上任书记后,心情轻松,忙着绘制闹市新的发展蓝图,没有片刻安闲。这本是闹市人民的福气,但有闹事思维的人对此很不习惯,他们不断给南书记进言:“书记啊,您一向有宏观意识,大局意识,哪是主哪是次您应当比我们更清楚。您抓的那些工作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但首先要做的,应当是把岛拆掉。”

于是市里要拆岛的事开始在社会上流传,但市民们觉得怎么可能呢,应该是笑谈,说着好玩,说说也就过去了。endprint

闹市文化馆有一馆员叫文仁起,是写小说的,一副老夫子气,铁青着脸,不多言语,无事常到多恼河边钓鱼。这老夫子钓鱼并不真钓,而是学姜太公,用直钩。多恼河管委会有个职工叫管德宽,日常职责主要是巡视,巡视来巡视去就与文仁起接上了头。用直钩钓鱼这事让管德宽感觉很新奇,老夫子却只是笑笑,并不搭理。意思是这么做,为的是这份情调,要的是冷静沉思。管德宽经常有意无意地巡视到老夫子这儿,然后滞留下来拉呱一会儿。

这天,管德宽又来了。老夫子说:“闹市可真闹!”

管德宽问:“咋了又?”

老夫子说:“你说,闹市最静的地方是不是就是这河边?”

管德宽回答:“那当然。”

老夫子说:“只怕连这河水也不得清静。”

“啥意思嘛?”

“难道要拆岛的事你没听说?”

管德宽说:“嗨,听说了。传言呗。”

“你等着看,不会只是传言。要不,闹市就不叫闹市了。”

管德宽望定河面,显得很自信,说:“这我不信。”管德宽已经把多恼河两岸看作是他自己的领地,好像在这片领地上凡事他才能说了算。

管德宽跟老夫子说:“您想不想知道我小名叫什么?”不等老夫子回答,管德宽就说,“我小名就叫闹。我爸到现在还一直喊我小闹。其实,我觉得挺好听的。闹市有什么不好,难道叫闹市就该着要闹吗?我叫小闹,你见过我闹吗?”

水下的鱼来回穿梭,把老夫子的直钩蹭得直晃荡。老夫子说:“你叫管德宽不假,但这事恐怕是超出了你的管辖范围。”

没过几天,不承想市委真的形成了决议,以两岛影响行洪为由,做出了拆除决定。

因为岛上的游乐项目已经上马了,这一刹车把多恼河管委会给刹了个趔趄。管德宽把本职工作一扔,自己给自己调换了工种,由原来的巡视改为了护岛。可单凭他一个人哪里护得住两座岛?首先给拆掉了一座。到了另一座,就没那么简单了,机械开到哪儿,管德宽就躺到哪儿,工程便进行不下去,算是临时给护住了。市里对此很不高兴,把管委会主任召了去,问怎么回事。管委会主任说:“这人小名就叫闹。”领导说:“闹市怎么净这样的人!”

拆岛的那些日子,本来清新静气的多恼河变得格外浑浊,可能里面的鱼游动时迷失方向的原因,竟被老夫子的直钩钓起好几条。另一个说法是,根本不是老夫子钓的,而是河里的鱼主动蹦上岸来的。这么说来,说明连多恼河里的鱼也不愿在里面多待了,不想凭空生出些烦恼。

别管怎么着,反正老夫子的直钩钓着鱼了。两人下了酒馆,把鱼让店家炖了,要上一瓶酒,对喝起来。喝到激动处,管德宽从怀里掏出一打纸,递给文仁起。文仁起看过后,直接流了泪,想不到他可真是个动情的人。管德宽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文仁起说:“不得了了,真的是,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在闹市各地转悠,就是想发现写小说的苗子,有能力的要么去当官、要么去挣钱了,没几个人愿摆弄这玩意儿。没想到真正的苗子就在身边。”说完,文仁起并没止住眼泪,而是接着哭。

管德宽拿不准,弱弱地问:“你确定我写的是小说?”

“我确定,”文仁起猛抬头甩飞两行泪,撸了下袖子,“这么给你说吧,题目叫《闹》,多好啊!当然多少得改一下,毕竟是小说嘛,人名地名还是改一改为好。闹市地方虽不大,但名气却不小,比如,可以改叫热市。乔布斯听起来像苹果,可以改叫乔居什么的。南德尚好改,可以改为尚南。里面也涉及我,我对自己的名字本来就不待见,你给我改作文适之吧。至于你,你看着自己改,叫啥无所谓。”

“这么改改就行了?”

文仁起说:“相信我,别的我不敢说,要说小说,我写小说读小说这么多年,虽然自己不一定写得多好,但眼光在。我不能说这就是我看到的最优秀的小说了,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绝对是一篇上佳的小说,起码发表没问题。”

管德宽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文仁起说:“听我的,把稿子投出去吧。”

既然文仁起说得这么扎实,管德宽想,那我就投出去吧。

在文仁起的指点下,管德宽把稿件投给了一家刊物。有文仁起的断言,管德宽便在家里坐等,等着发表,等着收样刊,等着接稿费,等着加入市作家协会……反正好多“等”,管德宽一口气都想到了。

很快编辑来信了。管德宽想,不用打开就知道,肯定是用稿信,这错不了。现在有几个编辑還给作者信件回复的?肯定是因为这篇稿子分量重呗!管德宽打开信,打眼瞧第一句就挺对榫:管德宽先生,你好,你的小说写得不错。有这一句,管德宽觉得接下去看不看已经无所谓了。但再往下看时,却是:可惜,我们这儿也有一条河,跟你描绘的多恼河差不多。所以……有些事你懂得!

你懂得!什么叫“有些事你懂得”!管德宽想,我懂得什么!

管德宽先生,你好,你的小说写得不错。既然有这一句,说明稿件的确像文仁起说的,不差。既然不差,那好女还愁嫁吗?这儿不用,再投别处去便是。

没几天,“别处”来电话了。管德宽一边摸电话一边想,嘿,谁说现在的编辑浮躁,我怎么觉得他们都那么敬业呢!

“敬业”问:“你是管德宽吗?”

管德宽赶紧说:“我是。老师您怎么称呼?”

“噢,我姓吴,叫吴耐。”

“吴老师您好。”

吴耐说:“是这样,你前几天投给我们一篇小说,挺好的。”

管德宽抓着话筒的手有些激动,不过接下来他就听到里面说:“只可惜……”

管德宽有上次编辑信件回复的经验,并没等他说完,而是接话问:“是不是你们那儿也有条河啊?”

电话里的吴耐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岂止是有条河,那么巧,我们这边河上也有两个小岛。所以……有些事你懂得。”

管德宽慢慢放下电话,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你懂得。管德宽明白了,只要是“你懂得”,一定就是退稿。或者说,只要退稿,他们就认为自己肯定懂得。endprint

这怎么办?有了这两次经验,管德宽决定调整策略,稿子还是要投的,但不能再这样无的放矢了。于是,他找来中国地图,开始研究。研究来研究去,发现这样不行,太过笼统。于是从网上查阅,确定好一家刊物后,先查阅这家刊物所在地是否有河。都说中国缺水,不缺呀,因为好多杂志社所在地都有或大或小的一条河。这给管德宽的投稿带来了很大难度。最后终于查到一家,那地儿没有河,管德宽便把稿子寄了过去。

幸运的是他又遇上了一个认真的编辑。没过几天,“认真”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你是管德宽吧?”

管德宽赶紧说:“是,我是。老师您怎么称呼?”

“我姓南,叫南般。”

“南老师您好。”

南般说:“你的小说写得挺不错的。”

对这句话管德宽已经听习惯了,他不再激动,而是不吭声,等着。果然,接下来只听南般说:“只可惜……”

管德宽没等他说完,便抢先说:“不会吧?你们那里可是没有河啊。”

“对,我们这儿没有河。”

管德宽说:“没有河肯定也就没有岛了?”

“那当然。”

“那我的小说……”

南般说:“你的小说自然没问题。但我们这儿市长,那么巧……也姓尚。这个……有些事你懂得。”

管德宽说:“其实,我这个小说是有原型的,原型中市长姓南,是我改为姓尚的。”

南般说:“问题是我也想再另给你改个姓,但不姓南不姓尚里面就无法再斗法了。”管德宽还想再说什么,南般说:“我们只能割爱了!”

听南般这么说,虽然他们不能留用,但起码说明南般对稿件看得还是很仔细的。没关系,管德宽想,那就另外再投吧。

管德宽又等来了回话:“你是管德宽吧?”

管德宽沉着地说:“是,我是。”

“你的小说写得挺不错的。”

管德宽不激动,不吭声。

“只可惜……”

管德宽这回说话了:“好老师,我得给你说一下。”

“你咋知道我姓郝的?我叫郝繁,你说吧。”

管德宽说:“我知道,你们那里没有河。”

郝繁说:“我们这儿没有河。”

管德宽说:“你们那儿也没有岛。”

“那当然。没有河哪来的岛!”

“那就是说你们的市长一定姓尚喽?”

郝繁说:“这个你猜错了,我们的市长不姓尚,姓夏。”

管德宽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噢,那这样就好办了,我的小说应该……”

郝繁说:“你的小说自然没问题。但我们这儿……怎么说呢,市长和书记一直不和,具体事情很复杂,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反正,有些事……你懂得。”

还是“你懂得”!

看来还得改变投稿方式,不必再急着把稿子投出去,不如先与编辑们进行好前期沟通,等一切沟通好了,再把稿子呈上去。对,就这么办!管德宽于是从网上找来了刊物投稿大全,一家刊物一家刊物地打电话去。

“你们是编辑部吗?”

“是的。”

“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有啊。啥事啊你?”

一听有河,管德宽便觉得已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就把电话扣了。然后另一家。

“你们是编辑部吗?”

“是的。”

“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没有。”

“那一定也没岛吧?”

“没有河哪来的岛!”

“你们市长姓尚吗?”

“啊,你怎么知道的?啥事啊你?”

没想到姓尚的市长还真不少。管德宽一听,便觉得已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就把电话扣了。然后另一家。

“你们是编辑部吗?”

“是的。”

“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没有。”

“那一定也没岛吧?”

“没有河哪来的岛!”

“你们市长姓尚吗?”

“不姓尚。”

“那你们书记姓乔吗?”

“啊,你怎么知道的?啥事啊你?”

管德宽一听,这事肯定黄,便觉得已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就把电话扣了。然后再来另一家。

“你们是编辑部吗?”

“是的。”

“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没有。”

“那一定也没岛吧?”

“没有河哪来的岛!”

“你们市长姓尚吗?”

“不姓尚。”

“你们书记姓乔吗?”

“不姓乔。”

“你们书记和市长没矛盾吧?”

“当然没矛盾。你到底啥事啊?”

管德宽一听,这回高兴了:“噢,是这样。我有篇小说,是写……”

对方没等他说完,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啊这是!”就把电话扣了。

管德宽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但他坚持又打了另一家。

“你们是编辑部吗?”

“是的。”

“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没有。”

“那一定也没岛吧?”

“没有河哪来的岛!”

“你們市长姓尚吗?”

“不姓尚。”

“那么你们书记姓乔吗?”

“不姓乔。”

“你们书记和市长应该没矛盾吧?”

“当然没矛盾。你问这些到底啥事啊?”

管德宽一听,很高兴,说:“噢,是这样。我首先声明,我不是神经病。我有篇小说,想跟你……”endprint

对方根本没等他再往下说,嘴里嘟嘟囔囔:“什么人这是!这不是神经病,什么才是神经病?”对方“扑通”就把电话扣了。

怎么办?虽然有挫折,但管德宽决定,这个电话无论如何应当继续往下打,因为小说写得不错,自己又不是神经病,还有什么不能继续往下打的呢?

“你们是编辑部吗?”

对方顿了顿,管德宽以为对方正忙呢,不想电话里竟反问他:“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管德宽愣了一下,没说话。

电话里继续说:“那一定也没岛吧?”

管德宽想,这怎么回事?

电话里继续说:“你们市长姓尚吗?”

管德宽觉得这些问话好熟悉啊!

电话里继续说:“那么你们书记姓乔吗?”

嘿,这都是自己问过的话啊。

电话里继续说:“你们书记和市长应该没矛盾吧?”

管德宽终于说话了:“你们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些问题的?”

“管德宽先生,我们这个电话你已经打过好几遍了。”

管德宽自己也已经闹不清都打过哪些电话了,于是说:“是吗?那你们应该懂得……”

只听对方很响亮地扔下一句话:“神经病!”就把电话扣了。

这天,管德宽在办公室里正犹豫着电话还要不要再打下去的時候,突然电话铃响起来,他抓起话筒,不等对方说话,就习惯性地问:“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请问,你们那儿……”

电话竟是文仁起打来的。文仁起说:“你的小说到底发表了没有?”

管德宽没说话。

文仁起说:“还没发是吧?不短时间了,不可能呀!不过,倒也不要紧,你带上稿子过来一趟吧。”

原来是一个偏远山区荒县的文化部门跑到闹市来招商,因为他们头上都压着任务,清水衙门部门也不例外。他们办有一份内刊《对弈》,听上去像是一本棋类杂志。客人说:“你们说的没错,我们是围棋大县。”

文仁起介绍说:“我朋友,写小说的,写得虽然不多,但出手不凡,手头正有一篇,你们给发发怎么样?”

客人听说后,感觉有些为难:“我们是棋类杂志。”

文仁起说:“这篇小说其实通篇写的就是一场对弈。”

客人听这么说,就说:“那可以啊。”

管德宽见他们答应下来,仍有些不放心,便想把有关事项再落实一遍,于是问:“那么请问,你们那儿有河吗?”

文仁起一听,赶紧扯住管德宽的衣襟,没让他继续往下问。

小说总算发表了。只是,当时就说好了:“我们可是没稿费哈,到时给你寄几本样刊。”

样刊到了后,管德宽单位里的同事都在传阅。这天,多恼河景区管委会主任把管德宽叫到了办公室,管德宽看到主任桌上正摊开着一本《对弈》,心里便涌动起一股小暖流。这股小暖流还没淌多远呢,主任就拉着脸问他:“你写的?”管德宽说:“是。”主任便不再说话,冷冷地板着脸,长时间不说话。管德宽沉不住气,便问主任:“我这小说写得还行吧?”

主任并没正面回答他行还是不行,而是说:“你有这个权利。”

有这个权利!管德宽感觉有些晕,说:“主任,您啥意思嘛?”

主任说:“这个,你懂得!”

嗨,他不说,我怎么懂得?我懂得什么!管德宽心想。

其后某一天,管德宽邀请文仁起到家里做客。文仁起进门后,管德宽老婆因为从没见过文仁起,就把管德宽拉到一边问:“这谁?”管德宽说:“文老师。”“是不是文仁起?”“是。”管德宽老婆的脸色立马就十分难看起来。等坐下来,文仁起说:“我看你呀,到我们文化馆来吧,我已经跟馆长说了,馆长也同意。现在大家都去挣钱了,这么大一个市竟没几个写小说的,悲哀啊!”

文仁起为此感叹起来,正待要哭出眼泪的时候,管德宽老婆忽一下走进来,猛劲把门拉开,对着文仁起说:“你抓紧走,可别再祸害俺家管德宽了。”

文仁起很尴尬地被管德宽老婆推出了门。此前管德宽没好意思告诉他,单位刚进行了人事调整,本来管德宽有希望提拔个副科级的,都以为他是水到渠成,结果只是水到了,渠没成,打了水漂。对这事,管德宽倒没多大感觉,因为他已经迷上了写小说,但他老婆却很吃味,拉着的脸已经好长时间没放开了。

这天晚上,躺下后不久管德宽就开始做梦,先是梦到了一片水,无风无浪,清清亮亮。然后又梦到了那座新建起的桥,还有一桥挑起的那两座小岛。梦中的管德宽觉得那桥体就跟放大了的电话听筒差不多,于是一把抓起来,开始打电话,并且打通了对方。管德宽一下很激动:“请问,你们那里有河吗?”

责任编辑 石华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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