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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命运与时代的“抑郁”

2017-11-17陈再见

福建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抑郁麦子工地

陈再见

印象中,谷禾是个诗人,诗人写小说,似乎历来有传统,卡佛、博尔赫斯,以及国内的贾平凹、格非、韩东等,写小说之前都是诗人,或者是写诗的。一般会认为,写诗的转写小说,有着天生的意象和语言优势,只要解决叙述上的逻辑和情节上的编排,基本就上路了;反过来,写小说的回头写诗,往往不得要领,这里面有个叙述上的习惯——加法容易,减法难嘛,同时也说明我们在写作训练中,某种意义上具有不可逆的特性。

老实说,我是第一次读谷禾的小说,让我惊讶的是,《麦子回家》竟然把叙事背景放在了南方的莞城,洋洋洒洒几万字读下来,基本也可以归类,这是一部地地道道的“打工小说”。我不知道作者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标签,这不重要,况且作品一出手,就不再是作者所能控制的了。作为所谓的“打工作家”,我对“打工文学”有着天然的敏感性。这里的敏感不仅是指小说的质地和叙述方式,具体到小说介入的场景、人物的形态和命运,事实上都是我所熟知的,当然这种熟知也不仅是文学意义上的,更多是生活经验上的熟知。这就导致,我对此类作品一方面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一方面对它们也保持着警惕,或者说质疑的心态来阅读。

为什么说《麦子回家》是一部地地道道的打工小说呢?这里面有个打工文学上的演变进程。从第一代开始,打工文学就把主要的叙述对象对准了城市(以深圳、东莞为主)的工厂和工地,这种叙述疆域上的自我局限一直延续到第二代,甚至第三代,严严实实的,成为打工文学的题材标签,以至于读者只要在小说文本里发现“工业区”“工厂”“车间”“拉线”“拉长”“大排档”“出租屋”“建筑工地”等词汇时,基本就能条件反射一般,不用读小说,也知道作者要写一个什么樣的人物形象,编织一个什么形态的故事了。一种文学流派流于这样的现状,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是庸常或者说不思进取的表现,就如同我们评判陈旧的乡土文学,却也承认乡土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主流一样,我们作为“打工作家”,一方面希望能看到跳脱出来的“打工文学”作品,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工厂也罢,工地也好,如果城乡的人口大规模迁徙还在继续,年轻人还靠进城打工赚钱,改变所谓的底层命运,那么,工厂和工地还真是打工文学的主要叙述场域,这个暂时没办法改变,任何刻意的转移和回避都是一种轻佻的蔑视。

毫无疑问,打工文学正在逐年式微,我无意探究其背后的缘由,正常还是不正常,具体地说,我很少读到实实在在写工厂、工地,写那成千上万打工者的故事和命运了,写作者们看似都在回避,包括我自己,似乎写了工厂和工地,文本就变得不高级,不高深了——这种情况下,我读到了谷禾的《麦子回家》。谷禾生活在北京,是某大型刊物的诗歌编辑,却写出了南方莞城打工者的故事,让我惊讶的同时,也感到欣喜。谷禾在小说里几乎还原了南方工厂场景和生活的原貌,从玩具厂到五金厂,再到电子厂,车间、拉线、工位,具体到“闭着眼都知道快速接头的螺丝该拧几圈儿”,工人与工人之间的那种疏离却又因为环境的封闭狭窄而不得不保持的厮磨,保安可以随意翻查的宿舍、城中村的巷子、龙蛇混杂的大排档、张扬的莫西干发型、原生态的对话、粗糙的爱情,这些元素都极具南方工业色彩,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写不出这里面细微的在场感和逼真的肌理。所以,几乎所有小说家都在写自己熟悉的领域,自传也好,身边有原型也好,所见所闻,拈来成文,小说家做不到凭空捏造,即使是科幻小说,填充那个虚拟框架的依然是严密的逻辑和细致的日常细节。从这点来看,谷禾是熟悉南方工厂生活的,或者说,下过了一番功夫。相信不少有过真正的南方工厂生活体验的读者,都能在小说里看到记忆影像,即使遗忘,也会被勾起,进而有感同身受的代入感。我在写作之前亦有过四年的工厂生活,也写过一批以工厂、工人为题材的小说作品,尽管多是模仿的粗糙之作,至少让我在今后阅读到类似的作品时,有一种如见故人的亲切感。

《麦子回家》在继承南方工厂叙述的某些共同的技艺之外,同时也能看出作者在力图寻找突破,在语言上,尤其是几个人物形象提供的信息,他们说话的方式和语气,都有着各自的特点,或者说方言属性,这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南方城市可以说都是移民城市,打工者来自五湖四海,习性各异,方言有别,小说里就要把这种多元和碰撞写出来,具体就表现在人物的话语上,而有些小说往往在这方面不稍加注意,小说人物的话语全是作者的话语,这就难免让人怀疑其在叙述上的真诚和严谨。另一方面,作者没有停留在工厂生活的原貌临摹和呈现上,而是从表象(身体的伤疾)进一步深入到内里(精神抑郁)以“隐喻”工人阶层的命运感。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分析过文学作品中的疾病隐喻,论述某些疾病具有文学性,一直被古今中外的作家所青睐,如之前的肺结核,当下的癌症,以及精神病、抑郁症等。显然作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在文学上,是主题升华的一个可以说是捷径的通道。小说的最后,麦子身患抑郁,从楼上纵身一跃,把楼下绿意勃然的草坪误以为是故乡的麦田——麦子以这样的方式回家,与文题相应,给读者留下深刻的震撼,同时一个进城女孩无法扭转的命运也呈现在了读者眼前。个体的“抑郁”映照出了时代的命运,反过来讲,一个人的命运,也透视出了时代的“抑郁”之症。

打工文学经过三代作家的书写,自有它不可磨灭的社会意义和文学成就,不过也有其多年积郁形成的短板和诟病之处,其中最为明显的就表现在语言的单一、叙述的啰唆、情节编排的空泛与雷同。《麦子回家》细究起来也难逃这方面的窠臼,小说的交代性文字过于冗长烦琐,闪回式插叙处理得还不是很自然顺畅,读起来有突兀感,可以再细致地打磨;至于情节上,孙小茗的意外受伤事件,文琪姐因为性需求而被保安要挟,包括麦子受骚扰引发的打斗事件,等等,这些情节,不能说不精彩,但难免也有老套之嫌,不能给人耳目一新的阅读冲击力。

责任编辑 林东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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