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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考辨

2017-11-16杨瑞芳

关键词:朝鲜半岛文化交流传播

杨瑞芳

Oct.2017Vol.33No.5

DOI:10.13216/j.cnki.upcjess.2017.05.0012

摘要:《康熙字典》是中国古代官修字书发展到顶峰的标志性作品,它不仅极大地促进了本国文化的传承和辞书事业的发展,而且还在问世后不久傳至朝鲜半岛,有力地推动了当地的汉字学习与汉语教育。通过对中、朝相关文献的勾稽及分析,既能够较为明晰地考察《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的时间、使节及原因,又可以将其与“汉字文化圈”之日本、越南进行对比,从侧面窥见历史上两国的政治往来与文化交流。

关键词:《康熙字典》;朝鲜半岛;传播; 政治往来; 文化交流

中图分类号:H1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17)05006606

关于《康熙字典》何时由何人因何原因始传朝鲜半岛,先行学者稍有涉略。比如韩国学者许卷洙根据李肯翊(1736—1806)《燃藜室记述》的相关内容,推断“《康熙字典》最初在1728年传入朝鲜”,继之又引用李德懋(1741—1793)《青庄馆全书》论定为“可能是28年使入中国,到29年回来”,但是结语部分仍然写作“到1728年,《康熙字典》传入朝鲜”。[1]中国学者陈榴对于《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一事也有阐发,只是仅指出“《康熙字典》最早见于韩国文献是在1729年,距成书仅13年”。[2]另外,此文还根据《田校同文》①卷九的记载,言初传之《康熙字典》是当年清廷赏赐给李朝的“四大内府书籍”之一,至于缘何而赐以及由谁带入则语焉不详。综合以上两位学者的研究,笔者认为,此问题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下面笔者以两国历史文献为基础,对既往论著未曾涉及或尚可进一步申说的部分,加以重点探讨。

一、传入时间

稽考朝鲜王朝相关文献,笔者发现,对于《康熙字典》初传的具体时间,主要见载于史志书目和学者文集中。总体来讲,其观点有两种。

1.英祖四年、雍正六年,即1728年。代表作除了上述《燃藜室记述》之外,尚有成书于大韩帝国初年的《东典考》。前书是李肯翊根据各类文献记载辑录而成的一种比较特殊的书目,其中之别集部分主要分为朝代、祀典、事大、官职、政教、文艺、天文、地理、边圉及历代等主题。[3]在其卷五《事大》之《使臣》一节中,有言曰:

(戊申),遣右相沈寿贤等陈奏,礼部回咨称先兄恪恭王名字事。○遣西平君桡等,陈奏逆贼李麟佐等称兵倡乱克行讨平事,兼谢免贡米。使回,赍赐《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四种书,帑银一万两,分赏捕贼官员兵丁。②

后书亦记载了朝鲜半岛历史上的各种典故,其中与《康熙字典》传入相关的内容为:

(英宗)戊申,遣右相沈寿贤奏,礼部咨称先兄恪恭王名字事。遣西平君桡奏讨平李麟佐事,谢免贡米。使回,赐《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四种书,帑银一万两,分赏捕贼官员兵丁。

通过上述两段文字的比较,可以看出基本上是相同的。英祖元年为乙巳年,以此推之,则戊申为英祖四年。我们知道,关于典籍的流传,各类文献记载很多,其中不免有以讹传讹者。从具体内容及完成时间来判断,《东典考》转录袭用《燃藜室记述》的可能性很大。

2.英祖五年、雍正七年,即1729年。此说不但见于《海东绎史》《东国通志》《增补文献备考》等史志书目,而且还存于《青庄馆全书》《林下笔记》等学者文集。③

《海东绎史》:《海东绎史》的作者是韩致奫(1765—1814)。“由于此志皆根据作者耳目所及的中国或日本的文献,并引用其中有关三国图书关系的资料编辑而成,因此,其著录的书籍从数量来说并不多,但却为研究历代中、韩、日三国的书籍交流提供了一个基本资料,因而值得重视。另外,中日典籍中的记载有时并不准确,作者也有必要的案语以作说明。……虽然本志辑录的材料尚不完备,但对于今人的研究仍然是可资参考的。”[4]《艺文志》在《海东绎史》中所占篇幅最大,其中之《经籍一·总论》云:

按:……七年,赍来《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等书骊川君增持来。④

《东国通志》:《东国通志》是朴周钟(1813—1887)于高宗五年(1868)编纂完成的一部记录新罗至朝鲜王朝典章制度沿革的典籍,其体例效仿《汉书》而分类又有所增加⑤,其中《艺文志》称:

英宗五年,使行归,赍来《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等书。

《增补文献备考》:《增补文献备考》是研究朝鲜半岛历代文物制度的重要典籍。是书之《艺文考》有载《康熙字典》的传入,其言曰:

英祖五年,使行使臣爵衔姓名未考赍来《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等书。

《青庄馆全书》:《青庄馆全书》是正祖时期著名学者李德懋的个人文集,其卷五十五《盎叶记[二]》之《中国书来东国》也有《康熙字典》传入的材料,具体为:

(雍正)七年。我英宗五年。附《康煕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全唐诗》等书,金昌集持来。《周易折中》等书,密昌君樴持来。[5]

《林下笔记》:《林下笔记》的作者为李裕元,内容多“本之经典,参之史乘,动荡乎诗文,涵濡乎言行”,其卷十七之《文献指掌篇》有下列内容:

群书求来。……英宗五年,赍来《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等书。

对于《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的时间,上述两种说法到底哪种更为准确呢?为此,笔者查阅了清朝官方档案,找到了下列材料。

首先是《清实录·世宗宪皇帝实录》卷七十八之雍正七年(1729)二月己亥条谓:

又谕:兹因使臣回国,着于常赐外,加赐该国王妆缎等四十匹,内府书籍四种。⑥endprint

其次是《皇朝通典》卷六十《礼》之《外国朝贡》一节中亦言:

(雍正)七年……又谕:……特赐国王段三十二绫八,《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各一部,赏该国兵丁银万两。

我们知道,皇帝所下谕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记错的,况且这一事件在中、朝两国文献中反复出现,所以《康熙字典》传入朝鲜半岛的时间应为1729年,也就是英祖五年、雍正七年。此外,笔者认为,既然是传入朝鲜半岛,自然应以该书抵达时间为限来计算,而不是像上文韩国学者所讲的那样,以“使入中国”时间为界点来判断。由此看来,《燃藜室记述》和《东典考》中所言“戊申”均不确。

同时,仔细比较两国文献的相关记载,还可以发现叙述语气明显不一样。《清实录》与《皇朝通典》中对此事描述甚详,笔者认为,其目的恐怕不仅只是起一个备忘录的作用,应该还有“优重藩王”的深意在。正像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清廷对朝鲜的赏赐开始是为了遵循一种惯例,沿袭的是一种礼尚往来的习俗,后来清廷越来越把它当成一种策略、一种姿态,于是成为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行为。”[6]

不可否认,康、雍两朝礼遇朝鲜,有时确实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但是也并非完全如此。将明、清对待朝鲜王朝的态度进行对比,可以发现,虽然前者无特别优礼,但是朝鲜王朝并没有因此而有所不满。与之相反,虽然清朝屡屡视其若上宾,而且在其官方档案中也常见“感恩戴德”之语,但是在其君臣眼里,只不过是“惠”而已。差别如此之大,是由于历史上各种原因造成的,正像学者所分析的那样:

一则明朝为上国,为中华,朝鲜为属邦。这是根本原因。朝鲜王朝以程朱理学立国,具有强烈的华夷观念。在他们看来明朝是中华,朝鲜王朝本身是小中华,而清朝是夷狄。故而朝鲜可以信服明朝,而不能信服清朝。二则明朝于朝鲜有再造之恩。在明朝灭亡后,朝鲜认为明朝有三大恩。明太祖赐国号被称为“大造之恩”。1592年至1598年,明神宗出兵击败日本丰臣秀吉的侵略,使朝鲜“藩邦得以再造”,被称为“再造之恩”。而当1636年,皇太极出兵围攻朝鲜国王仁祖于南汉山城时,明崇祯帝指令登莱总兵出兵援救,兵未出而城已下,亦被称为一恩。故而明朝对朝鲜所作所为,一切皆谓之恩,“恩在肌髓,万世永赖”。这是朝鲜对明朝的基本心态,故而在明朝灭亡多年后,朝鲜始终对明朝永志不忘,世代思明,这正是其根源所在。[7]

二、传入使节

伴随《康熙字典》初传时间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该书由何人带入。前文之《海东绎史》称由骊川君李增持来,《增补文献备考》言爵衔姓名未考,其他文献则径称使者。那么到底是谁呢?下面我们将对查核到的1728、1729年中朝相关史料进行分析。为明晰起見,列表如下。

表1《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与使节有关文献

时间《世宗实录》卷次及内容时间《英祖实录》卷次及内容

雍正六年十月二十三日

(卷七十四,页23b)十月庚子。谕兵部:据朝鲜国王李昑咨礼部文称“本国贼党,恐有潜逃,恳饬关口防汛诇察”等语。朝鲜世效恭顺,伊国逆犯即系朝廷法所应诛之人,倘有逃入边口内地者,自当即为擒捕。着行文盛京、山东等处边界地方官员,朝鲜之语言衣服,与内地民人迥别,易于稽查。倘有此等罪犯潜逃者,着即严拿解京。如有窝留藏匿等情,从重治罪。朝鲜国王为先通逆变冀严纠察事。议政府状启:据本年三月十三日闲良人金重万上变书,逆贼李麟佐……等缔结徒党,谋为不轨,……约以本年三月十五日,内外齐发作乱。雍正六年五月初三日。[8]

雍正七年正月丙午朔

(卷七十七,页1b)丙午朔。朝鲜国王李昑遣陪臣尹淳等表贺冬至、元旦、万寿节及进岁贡礼物,宴赍如例。

英祖四年十一月十六日

(卷二十)壬戌,夜三更一点,王世子薨逝于昌庆宫之进修堂。是日,再行祈祷于宗庙社稷。夜,疾益,亥时薨。

雍正七年二月初九

(卷七十八,页11b)二月甲申。朝鲜国王世子李緈故,遣官致祭。

英祖五年四月二十二日

(卷二十二)冬至使尹凉⑦、赵翼命、权一衡复命。……以骊川君增为谢恩正使,宋成明为副使,朴师正为书状官,具圣任为京畿水使,韩范锡为南兵使。

雍正七年二月二十四日

(卷七十八,页32ab)己亥。又谕:据朝鲜国王奏称:伊国贼党叛逆,……从此境内无警,官民乂安,朕心深为嘉慰!兹因使臣回国,着于常赐外,加赐该国王妆缎等四十匹,内府书籍四种。该国官员兵丁等发奸捕贼,效力有功,亦属可嘉,着颁帑银一万两,交与该国王,分别赏给,务令均沾,以示朕旌赏之至意。

雍正七年十月十八日

(卷八十七,页17ab)十月己未。谕礼部:朝鲜国王世笃恭顺,……近见该国王于领受赏赍等事,皆特遣使臣赍表奏谢。朕念该国距京三千余里,贡使往来,未免劳费。嗣后凡属谢恩本章,俱着与三大节表一同赍奏,不必特遣使臣。永著为例。该部即行文该国王知之。⑧

雍正七年十月二十四日

(卷八十七,页33b)(乙丑)朝鲜国王李昑遣陪臣李增等赍表恭谢加赏及赐祭恩,并贡方物,下部知之。

雍正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卷八十八,页15b)赐朝鲜国陪臣李增等宴,赏赍如例。

英祖六年一月十八日(卷二十五)谢恩使骊川君增等复命,上引见,命入购来新历法。⑨

如果将表1所列中、朝相关历史档案串联起来看,就可以完整地再现其整个过程,具体如下。

雍正六年(1728)五月初三日,英祖向清廷陈奏当年三月十五日逆贼李麟佐叛乱一事。十月二十三日,雍正谕旨兵部,着盛京、山东等处边界地方官员注意逃往清朝的朝鲜王朝罪犯,一旦抓住即严拿解京,如有窝留藏匿等者将从重治罪。十一月十六日,朝鲜王朝孝章世子李緈(1719—1728)薨逝。雍正七年(1729)正月丙午朔,英祖遣陪臣尹淳等表贺冬至、元旦、万寿节并进岁贡礼物。二月初九日,清朝遣官赴朝鲜半岛致祭李緈。二月二十四日,使臣尹淳等回国。因为英祖平息叛贼有功,所以除了常赐之外,清廷另加赏妆缎、内府书籍和万两帑银。四月二十二日,尹淳等向英祖复命。同日,又任命骊川君李增为谢恩正使。十月十八日,雍正念及朝鲜王朝使臣距离遥远,所以又特颁谕旨命令以后凡属谢恩都可与三大节一同赍奏,不必特地前来。十月二十四日,英祖派李增恭谢加赏及赐祭恩并贡方物。十一月十五日,雍正赐李增等宴。英祖六年(1730)一月十八日,李增等复命。endprint

在上述档案中,出现了两位与《康熙字典》赏赐有关的朝鲜使臣:一位是尹淳,另一位是李增。从文献记载来看,两者使行的任务是不一样的。尹淳是表贺冬至、元旦、万寿节及进岁贡礼物的,也就是所谓的“节使”,其使行时间与规模都是固定的。而李增是以谢恩使的身份使行的,其主要任务是对允诺朝鲜王朝的奏请、减免的贡物和赏赐的礼物等事宜进行答谢。[9]李增此行的答谢内容有两项:其一是恭谢清廷加赏帑银万两和内府书籍四种,其二是恭谢雍正派遣官员致祭朝鲜王朝世子李緈。我们知道,一般而言,赏赐之物会随着使臣归国而带走。从时间上来看,尹淳归国是在1729年,而李增是在当年八月初十从朝鲜半岛出发前往燕京谢恩的⑩,雍正八年(1730)十一月十五日还被赐予宴请,不难推断其返回朝鲜半岛至少在这个时间之后。所以笔者认为,《康熙字典》传入朝鲜半岛时的使节应该是尹淳或同时期其他人而不是李增,由此可见,《海东绎史》之《艺文志》称《康熙字典》由“骊川君增持来”不确。

三、传入原因

如上所言,初传至朝鲜半岛的《康熙字典》是清朝皇帝雍正的赏赐物之一。缘何赏赐,在前之《世宗实录》和《皇朝通典》中已有说明,但是总体上叙述较为简单。我们知道,《康熙字典》是内府刊刻的奉敕作品,由于背后有政府的雄厚财力作支持,而且又不以牟利为目的,所以无论在书体、行款抑或印刷物料、装帧等方面,都做得非常考究,当然发行数量也极其有限。再从其传入朝鲜半岛的时间来看,距成书不过13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校勘如此精细、印刷如此精美、数量又极为稀少的御纂典籍赏赐给朝鲜王朝,除了所谓的“世效恭顺”之外,肯定是发生了受封以来所未有之大变故。

上述两部中国文献中的“伊国贼党谋逆”一事,学术界一般称为“李麟佐之乱”。对此,朝鲜王朝之《英祖实录》和《承政院日记》也有记载,但同样比较分散,较为集中叙述此事的文字见于《同文汇考》,其中紧密相关者有四段,分别是“请缉捕逆党咨”“陈讨逆奏”“更请诇捕咨”和“礼部回咨”。前三篇是英祖写给雍正的奏文,最后一篇为清廷礼部根据雍正的指示发给英祖的回咨。整个叛乱的原委,在“陈讨逆奏”中记载最为翔实,现概括如下。

权瑞麟、权瑞凤伙同郑世润、郑季润、崔擎宇等推举清州李麟佐为首,于英祖四年(1728)三月七日聚兵三百余人于阳城,打算等岭南军队一到,便合势进行判乱。同时,李河、闵观孝、渖维贤、李有翼、慎光远等与将臣南泰征也潜图谋逆,并暗地与岭南及阳城兵约为内应,以三月二十日B11为期,边帅李思晟伪称勤王亦借此举兵。此外,文官赵鏛、韩游、郑道亨,宗室李相、李人烨、李柽等也一同参与了此事。三月十五日,英祖從出身金重万处得知此事,即刻便命兵曹判书吴命恒等领率王城军兵,前往讨贼,最后大获全胜,伪中军朴宗元被斩杀,魁渠李麟佐亦被生擒。岭南郑希亮与李麟佐的弟弟熊辅聚集徒党在安阴、居昌一带活动,很快被善山府使朴弼健领兵分路剿击。泰仁县监朴弼显听说李麟佐兵败,中道兵散,与其子朴师济逃至岭南尚州,被当地人抓捕。他的从兄朴弼梦和其子朴师宽在逃跑过程中,闻听此事后,匿藏在海岛,最后也被官兵捕告。最后,李麟佐、闵观孝等连同支党韩世弘、赵鏛等被处以极刑。李相、李人烨、李柽等罪孽虽然深重,但是“亦不可无公族推恩之义”,被处以绞刑,渖维贤、郑道亨等也被杖毙。

此外,该奏文还陈述了叛乱的缘起,其言曰:

诸道之贼悉就荡灭,仍据议政大臣查启节该:今兹凶逆之变,非一朝一夕之故。前此伏诛逆臣金一镜,自僖顺王时,失志怨国,百计构凶,不得逞志,自速刑杖。弼梦以一镜之血党,亦被屏黜,不悛其恶,愈怀怨怼,乃与弼显等指天画地谋为不轨。麟佐、观孝等自其父祖亦在僖顺王时,得罪伦彝,俱伏典刑,锢其后裔,为世废族,垂四十年,蓄怨稔恶,敢怀异图,阴结中外之奸徒,勾引山峒之草寇,内连于将臣,外通乎边帅,终至于机括密布,称兵倡乱。

原来“李麟佐之乱”可远溯肃宗僖顺王(1661—1720)在位时期,中经景宗(1688—1724),到英祖即位后不久才得以爆发。虽然该事件的主犯悉被荡灭,但是因为其“支属党羽知己逃躲,无所容匿,则或不无走向上国地方之虑”,所以于雍正六年(1728)五月初三日向清廷提出请求,“如有异样可疑人冒越投入之处,申饬关口防汛巡检等官,登时拿送”,雍正应允,于十月二十三日颁发谕旨。具体内容见于前文,兹不赘述。

四、结语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初传朝鲜半岛的《康熙字典》是1729年雍正赏赐给英祖王朝的,其原因是其成功平叛了“李麟佐之乱”。《康熙字典》作为皇帝的御敕典籍,其规范性和权威性自不待言。1716年梓行天下后,便成为儒士学子识读汉字的不二法典。从1710年始撰至1729年传至朝鲜半岛这段时间内,虽然我们没有找到当时文臣对该书的具体论述文字,但是可以想象的是,作为清朝的藩属国,姑且不论《康熙字典》本身的学术价值,即使从当时朝鲜王朝国内习得汉字的实际状况来看,其对是书的关注应该还是有的。那么,为什么没有在问世之初就传至朝鲜半岛?笔者认为,其原因约有以下数端。

其一,李氏朝鲜虽然自1637年便与清廷缔结城下之盟,奉其为正朔,成为藩属国,建立朝贡关系,但是就实际情形来看,并非真正归顺,而是外恭内倨。而且此种态度,不仅限于当朝,而是延及数代。B12这一点,从朝鲜王朝官方档案和历代学者文集中可窥一斑。与皇太极(1592—1643)及顺治(1638—1661)朝相比,康熙在位时期无论从政治、经济、文化还是从对待朝鲜王朝的态度等方面来看,皆已发生较大变化。但是就朝鲜王朝方面来讲,从整体来看,还是无法与“皇明”相比,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朝鲜王朝对清廷典籍的求赐购买热情。

其二,清朝与朝鲜王朝建立朝贡关系后不久,便开始了宗藩架构下的使节往来。从《康熙字典》传入朝鲜半岛之前的中、朝相关文献来看,规模虽然不小,但是其经济、文化活动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单而狭窄的,一方面“从当时的社会文化性质而言,清朝对朝鲜是居高临下的教诲者,而朝鲜社会更封闭,他们更注意遵守‘人臣无外交的教条。另一方面,起初由于朝鲜对满族的政治偏见,朝鲜使者将出使清国视为‘饮冰之役,除了例行的政治活动之外,较少进行文化交流活动”。从目前我们所见的《燕行录》来看,确实如此,这些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康熙字典》传入朝鲜半岛的速度。B13endprint

其三,更为重要的是,《康熙字典》作为皇帝命撰之作,初期多在内府刊印,其数量可谓极其稀少。即使在当时的首都,其流通及阅读的范围恐怕也只是局限在皇族内部及少数德高位重的大臣之内。从部帙来看,《康熙字典》虽然无法与《古今图书集成》等相比,但是也算是“大部头”。就当时的印刷技术来看,可称不易,因此市面上见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朝鲜王朝使臣中存在个人采买或中国学者私人赠送的行为,恐怕很多时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最后我们再将《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的时间与“汉字文化圈”之日本、越南做一对比。根据日本学者的相关研究,从目前所见文献来看,《康熙字典》传至该国是在享保二十年(1735)之前,其依据是《享保以后大阪出版书籍目录》中有申请翻刻出版的记录,具体为“《康熙字典》四十册,作者:清、陈邦彦,板元:敦贺屋九兵卫;板元:本屋清三郎(净觉町);出愿:享保二十年四月”。“大庭修《书籍持渡量船别表》有享保二十年以前入港长崎港的船舶和它赍来的书籍量,其中之书目没有《康熙字典》的记录。不过,在日本翻刻时一定使用从中国赍来的底本,因此,从享保五年到二十年的十五年之内肯定有《康熙字典》的底本从中国赍到日本的事实。”[10]将《康熙字典》传入日本的时间推至享保五年(1720)与二十年(1735)之间,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但是正如上文分析的那样,由于《康熙字典》梓行场所为内府,所以数量极其稀少。而且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实行锁国政策,限制对中国的贸易,仅在长崎港一处内实行。“唐本”(中国书)赍到长崎港以后,幕府首先订购,然后各地书商再争先拍卖,运到大阪、京都和江户(东京)等地。因此,综合起来看,笔者认为,日本在此时从中国购贸或者清人将《康熙字典》带入日本进行贩卖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康熙字典》初传日本的时间可能比传入朝鲜半岛的时间还要晚一些。再看越南,《清史稿》之《列传》三百十四中《属国[二]》记载:“又自鄙其国文教之陋,奏请颁发《康熙字典》。”奏请的皇帝是道光,时间是在十九年(1839)。仅从这一点来看,就比《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的时间整整晚了110年。以上分析,也从侧面反映了日本、朝鲜、越南虽然同为“汉字文化圈”,但是它们与清朝的政治往来和文化交流,无论在深度还是在广度上都是存在一定差异的。

注释:

① 《田校同文》是指日本学者田保桥洁校订、朝鲜王朝承政院编纂的《同文汇考》。《同文汇考》为朝鲜王朝承政院委托礼曹判书郑昌顺等人陆续编纂的中朝、朝日之间的对外文书汇编,其内容始自1636年,终于1881年。《同文汇考》内容非常丰富,涉及中朝方面的文书内容既包含封典、进贺、节使、陈奏、赐赍、饬谕、蠲币,还有疆界、漂民、军务、通婚等,是研究17世纪中叶至19世纪下半期两国关系的重要史料,有些可以补充中国文献记载。自2003年起,北华大学古籍所将部分内容分册陆续选编出版。至2005年,共出版四册,具体内容详参赵兴元等选编《〈同文汇考〉中朝史料》(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此外,学者对《同文汇考》的史料价值也有阐发,这方面可参考徐凯《朝鲜〈同文汇考〉中的清朝史料及其价值》,载《清代政治制度与民族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0年9月。

② 本文所引《燃藜室记述》来自Harvard University Library Page Delivery Service,网址为http://pds.lib.harvard.edu/pds/view。

③ 根据学者的相关研究,《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一事还见于《通文馆志》卷九《纪年》之英祖五年(1729)。因为没有见到原文,姑且暂列于此,详细内容可参李承姬《〈通文馆志〉考述》(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

④ 载张伯伟《朝鲜时代书目丛刊》第五册(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458~2459页)。另外,此段文字亦被作者引用在该书的“前言”部分,但内容有差,称“雍正元年,赍来《康熙字典》、《性理精义》、《诗经传说汇纂》、《音韵阐微》等书(骊川君增持来)”。与《海东绎史·艺文志》原文比较,可以发现两者有“元年”与“七年”之别,似为查检失误。

⑤ 《东国通志》的编排体例及内容安排可参黄纯艳《高丽史史籍概要》(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8~29页)。

⑥ 载《清实录》第八册之《世宗实录》(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7页)。此外,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起居注册》第四册亦有相关记载,内容无差(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2625~2626页)。

⑦ 当是“尹淳”之誤写。

⑧ 此部分内容在《皇朝通典》中亦有记载。

⑨ 《承政院日记》英祖六年(1730)一月十八日条也有相关内容。

⑩ 《使行录》云“雍正七年(1729)八月初十日谢恩行:正使骊川君增,副使吏曹判书宋成明,书状官兼执义尹光益”。载《燕行录全集》卷二十七,第267页。

B11 此段中之“三月二十日”“三月十五日”与前文“《康熙字典》初传朝鲜半岛与使节有关文献”一览表中相应内容中的日期存在矛盾。为此,笔者又查检了《英宗实录》之四年,发现其中之三月十六日条,言:“阳城人出身金重万,自贼中驰诣训局阵前,上变,上命拿入问之。重万供:‘阳城九万里两班权瑞龙……十三日,臣脱贼薮而来,不能知其后事,而岭南军若至,欲直犯京城。”在这里,并没有出现三月十五日和三月二十日。整体来看,上述两段文献中的日期虽然矛盾,但是并不影响对“李麟佐之乱”这一事件的理解。

B12 正朔不仅是古代的纪年方式,也是正统的象征。奉行正朔是藩属国臣服的重要表征。历史上,朝鲜王朝奉清为正朔的过程及情形极其复杂,具体内容可参刘家驹《清初朝鲜奉明正朔考》(《中国历史学会史学集刊》1984年第16期)与孙卫国《从正朔看朝鲜王朝尊明反清的正统意识》(《汉学研究》2004年第1期)等。endprint

B13 肅宗三十八年(1712),刑曹参判闵镇远以副使的身份奉表谢免岁贡白金等物恩,并贡礼物,在其《燕行录》中未见康熙编纂字典的记载。《老稼斋燕行日记》是金昌业于肃宗三十九年(1713)随兄金昌集赴燕京时所留下的记录。在书中,亦无康熙编纂字典的叙述。此外,1721年,李宜显以正使身份赴京,内容详见《陶谷集》卷二十九之《燕行杂识》与卷三十之《壬子燕行杂识》,其书记载当时所购册子中也未见《康熙字典》。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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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陈榴.《康熙字典》对韩国近代字典编纂的影响[M]//中华字典研究:第2辑(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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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松冈荣志.江户医家与《康熙字典》[M]//中华字典研究:第2辑(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109.

责任编辑:夏畅兰

An Examination of the Spreading of Kangxi Dictionary into the Korean Peninsula

YANG Ruif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Qingdao, Shandong 266071,China)

Abstract: Kangxi Dictionary marks the peak of the development of ancient official Chinese dictionary. It had greatly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ational cultural heritage and lexicography. It was introduced into Korean Peninsula shortly after it was published and had been a strong impetus to the study and educa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there. A survey and analysis of the relevant Korean and Chinese documents can shed light on the time, envoys and causes of the spreading of Kangxi Dictionary to Korean Peninsula and, in comparison with its introduction into Japan and Vietnam, countries of "the cultural circle of Chinese Characters", can show the political ties and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Korean Peninsula.

Key words: Kangxi Dictionary; Korean Peninsula; spread; political contacts; cultural exchange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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