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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脸》和《百鸟朝凤》:传承与坚守

2017-11-16秦晓琳杨卫平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艺术学院陕西西安70043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陕西西安7009

电影文学 2017年19期
关键词:焦三爷继承者狗娃

秦晓琳 杨卫平(.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艺术学院,陕西 西安 70043;.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陕西 西安 7009)

一、吴天明电影作品综述

吴天明1939年出生于陕西省三原县,与吴贻弓、张暖忻、丁荫楠、谢飞、郑洞天等导演一起被誉为中国第四代导演,一生共执导了9部电影作品。1979年,吴天明和滕文骥导演合作拍摄了影片《生活的颤音》,但这部影片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吴天明的作品,导演署名的顺序是滕文骥在前,吴天明在后。在此之后,吴天明的电影创作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20世纪80年代,他一共拍摄了4部电影,分别是《亲缘》《没有航标的河流》《人生》《老井》。这4部影片是吴天明早期的电影作品,除《亲缘》外,《没有航标的河流》《人生》《老井》三部影片都取得了成功,笔者称之为吴天明的“爱情三部曲”,也是他最具代表的作品,其中《老井》更是获得了国内外很高的赞誉和反响,是吴天明电影创作最为辉煌的时期。

第二个时期是20世纪90年代,吴天明共拍摄了两部电影:《变脸》和《非常爱情》。《变脸》获得了国内外无数的电影奖项,可以看作吴天明电影创作的另一个高峰,而《非常爱情》是吴天明第一部城市题材的爱情影片。

第三个时期是2000年以后,他分别拍摄了《首席执行官》和《百鸟朝凤》两部影片。《首席执行官》是对中国本土企业发展和成长的关注,《百鸟朝凤》是吴天明的遗作,亦可看作是他农村题材影片的回归。

从第一部影片《亲缘》开始,吴天明的电影跨越了30年的历史,而这30年,也是中国电影发生巨大变化的30年。可以看出,吴天明在自己的电影创作生涯中始终秉持着一种历史视野、民族立场和人文关怀。无论是各种电影思潮和创作涌现的20世纪80年代,还是中国电影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艰难转型的90年代,抑或是电影产业风起云涌的近10年,吴天明都没有真正缺席中国电影。在吴天明的创作中,始终贯穿一个“真”字,这是他电影创作中一贯的美学追求。①吴天明说:“纵观我国美学史,可以发现贯穿着一条崇高真实的主线。譬如王冲主张‘疾虚妄’,反‘溢真’;刘勰提倡文要‘不失其真’‘不堕其实’;李渔更明确提出些‘人情物理’的美学思想。如此,不难看出,要求真实地表现生活,是具有写实主义传统的我国古典美学的基本原则。”

二、遗作《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是吴天明最后一部作品,拍摄于2012年,讲述了一个继承与坚守的故事。陶泽如饰演的焦三爷是远近闻名的唢呐匠,而少年游天鸣在父亲的逼迫下开始了和焦三爷的学艺生涯。吴天明将关注对象放置在传统唢呐艺人这样一个群体,去描写他们对唢呐的付出与热爱、传承与坚守。②吴天明这部影片在题材和风格上,仍然延续着他20世纪80年代的《人生》《老井》等作品的特色,将思考的触角深入到中国乡村社会,关注乡土文化中传统与现代的碰撞问题。

整部影片可以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传承,吴天明用精致的影像和生动的细节展现了少年天鸣学艺的过程。少年天鸣并不具有学唢呐的天分,焦三爷看似并不看重天鸣,直到焦三爷宣布天鸣为接班人之后,才道出了真正的原因,正是天鸣的“善”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深刻的原因在于:只有天鸣的善心才能将唢呐传承下去。在这个段落中,吴天明着力于焦三爷的选择,并有意识地误导观众,因为另一个徒弟蓝玉处处表现出优于天鸣,但是焦三爷最终的选择并不单单是艺品的选择,更是人品的选择。通过这个段落,吴天明导演表达了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理解,在他看来,一个合格的唢呐接班人是艺品和人品的完美结合。

第二部分是坚守,成年的天鸣真正接过了焦家班,而如何维系唢呐班子成为天鸣肩负的重担。在这个部分,吴天明着重于传统艺术面临的危机,有几个细节:第一个是游家班第一次出活儿,天鸣率领众师兄在婚礼上演奏,虽然得到丰厚的报酬,但对方没有行接师礼,这让天鸣心里颇感失落,而焦三爷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痛心疾首,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个是在另一次寿宴上,主家不仅请了唢呐班子,还请来了一支西洋铜管乐队,双方不仅明争暗斗,还引发了一场武斗。吴天明将唢呐和西洋乐器放置在同一个环境中,以示西洋乐器对传统唢呐带来的巨大冲击,唢呐的生存空间第一次受到重创。接下来游家班更是难以为继,附近乡村无论红白事都不再请唢呐,而是请洋乐队,唯一的一趟出活儿师兄弟们也找各种借口不愿意来,唢呐艺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生存挑战。

《百鸟朝凤》的两个叙事段落表明:吴天明不仅关注唢呐艺术的传承,更关注唢呐艺人的生存境遇,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唢呐面临的生存问题,于是第一部分的学艺和第二部分的维系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反差,第一部分的温暖和童真让人记忆深刻,而第二部分的遭遇和困难让人心情沉重。影片最后,焦三爷带着天鸣去找师兄弟们回来是吴天明精心策划的段落,新老两任唢呐班主表面上是为了一单活儿去寻找师兄弟回来,其实是在努力挽救唢呐面临的即将消亡的现实。坚守如此之难,吴天明在努力诉说着唢呐艺人的无奈和悲凉,焦三爷吹奏《百鸟朝凤》的哀乐中,不仅仅是对亡灵的祭奠,更是对唢呐艺术本身的祭奠。

三、焦三爷与变脸王:孤单的传承者

吴天明对传承者的形象有着独特的偏爱,无论是《百鸟朝凤》还是《变脸》,陶泽如饰演的焦三爷和朱旭饰演的变脸王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他们身处不同的时代,却有着很多的相似点,吴天明想借这两个人物来表达自己对待传统艺术的态度,那就是坚守。

《百鸟朝凤》中的焦三爷是远近闻名的唢呐师傅,手下有一个焦家班,但是并无子嗣能够继承衣钵。影片通过焦师母之口讲出了这样一个细节:原本有两个孩子,一个月子里就死了,另一个长到11岁得了种怪病也死了。焦师母谈到这里并不伤感,反而带着浅显的微笑,这或许就是焦三爷收游天鸣做徒弟的根本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游天鸣替代了焦三爷曾经失去的孩子。焦三爷尽管有不少徒弟,但除了出活儿,基本上与妻子过着质朴的农耕生活,如果不是远近闻名的唢呐匠,与一般农民并无二致,夫妻之间少言寡语,交流不多。《变脸》中的变脸王更是孤单一人,独居在一艘小船上,妻子走了留下一个孩子,但在10岁时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死了,从此孤苦一人无人陪伴,更无人继承衣钵,漂泊的小船正是他孤单生活的写照。抱着“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传统观念的变脸王买来了狗娃,一心想要一个“男孩儿”来继承自己变脸这点绝活儿。

焦三爷和变脸王在整部影片中是至关重要的核心人物,他们的手里都有着必须传承下去的手艺,但他们实际上又都是极为孤独的传承者:膝下无子的焦三爷和无妻无子的变脸王,吴天明执着于这样一个孤单的传承者,意在两点:一是表明传统手艺或者所谓的绝活儿只是极个别人手中的专利,是极为稀少的;二是这样的手艺必须找到一个继承者,否则消亡必将是最终的命运。这样的结局或许是吴天明最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在《百鸟朝凤》中,游天鸣以一个“善”字获得焦三爷的青睐,使焦三爷毫无顾忌地将焦家班传到了他的手中。焦三爷作为一个传承者,将唢呐的希望寄托在天鸣的身上,而《变脸》中的“狗娃”尽管是女儿身,在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营救变脸王之后,最终也换来了变脸王的接受,两人之间建立了一种胜似亲人的祖孙关系,变脸王将变脸绝活儿倾囊相授。

焦三爷和变脸王在吴天明的两部电影中均以较多的笔墨展现,是绝对的主角,可见吴天明对传承者有着极高的尊重,他们是传统艺术的坚守者,同时又兼具传承的使命,在他们身上,有一种吴天明想要传达的精神,那就是竭尽全力让手里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四、天鸣和狗娃:唯一的继承者

《百鸟朝凤》和《变脸》中的继承者,一个是稚气未脱却心地善良的少年,一个是女扮男装却极具忠心的孩子,这两个人物是吴天明对继承者的定位,善良的天鸣从一开始就成为焦三爷最终的选择,而狗娃用巨大的牺牲换取了变脸王的认可,在吴天明看来,善良与忠诚或许是一个传承者应该具备的最基本品质。

天鸣的学艺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和另一个徒弟相对,天鸣并没有得到焦三爷的青睐,反倒处处比不上师弟蓝玉。蓝玉在一开始就显现出吹唢呐的天赋,拜师的表现远胜于天鸣,虽然比天鸣晚来两个月,但很快就跟着焦三爷出去接活儿见世面了,天鸣只能待在家里练习基本功和帮师母干活。焦三爷将几百年历史的祖传唢呐给了蓝玉,天鸣却什么都没有,归家重返的天鸣看到桌子上的唢呐激动地流下了眼泪,焦三爷对待天鸣的方式不同于蓝玉,这或许是师父考验天鸣的一种独特方式。在唢呐班班主接班人仪式上,焦三爷说:“只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的人才能把唢呐保住并传下去。”而天鸣就是焦三爷说的这种人,他接下了专门吹奏《百鸟朝凤》的金唢呐。天鸣长大成人后,焦三爷告诉天鸣选择他正是由于他的“善”,这种善良是焦三爷更加看重的继承者的品质。天鸣一直信守诺言,在正式接管焦家班之后,尽管困难重重,天鸣从没有放弃他承诺的坚守,他进城去找外出打工的师兄弟们想重组游家班,不仅是出于对唢呐的忠诚,更是为了坚守自己对师父的承诺。影片最后,游天鸣独自在焦三爷墓前吹起了唢呐,是一种纪念,更像是一种宣誓,焦三爷远去的背影也表明了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去。

与主动学艺不同,《变脸》中的狗娃是变脸王特意买回来的“男孩儿”,他本想将变脸的绝活儿传授于狗娃,没想到狗娃竟然是个女孩儿。尽管是女孩儿,但狗娃表现出非凡的潜质,她聪明伶俐,专心练功,和变脸王走街串巷卖艺,丝毫不输男孩儿。狗娃知道爷爷的心思,将人贩子拐来的男孩儿偷偷送给变脸王,没想到却将变脸王送进了大牢。狗娃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不惜以自己的死换取变脸王的生。《变脸》没有将叙事重点放在狗娃对绝活儿的继承上,而是变脸王和狗娃关系的建立,从陌生人到亲人的关系转变,当变脸王真正接纳狗娃,传承也就顺理成章了。这时,所谓“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都变为无稽之谈,狗娃才是变脸王最终的选择。③“吴天明以写实为主,并且能常常带点批判性的眼光,这样的艺术家面对商业化的市场和主流意识形态的某种约定,会变得更加艰难,更加悲壮。”

天鸣的“善”和狗娃的“忠”其实是一回事儿,善是忠的前提,忠是善的结果,天鸣和狗娃都是具有这样品质的继承者,这样的继承者势必会将自己的使命继续下去,这也是吴天明导演希望看到的。

五、结 语

《百鸟朝凤》和《变脸》虽然相隔近20年,故事的年代背景和人物关系有所不同,《变脸》侧重于人物亲情的建立,而《白鸟朝凤》更侧重于传统艺术的传承,但是两部影片的内核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唢呐也好,变脸也罢,吴天明都在执着于中国文化的传承和坚守,可见吴天明导演的民族立场和文化视角,他不愿意看到传统被遗忘,更不愿意看到文化的衰落。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作为中国第四代导演的他,自己也兼备继承者和传承者的双重身份,从中国第三代导演身上继承的民族立场和忧患意识,又言传身教地传承给中国第五代导演。中国第五代导演的早期作品《黄土地》《红高粱》中都有着鲜明的吴天明的印记,吴天明自然对继承者和传承者两种身份都有着切身的体会。回望中国电影历史,吴天明确实应该被铭记,他的电影精神更应该得到继承和发扬。

注释:

① 《台湾〈世界电影〉专题报道——吴天明的电影美学观》,《电影评介》,1988年第12期。

② 许菊芳:《〈百鸟朝凤〉:吴天明艺术世界的文化悲歌》,《福建艺术》,2016年第4期。

③ 徐生民:《前进是悲壮的》,《文汇电影时报》,1997年1月4日,“焦点评论”:《吴天明和〈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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