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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电影与当代女性气质

2017-11-16施海淑广西大学广西南宁530004

电影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玛琳睡美人斯蒂芬

施海淑(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4)

在华特·迪士尼电影公司2014年制作的魔幻电影《玛琳菲森》(Maleficent)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同样是由该电影公司20世纪50年代制作的动画片《睡美人》(SleepingBeauty)的影子。相差了半个多世纪,《玛琳菲森》与《睡美人》有什么差别呢?这些差别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一、《睡美人》与《玛琳菲森》

动画片《睡美人》和魔幻电影《玛琳菲森》都取材自19世纪的格林童话《睡美人》(SleepingBeauty),但是不同时期的两部电影对这部著名童话的展现是不同的:

《睡美人》比较简单:斯蒂芬国王广邀宾客,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期盼已久的爱洛公主的诞生,同时将爱洛公主许配给好朋友修伯国王的儿子菲利普王子。没有受到邀请而怀恨在心的邪恶女巫玛琳菲森突然出现,她诅咒公主将在16岁生日时被纺车的针尖刺死。随后的小仙女给公主送出了特别的祝福:公主并不会死,她只是陷入沉睡之中,只要有一个真爱之吻就能把公主唤醒。尽管如此,斯蒂芬国王还是下令销毁国内所有的纺车,并将公主托付给小仙女带到森林最深处抚养。转眼就到了16岁的生日,美丽、勤劳、善良的爱洛公主被小仙女们支开去采草莓,在森林里,她碰到了迷路的菲利普王子;而小仙女们则在使用魔法为公主准备礼服与蛋糕时被一直想谋害公主的玛琳菲森发现了,她们只好把公主送回国王的城堡。邪恶的玛琳菲森穷追不舍,公主被故意设置的纺车的针尖刺“死”了。菲利普王子终于匆匆赶来,勇敢地打败了玛琳菲森,并用自己的真爱之吻唤醒了爱洛公主。

《玛琳菲森》要丰富得多:拥有一双强壮翅膀能够自由自在飞翔的小精灵玛琳菲森在森林王国里快乐地生活着。玛琳菲森美丽、善良,不仅对森林里的花草生灵,而且对不小心闯入森林里的人类斯蒂芬也充满了爱心——他们成了一对“跨界”的好朋友,甚至将最美好的初吻献给了彼此。许多年过去,玛琳菲森成长为坚强、勇敢的大精灵,带领森林伙伴打败了带着众多铁骑前来入侵的人类国王。国王不甘,以王国的统治权和公主作为悬赏刺激人们去攻打森林王国。斯蒂芬受到诱惑,利用玛琳菲森的信任,骗她喝下毒酒,趁她昏迷割下了她的大翅膀并将它献给了国王。斯蒂芬因此登上了王位,迎娶了公主,并有了自己的女儿爱洛公主。在庆祝典礼上,失去翅膀、遭受背叛、陷入愤怒的玛琳菲森出现了,她送给曾经的朋友、恋人的女儿的礼物是可怕的:爱洛在年满16岁时,将会被纺车的针尖刺到,并因此而沉睡,直到永恒时间的尽头,这个魔咒才会消失。斯蒂芬下跪乞求玛琳菲森原谅他对她的不义,玛琳菲森勉强同意,对魔咒做了补充:只要有真爱之吻,沉睡的公主就能醒来。为了保护公主,斯蒂芬下令销毁所有的纺车;他下令铸造大量的铁兵器——他知道玛琳菲森是害怕铁器的;他还委托小仙女将爱洛带到森林深处养育。小仙女带走爱洛,贪玩、粗心的她们并不擅长照顾小孩,倒是跟踪她们的玛琳菲森经常伸出援手。襁褓中的爱洛对容貌变丑的玛琳菲森露出了甜美的笑脸;才能独立走路的爱洛也不惧怕总是阴着一张脸的玛琳菲森,甚至向她撒娇,要求她“抱抱”……玛琳菲森渐渐被爱洛打动,把爱洛带到森林王国,愉悦的笑容又出现在了她脸上……还是在森林里,爱洛邂逅了王子。也还是在生日的那天——尽管玛琳菲森已经不愿意,爱洛还是倒在了纺车旁。玛琳菲森押着王子来了,但这次,王子没能吻醒公主。玛琳菲森在沉睡的爱洛的脸上印上了不无告别意味的吻,爱洛却出人意料地苏醒了。与此同时,疯狂的斯蒂芬国王却带着他的铁制武器对玛琳菲森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在玛琳菲森就要被打败的时候,她的大翅膀回到了她身上——原来醒来的爱洛发现了它们并将它们解放了出来,玛琳菲森终于战胜了斯蒂芬……

二、拯救者与被拯救者

“睡美人”故事的关捩点之一是谁来把沉睡的公主唤醒,将她从黑暗的梦魇中拯救出来。

《睡美人》中,在女巫下咒、公主睡去之前,观众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除了菲利普王子,还能是谁呢?

《玛琳菲森》中,王子吻过公主之后,公主却没有醒来。反倒在玛琳菲斯夹杂着复杂难言的“告别”之吻后,公主睁开了眼睛。

露丝·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认为,女性要想获得自身的主体性、独立性,就不能再依赖菲勒斯中心主义的逻辑,以弑母的代价而获得在象征秩序中的女性身份,她们需要回到父权社会之前的那种状况中,恢复女儿与母亲之间的亲密关系,在这种女—女关系之中重新获得失去的自我、自由。①朱莉娅·克里斯蒂瓦(Julia Kristeva)也认为女性应该争取在象征秩序之前的、与母亲密切相关的“符号秩序”——“超若”(chora)中就开始塑造自己的身份,从而获得完满的自我。[1]两位理论家的想法开拓了对女性主体性的认识,也为女性改善现有的境况指出了一个方向——女性可以靠自己充满信心与力量地、主动地、积极地塑造自己的主体身份、拯救自己,而不必总是娇弱地、无力地、消极地等待来自男性的塑造和拯救。

如果说《睡美人》着重讲述的还是王子和公主,即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拯救与被拯救的故事,那么,《玛琳菲森》更多的篇幅是留给了天使和“女巫”,即女性与女性之间互相拯救的故事:玛琳菲森不仅吻醒了爱洛,更重要的是在呵护她成长时引导着她成为和那些具有傲娇的、柔弱的气质的公主完全不一样的公主;爱洛则不仅帮助玛琳菲森找回了那双大翅膀,更重要的是还帮助她找回了那些曾经遗失的美好。

与此相照应,《睡美人》中的男性——斯蒂芬、修伯、菲利普——都是有权势、有力量的正面人物;但在《玛琳菲森》中,斯蒂芬简直是邪恶的化身,而菲利普则是那么孱弱无力!

1959年的《睡美人》依旧延续着早期的迪士尼动画制作,比如,《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SnowWhiteandSevenDwarfs,1937年)的架构逻辑:公主受到伤害,她在等待并最终获得了王子的“真爱之吻”——拯救。

而最近几年的电影,也大规模地出现了与《玛琳菲森》相类似的制作:2012年上映了两部可以说是脱胎于《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电影《白雪公主与猎人》(SnowWhiteandtheHuntsman)、《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MirrorMirror)。在《白雪公主与猎人》中,“王子”不再是“原来”的“王子”,不论是在人物气质的塑造上,还是在推动情节的发展上,他都变成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角色。而公主却已经有了新的气质:在幽闭孤寂的牢房中,她“如玫瑰般坚韧”并且靠着自己的智慧逃离了禁锢;在黑暗恐怖的森林中,她披荆斩棘走向了充满生机的新世界;在猎人的帮助下,她学会了勇敢并身披铠甲重整故国。《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更让人意外:不是公主喝了邪恶皇后的毒酒,而是王子禁不住诱惑而落入圈套,是公主“吻醒”了王子;当王子表示要和公主一起去应对皇后的挑战时,公主把王子(和小矮人)都反锁在了屋里,她说:“关在城堡中时,我读了很多书,看到了很多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现在,结局该变变了。”不甘心的皇后负隅顽抗还想诱骗公主吃下毒苹果时,还是公主识破了她的诡计,让她自食恶果。由此可见,不止爱洛,那些以前被动等待王子拯救的白雪公主们也都已经奋起反抗,刷新了自己的形象,具备了新的气质。

三、新公主的激情

《睡美人》的年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年代。以美国为例,人们又一次需要对生活做出巨大的调整。其中最突出的问题之一就是“女性”——当然是和整个社会、和男性有密切关系的。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对这个时候的女性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战争以及由战争造成的大萧条,使得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不安、孤独、脆弱当中,家庭、婚姻和孩子,成了最有效的抚慰;战时,许多女性不得不走出家庭,接替男性走上工作岗位,随着战争的结束,大量的士兵重返家园,于是教育问题、就业问题、家庭问题井喷式地涌现出来,男性和女性之间出现了新的矛盾。[2]因此,国家政策极力支持、社会舆论大力鼓吹、大众传媒竭力宣传“女性回归家庭”。比如,美国国会1944年通过的《军人调整法》,在教育、就业等方面都制定了对退伍男性军人特别照顾的法律条文。这个时候出现在各种媒介上的女性和战时那种身着各类工作服、坚韧勇敢的女性有了很大的差别,报纸杂志都殷殷劝诫:女性“有思想,而且应该运用它们……只要她们的主要兴趣在家庭里面就可以了”[3]。这样的角色定位,对女性提出了新的(或者说是旧的)要求:美丽、勤劳、慈爱、温柔。电影自然也被卷入这样的涡流之中,这就难怪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爱洛和白雪公主都是那么美丽、勤劳、慈爱、温柔了。

半个多世纪之后的21世纪10年代,女性的自我意识、各方面能力都有了长足的进展,虽然不是所有,但也是在大多数的社会生活中。一些比较激进、极端的观点认为“美丽、勤劳、慈爱、温柔”的气质,对女性而言完全是负担、枷锁;还有一些看法认为,使那些气质成为负担、枷锁的是因为它们投射了男性对女性的剥削和压迫的愿望,那些气质本没有错,错的是它们是被男性利用的而不是被女性享受的。[4]“美丽、勤劳、慈爱、温柔”确实都是美好的气质,但是承认它们对女性的价值并不等于同时否认那些坚韧、勇敢、有力、严格等原先被认为是专属于男性的优秀气质对女性的意义。实际上,也很少有某个女性只是纯粹的“美丽、勤劳、慈爱、温柔”,或者只是纯粹的“坚韧、勇敢、有力、严格”。生产力的变化、生产结构的变化、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使得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能力、认识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众多的研究成果已经表明:当代,一个个体仅有一种气质,一个家庭仅有一个顶梁柱,一个社会仅有一个性别——男人的支撑已经不能应对来自各方面的要求、挑战和压力。延续了漫长历史的截然二分的观点受到了强烈的质疑——在二分逻辑之下,不仅是女性,男性也同样承受着巨大的重负。只有在当下,银幕上的玛琳菲森、爱洛和白雪们才变得那么复杂和丰富,并且能够获得广泛的理解与欣赏。

因此,与其说《玛琳菲森》是一部对《睡美人》、对传统的男性中心进行彻底颠覆的电影目前显然是不可能的,毋宁说它是对女性的一种新认识,艺术作品对当代状况的一种新反映:当代女性气质是多样并存的,来自各方面的挑战要求女性成为有能力、有担当的女性。

注释:

① 露丝·伊里加蕾的三篇文章:《一个不会没有另一个而走动》《用身体面对母亲》《被遗忘的女性祖先秘密》集中讨论了这个问题,参见刘岩编:《母亲身份研究读本》,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3-2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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