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故事》：荒诞照进现实

王 伟

(长江大学工程技术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州 434000)

影片《荒蛮故事》(RelatosSalvajes/WildTales,2014)由阿根廷鬼才导演达米安·斯兹弗隆执导，2014年在阿根廷一经上映，立即引起轰动。作为当年唯一一部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喜剧片，其以荒诞的叙事手法、紧凑的视觉风格、直白暴力的复仇快感让走进影院的观众体验到酣畅淋漓的观影快感。这部黑色幽默风格的喜剧片讲述了6个看似荒诞的、毫无关系的小故事，主题涵盖航班、饭馆、路怒、罚单、肇事和婚礼，每个故事都充斥着血腥、暴力和复仇，但这些绝不是电影噱头。正如台湾译名《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这些故事中的复仇、暴力都来源于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集中爆发，成为触发悲剧的最后一根稻草。与台湾译名不同，香港译名《不定向丧心病狂》则以一种直白式的翻译契合了故事的主题，突出了血腥、暴力以及偶然性。不可否认，无论是《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还是《不定向丧心病狂》，它们都或多或少触及了故事的内核。然而，通过对故事的深入理解，抛却荒诞喜剧的外衣，电影事实上是对现实赤裸裸的鞭挞，在让观影者爆笑的同时也自发地反思，其荒诞的外壳包裹着对社会不良风气的讥讽、对政府体制的不满以及对人性的深刻探讨。因而，相比于台湾译名的避重就轻以及香港译名的赤裸直白，内地翻译《荒蛮故事》则直击影片的内核，展现了陷入绝望的普通人散发出的让人无法漠视的甚至让人胆战的荒凉与暴戾气息。这让人们不禁深思，在法制健全的社会丛林中，道德和法律对人性的约束也会崩塌，弱肉强食的法则开始横行，即使身处文明世界，人人都有他动物性的一面，一旦激发，都会回归到原始的荒蛮，展现出人性的阴暗面，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但我们不禁对现实拷问，在这令人失望的文明世界里，是否还有一丝温情存在？

一、荒诞的真实

从电影美学角度看，荒诞表现为人的异化和局限性。它试图割裂现象与本质，通过人物不合常理的异化表现来达到动机和结果的背离。荒诞通常与喜剧联系在一起，但它本质上更靠近悲，因为它展现的是与人对立的东西，如人与自然的矛盾、人与社会的矛盾、人与人的矛盾等，是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和反思。因而，荒诞可以说是现实世界的产物，是人的意图与现实之间的较量。[1]达米安·斯兹弗隆无疑深谙荒诞的内涵，《荒蛮故事》很显然是这样一部荒诞喜剧。

《荒蛮故事》巧妙地将故事《帕斯特纳克》作为揭幕短片安排在字幕出现之前，给全片定下荒诞的基调。作为最短的短片，它节奏紧凑，故事发展出人意料。这个故事以航班为主题，从一位金发美女登机开始，及至对面绅士的搭讪，成功地误导观众把它当成一个散发着暧昧味道的爱情罗曼史。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乘客加入互动，故事突然开始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灾难来临，坠机前的混乱、不可思议的巧合让这个故事散发出匪夷所思的荒诞感。而直到故事结束，飞机上的乘客和欣赏影片的观众也没能捕捉到帕斯特纳克的一丝一毫，他的仇恨搭载着这架满载贪婪之心的飞机，冲向他的罪恶之源。故事结束的一刹那，我们猛然刺穿荒诞的外衣，发现电影表达的本质。自始至终从未露面的主人公帕斯特纳克显然是整部影片乃至我们身处世界的完美隐喻，他就是不经意间滋生的仇恨，隐匿在平静生活的表象下，一旦触发，便将生命推向荒诞不经的绝境。而《荒蛮故事》的其他故事显然充分延续了荒诞的表达手法，在剖析仇恨产生的各种根源的同时，也将批判落到实处。与我们看过的绝大多数令人捧腹的影片不同，它向人们传达了一种存在主义的荒诞，试图将人们置于荒诞的环境中去发现存在的意义。

二、现实社会的矛盾

如果说第一个故事意在带领观众进入荒诞的世界寻找真实，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则是对现实世界赤裸裸的鞭挞。它们都无一例外地介入现实，只不过深浅不一。[2]即使身着荒诞的外衣，电影对现实社会的辛辣讥讽丝毫没有削减，反而更深入人心。针对社会的种种弊病，导演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大胆直白，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彻底地暴露在阳光下，引发观众会心一笑。此外，达米安·斯兹弗隆对现实社会的针砭并未局限于本国，他通过这部影片发出的独特声音同样能引起全世界的共鸣。

故事LasRatas(《老鼠》)发生在一家饭馆。值得玩味的是故事中人物的身份属性。加害人是一位平凡的，处于社会底层的中年妇女，而受害人却是一个以自私自利闻名，罔顾百姓利益的地方官，而且这个社会渣滓还有可能竞选州长，祸害更多的人。荒诞的是，故事最后以这个未来州长无辜儿子的死亡而结束。面对这样的结局，谁应该被谴责呢？身处这样紧张的对立关系中，哪一边才是正义呢？故事对州长的卑劣行径借助年轻厨娘愤怒的语言直白地表达出来，给了我们这个平和美好的社会重重一击。而接下来的故事Elmásfuerte(《归西路》)看似是一个常见的路怒引发的公路追逐，实则是对阶级关系无情的嘲弄。上流阶层和社会底层之间的矛盾从来都很难调和。开着名车，优越感十足的上流“绅士”对“乡下粗人”的侮辱使得这种潜在的矛盾瞬间爆发。被激怒的“乡下粗人”展开疯狂报复，最后纠缠在一起，双双殒命，酿成悲剧。突然而至的仇恨也许早已萌芽，阶级鸿沟、贫富差距都是它滋生的温床。但总有人忍不住叩问，这种社会矛盾会有消失的那一天吗？即使仇恨，也要死在一起，是否预示死亡是跨越矛盾的唯一办法呢？也许故事Bombita(《炸弹》)和LaPropuesta(《账单》)会给你答案。同样是人命关天，前者从一起平常的拖车事故走向维权不归路，随之而来的蝴蝶效应使得老实巴交的主人公生活支离破碎，最后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反政府的爆炸袭击。故事中，各种官僚主义随处可见，个人的力量面对强势的政府显得渺小而又苍白。毋庸置疑，这起悲剧的源头直指阿根廷政府，而对政府的不满似乎早已深植于阿根廷民众的心中，从故事结尾便可窥见一斑。虽身陷囹圄，他却在狱中收获了理解和支持。温馨的结尾似乎又给处于矛盾中的城市里的中产阶级找到了一个出口。后一个故事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权力、地位和金钱似乎都有它们横行的舞台。在信奉自由、公平、平等的今天，在权势面前，人命仍然不可避免地沦为富人或者当权者的牺牲品。荒诞而又具体的讨价还价过程让人恍惚进入某笔生意的博弈，彻底忽略了死者的尊严。直到死者丈夫将替罪者锤杀，故事才戛然而止。最终的结局，真正的肇事者免受牢狱之灾，腐败的警察和律师都达成所愿。相反，贪婪的园丁被锤杀，死者永远也无处伸张正义。结合我们的社会现实，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荒诞却又不失真，将社会的阴暗面血淋淋地展露在观众面前，触目惊心。

影片不煽情，没有说教，甚至让观众置身于紧张刺激的荒诞情境中来不及思量，一旦觉醒，才发现这不就是你我生活的现实世界吗？爆笑过后，现实社会的残酷让生活在社会丛林中的人们不堪重负，心有戚戚焉。不过，影片也没有一味地鞭挞，即使再仇恨也相拥而死，即使反社会却收获谅解。现实固然残酷，社会矛盾多多，政府也许无能，但对每个认真生活的个体而言，生活还是给予了我们一丝曙光。

三、复杂人性的解读

长久以来，无论是在文学研究，还是在各类影视作品中，人性一直都是被关注的焦点。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也从来没有定论。人是理智的、善良的，但人性潜意识深处还存在邪恶与凶险。[3]《荒蛮故事》显然避免将复杂的人性用绝对的善与额割裂开来。它通过6个小故事，将其多面性深刻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似乎让我们一夜返祖，回归人类最原始的状态。如果说现实社会的各种矛盾是各种悲剧的助推器，但当已经身处客观的外部乱象时，悲剧的源头自然要回归到人性本身。

影片的主角们身份不一：有从小受尽屈辱的失败者、社会底层的厨娘、乡下粗人、城市中产阶级爆破专家，当然也有社会精英、政府官员，还有新婚的夫妇。在这部影片里身份的错位让人性的探讨变得更有意义。传统观念对弱与强的认知在这里得到颠覆，对善与恶的判定被推倒，被重建。[4]处于弱势、令人同情的社会下层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悲剧策划者，而令人唾弃的伪高位者却成为被施虐的对象。就连新婚的夫妇也浑身充满了暴戾之气。一方面，当触及尊严、生命时，他们的报复似乎合情合理，而且大家心里都想对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做点什么。但全然抛却道德的束缚，狰狞的面孔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人性的美好又在哪里呢？他们的愤怒、嫉妒、不甘、仇恨和贪婪将人性的缺陷刻画得深刻而又具体。

仇恨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会肆虐。对这个世界多一些善意也许能让你捡回一条命。至少你不用担心被某个你伤害过的帕斯特纳克请去开始一趟通往死亡的旅程。道德感的丧失，让人性的恶有了滋生的土壤。但并不是人人都会任其放肆。小饭馆里，面对他们眼中的社会渣滓，一个隐忍，一个粗暴，两位厨娘的对话恰恰折射出人性的复杂与自我挣扎。而转至室外，逃脱封闭的环境，公路的开阔并没有消解人的愤怒，反而让人性更加失控。两人针尖对麦芒，甚至屎尿倶下，如同浑身散发兽性的野蛮动物，都不可饶恕。即便如此，纠缠的尸体留给不明真相的人们更多的是死也要爱得坚持。但对于现实世界的我们而言，唯有死亡才能达成这种虚无的美好。而对于认真生活却始终不被生活待见，对社会充满失望的老实爆破专家来说，报复社会成为其释放阴暗的唯一出口。至此，人性中的美好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这个社会深深的恶意。所幸，故事最后，人性的闪光足以让我们重新审视生活中处于逆境的我们。影片中第五个故事，刻画的众生相似乎向我们传达了贪婪是每个人人性的弱点。无论是底层的园丁，还是高高在上的警察、律师，在对人命讨价还价的过程中，贪婪自私的本性都暴露无遗。如果前面几个故事都只能让我们感受的人性的脆弱和阴暗，那么影片最后一个故事则企图达成一种和解。开心的婚礼上，没有预想的甜蜜画面。相反，不忠与背叛引发的嫉妒将婚礼搅得天翻地覆。娇小的新娘化身荒蛮野兽，其一连串荒诞极端的报复手段让看客们瞠目结舌。如果影片就此结束，那么除了紧张刺激的观感，也就徒留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对人性阴暗的深深恐惧吧！幸好，灯光变暗，已经水火不容的怨偶重新抱在一起，即使互相仇恨，但还爱着。即使前一秒如野兽般撕咬，最后还是要恨着在一起。人类毕竟不是动物，人性的善与恶在最后一个故事里得到了升华，相信这也是导演将其放在最后的原因吧！

四、结 语

虽然影片中的六个故事毫不相关，但达米安·斯兹弗隆想要表达的东西却透过故事中的主人公们变得清晰可见。他对现实世界的剖析恰到好处，残忍又留有余地。而他对复杂人性的理解也浓缩在了这六个故事中，让我们对人性的理解更加深刻，充满敬畏。《荒蛮故事》带领我们进入荒诞之境，行荒蛮之事，最终我们窥见真实的现实、真实的自我。尽管如此，我们更要明白：人类生而荒蛮，但绝不止步于荒蛮，鞭挞现实，批判自我只是人类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