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当代都市电影中的女性形象解读
2017-11-16章毅
章 毅
(长安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电影这一声光技艺,自诞生起,就与都市如影随形:它始于都市的空间,展露都市繁阜,都市的摩登景观,众生男女又不断地赋予电影活力和灵感。一方面,从存在论的角度而言,作为商业消费和运行资本的中心,都市为电影的存在给予了恰合的土壤;而都市中的消费男女则组建为电影市场的主流消费和呈现人群。所以,展现都市,并为都市所展现,一直是电影致力之处。另一方面,从文化/性别视角出发,都市电影的表现主题又有意地凸显性别含义,塑造了众多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其中所渗透的性别指涉含义也成为可深入开挖的议题。美国作为世界的电影生产中心,在其当代都市题材电影里,这个所指的意味尤其明显。
一、欲望化的表达:身份遮蔽与意识书写
电影作为一套符号体系,其背后有着意识形态的隐蔽性存在。美国都市电影也自然涉及这套“性与性别体系”的意识形态范畴。这是性别/身份的遮蔽与意识的影像书写问题。可以说,在当代美国电影中,由于男性操控着话语霸权,女性参与其中多是欲望投射的一个符号,她们不可避免地受到男性中心意识的左右,由男性的幻想和欲望制定形象、界定特征。某种程度上,女性不再是自身的再现,都市电影塑造揭示着甚至掌控着社会对都市中性别存在差异的认识,它左右着影像中形象特征的观看姿态和景观书写,它是父权体制下的他者,处在被凝视的目光下,是被注目的客体,乃至欲望发泄的对象。当《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女主角以典型的“女性形象”——披着金灿灿的卷发,性感的肢体,天使般甜美的脸庞——在新世纪的好莱坞银幕中粉墨登场时,实际上也在讲述着女性形象在美国当代都市影像中的“前世今生”。而在现代都市女性形象的审美情愫之下,掩藏着的是女性身份的遮蔽和意识展露。
第一,对女性形象刻意的身份遮蔽。按詹姆逊的断言,美国都市电影在面对女性书写时其本质上是欲望化的物质形态,摄影机的每一次聚焦都是以窥探弱者的暴力倾向出现,都是以强行放大女性来迎合男性的眼球。电影本身的文化工业附属性质也极大程度地助长了此种媚俗和曲意迎合势态,以至于女性的出场都是被扭曲化后出现。不必说从《现代美人鱼》运用近镜头侧重凸显美人鱼多重靓丽的化妆,到《咖啡》色彩斑斓的服装设计一时作为炒作的热点;也不必说《华尔街之狼》一味强调彩色片段的青春靓丽,而漠视黑白场镜中的苍老衰败,即便是《一日》中刻意塑造母性伟大的无私精神和自我奉献,抑或《消失的爱人》里扭曲刻画风姿绰约而毒蝎心肠的都市女性形象,皆是如此。美国都市电影在制作这些戏剧化的女性想象时,始终隐藏着权力话语的纠葛,女性的声音成了意识形态的争斗场域。这意味着通过变异化的影像形象制造,一方面折射出当下美国都市语境中的性别权力关系,另一方面则是美国电影在潜意识中利用此扭曲呈现,引导刺激都市人际关系重构的潜在倾向。
第二,注重女性自我意识确立的影像书写。美国都市影片一以贯之的逻辑叙事,就是普遍地择取某种惯常化手法,压缩女性的生命历程,热衷呈现一个成年但还未婚或离婚的处于生命最绚丽阶段,同时充满焦虑的女性形象。从《黑暗中的舞者》到《黑天鹅》,再至《真心苏丽》《未婚女人》《爱人谋杀》等,举凡涉及女性形象书写的,几乎无往不是。从文化深层意义上探究,此种特殊性影像现象实与美国本身的基本价值观息息相通。之所以是成年,意在借机展现女性的豆蔻美好以及男女恋爱行为的多重性;而未婚或离婚,可更适宜展示爱恋中的自由选择权利。之所以是深负焦虑,是因为在男性视角中女性自身存在典型的分裂症心理;刻画此阶段女性的生活历程、生命感悟,则透露着对女性在现代都市中顽强生存、抗议并试图拒绝固态秩序的愿望,以及其自身自我意识成长、自我身份确立的影像化改写意图。《爱来做主》里的少女罗拉漂泊于曼哈顿,离开父亲主宰的“父权之家”,同时也毅然脱离与恋人组建的“夫权之家”,影片中的男性本企望完善一个都市女性的独立意识,却不曾预计到自我意识确立后的女性绝然推开了男性本身;《迷离都市》则展示为更加浓厚的镜头语言和画面隐喻:女主人公毅然地说出“我不要,我要离开”一句堪称美国都市影片中最具深挖价值的片段。一个自我设疑、自我寻求、自我确立的女性形象于此中展露无遗。可以说,美式都市电影是如此的乐于展示都市女性自我的分裂、恐惧和含混的心理、个体命运的探索、内心的体验,并且尝试透过一些表达技艺,诸如对时空、主客体的重装组织来表达意蕴。这既是美国都市影片惯常表达的性别文化内容,也是其热衷的操作技法。
二、建构化的悖论:普泛化的情感与压抑化的传统
在美国都市电影中,但凡涉及女性形象符号的表达,情感必然是其恒定的主题,而展示普泛化的情感与潜层压抑存在的传统价值体系的冲突必是其针对的核心。可以说,美国都市影片中所出现的女性形象,大都摆脱不了矛盾团结体,在情感抉择的徘徊、冲突、犹豫中进退失据、前后唯谷,在普泛化的情感指引和传统价值体系的压抑之中挣扎不休,异常苦痛。如,《开特的外遇日记》中,开特筋疲力尽地维持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同时意图寻求一段不伦之恋,又因潜藏的道德感纠缠而苦痛挣扎,美国都市女性的形象已经在左右矛盾中变得面目模糊。
一方面,都市电影中的女性总是在消解情感的庄重,出之以嘲谑的姿态。随着女性主义潮流的兴盛,美国都市电影在当代已不再纠结边缘化的社会问题书写,视角末端不只是注目于同性恋、毒品酗酒、贫富等议题,其普遍明显的影像纪实性色彩,将都市女性的真实感展露在具体作品之中,而这些女性的情感诉求则明显呈现多元化的漂移状态,于现代的情感消费文化中沉浮。而欲望和情感诉求无处不在又无处安放,始终都搁置在无序状态,仿佛随时在寻求爆发点和倾诉对象。《消失的爱人》中女主角漂亮而智慧,有一个令人钦羡的家庭,但情感追求始终处在无枝可依的状态中。现代女性在经历了传统价值观的倾覆、享乐主义、拜金思潮、审美崩溃、情感漂移的冲击之后,其困惑和焦虑、迷茫与观望、嘲弄又寻求的矛盾力透光影,飘荡于银幕的每一个角落;《好家伙》的卡伦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冷眼旁观美国人的生存环境,甚至有一处旁白全部来自于她,展现了一个女人对于纯真情感的“精彩和傲慢”以及冷嘲。这些都市影片中的“新女性”,可以说成了都市视觉变异急速的新景观,集中展示了多元的欲望和情感诉求及个体意识的觉醒。
另一方面,美国都市影片中的女性情感诉求又始终处在传统价值体系的笼罩之中徘徊伤感。伴随都市繁阜极致的视觉渲染,现代女性的孤独、寻觅、压抑、竞争、迷茫的复杂感伤的心态和情绪逐渐弥漫。这些女性形象不约而同地处在传统价值失落的漂泊无助之中,述说的无力和传统的旁落,致使其无法寻找到生活的结构表达,情感没有最终的归宿,然而纵情放意又始终被传统的价值体系所牵制、抑制。《美人计》表面上只是结构简单的情感叙事,其实可看作都市女性在现代/传统情感体系中挣扎的启示录。妻子深爱情夫又摆脱不了丈夫的掌控和心理负疚感,与其说是一部有关私通的肤浅情节剧,不如说是《精神病患者》女性情感讲述的续集;《不逝》中的女售货员,一方面沉迷于荒唐的岁月和自我折磨之中,另一方面又时刻无法摆脱来自父亲的情感压力。类似这样的叙事在美式电影中反复出现,构成了都市剧女性形象塑造的“深层模式”。实质上,是意图将女性对象从虚幻的世界和梦幻的镜头呈现中开拉出去,暂时性地终结宏大叙事,寻求主体意识的自我观照。
三、重构式塑造:形象生新与多元交响
美国都市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多数是被对象化的存在。但是,伴随女性主义等叙事的兴起,很多的此类电影,女性已经不再只是被动的、自恋式的存在,而能包含主动的沟通、主体意识的伸张、身份的转型,在现有的形象框架中不断突围而出。意味着女性形象的塑造中,开始出现能够突破意识形态主导的局面,和非历史的、被固定化的某种立场,展现真实、理解、深入、多元化的形象塑造。
首先是对两性关系的重新书写与建构。在美式电影中,对于都市女性的生存状态、情感危机、心理症状等都进行了很好的表现。现今的美式都市题材在银幕上占据了越来越重的分量,表现的形象也日益多元化,特别是随着一些女性导演的出现,银幕中的女性形象已很大部分能够摆脱被动身份桎梏,占据女性叙述者身份的主体性,突破性别的角度打破女性为精神和身体弱者的叙事书写。在这些塑造中,女性开始质疑“家庭”的避风港符号作用,和男性共同建立独立的家庭空间和情感归属之地,此中也明显地伸张了女性反父权、夫权的诉求。在这些影片叙事中,鲜有完整的家庭结构存在,而是对两性关系做了平等的设置。《日落大道》的女影星俘获了男作家的爱情,同时将前夫变成了现在的仆人,这是对过往女性形象意识形态和性别设置的颠覆性建构;《双重赔偿》的狄启森夫人以情感为诱惑,帮助男主角摆脱鼓噪乏味、循规蹈矩、令人沮丧的异化生涯。正如哈娃儿指出,这些都市电影里,正常家庭的缺失、性别设置的更换甚至颠覆,暗示出女性在美国社会中的地位发生了重大改变,二战后大量妇女走向职场,家庭、性别、情感的征象随着经济结构的变化而变化,传统的、保守的价值观也遭到重构。影像不过是对这一趋势做出反映而已。
其次是多元交响式的女性形象塑造。伴随着女性独立的姿态和趋势,美式都市电影中的女性也不再只是单一的符号投射,而是呈现多元交响化的存在。创作主体重拾起被丢弃的新写实主义电影观念和巴赞化的纪实美学,并赋予更为深广的实践意义。《激情遭遇》里,影片演绎了一个都市女性以真情温暖着即将走完短暂生命旅程的恋人的故事,极其自然平和地叙述了都市小人物和男女之间平等、相互理解、相互靠近的渴求,以及互予的关怀;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都市电影也塑造了许多“新蛇蝎美人”形象,诸如《致命诱惑》《惊狂》《天黑以后》等,对女性形象有了新的演绎。与过往形象比较,她们张扬大胆、姿态独立,有着明确的自我追求;甚至在《穆赫兰道》《惊世狂花》等大量影片中,女同性恋也成为一个重要的元素展示。这些女性形象多元化的塑造,不断修正女性是男性想象产物的影像书写,女性形象也有了多重的指向性,富于社会意蕴,而美国都市电影也正是在这种变革中走向更为超越的所在。
综上,电影作为现实再现的重要体系,女性及其形象、生存状态自然而然地进入其声光视野之中。晃悠着高跟鞋、华衣鲜服的女性形象向来都是美式都市电影不可或缺的符号元素。在一个还是男性主导的声光展示的权威电影体系里,讨论渗透其中的女性形象,揭示再现形式的深层社会意识形态特征,是急迫而有意义的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