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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小说》的叙事艺术与思维转变

2017-11-16南京大学金陵学院江苏南京210089

电影文学 2017年17期
关键词:米亚昆汀文森特

俞 弘(南京大学金陵学院,江苏 南京 210089)

昆汀·塔伦蒂诺执导的电影《低俗小说》是20世纪90年代最重要的电影之一,自1994年上映后就引发了许多争论,很多人将它奉若神明,认为它开创了电影环形结构的先河,是后现代主义电影的经典之作,昆汀也因该片先后获得金棕榈奖和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也有很多人认为《低俗小说》缺乏故事深度,只是将叙事链条随意打散拼接,看起来虽神乎其神,却不能掩饰俗不可耐的本质。的确,《低俗小说》以“俗”为名,像万花筒一样杂糅了众多“低俗”元素:琐碎冗长且遍布俚语脏话的对白、看似杂乱随心所欲的碎片化叙事、简单粗暴的情节以及刻意粗糙的镜头等,这些让急于抓住主题、提炼思想的观众感到混乱不清。昆汀甚至借用了许多经典电影的桥段,辅以幽默无厘头的恶搞,加深了影片的混乱之感,如他所说:“我每部戏都是东抄西抄,抄来抄去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我就是到处抄袭,伟大的艺术家总要抄袭。”这话的确符合影碟出租员出身的昆汀的“鬼才”气质。他用戏谑和模仿向传统叙事套路宣战,将“无须太多深意、拒绝说教”作为影片的精神内涵,充分诠释了美国语境下后现代主义的电影主张。昆汀也强调了他的电影哲学,“一本正经地谈人生太可笑,因为人类在探寻人生道理,而上帝却没按常理来设计人生,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嘲笑生活本身”。

一、拼接叙事与主题强化

传统的电影叙事以理性叙事为基础,要求影片按照线性结构,完整并循序渐进地推进情节,将情节的因果逻辑看成叙事的基本要求。而《低俗小说》则模糊了传统的结构次序,用碎片化的影像片段对传统叙事规则带来颠覆性的冲击,这种不和谐的,甚至突兀的叙事方式让人耳目一新,正契合了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人们对打破常规及权威束缚的心理需求。当然,电影叙事不管怎么花样翻新,其本质都是为讲好故事来服务的。如果将《低俗小说》眼花缭乱的叙事碎片捋顺,那么它讲述的故事其实是极其简单的。影片围绕几个黑帮人物展开情节,用群像电影的设置方式,故事中没有特定的主角,也没有特定的褒贬立场。这几个人物都是背负着某种罪孽的恶人,他们肆意妄为,甚至双手沾满鲜血,然而在镜头前又不时显得呆头呆脑,说话做事看起来毫无意义,还常常喋喋不休。除了劫盗仇杀,他们也吃饭、睡觉、看电影和上厕所,甚至怯懦迷茫、迷信命运。这些呈现在镜头前的人物真实状态如果按照常规叙事一一陈述,难免因为缺乏人性大义或深刻寓意而显得乏善可陈,影片也会淹没在成堆的黑帮电影中流于普通。就像后现代叙事的另一力作《记忆碎片》一样,如果克里斯托弗·诺兰只是按照正常的线性结构来拍摄,那么男主角在观众眼中只会是个愚蠢的倒霉蛋,观众也根本体验不到跟主人公一起失忆的惊悚和乐趣。同样地,《低俗小说》从片名就表明这个故事彻头彻尾的荒诞性。影片将人物无由头的暴力行为、迷茫的人生目标、混乱的是非观念,搭配错乱的时间、崩溃的剧情线索、错杂的偶发事件、戏谑与游戏的叙事态度,让内容和形式达到完美统一,主题也就更好地凸显出来:这就是一部将低俗进行到底,没有太多深意,向传统宣战,拒绝说教的颠覆式影片。

影片讲述了劫匪、打手、黑帮老大、老大的女人、拳击手等人在两天内的经历,如果按照传统的叙事手法,应该这样讲:

2. 文森特和朱尔斯奉老大之命去公寓拿回一只钱箱,其间谈起老大老婆米亚的趣事。

7. 文森特与朱尔斯在公寓侥幸躲过偷袭。朱尔斯认为是上帝庇佑他躲过子弹,决定洗手不干。两人失手杀人,处理尸体后到快餐店用餐。

1. 拙劣的强盗情侣在快餐店准备动手抢劫。

8. 文森特和朱尔斯遇到两情侣抢劫,朱尔斯将其制伏并背诵《圣经》对他们进行教育。

3. 马沙用重金收买拳击手布奇打假拳输给对手。

4. 文森特买毒品。并奉命陪伴老大的老婆米亚,米亚在文森特家误食白粉,文森特救她。

5. 布奇出尔反尔,反投注给自己并且赢了比赛;在携女友逃亡时发现祖传金表遗失,冒险回家取表。

6. 布奇在家中杀死前来追杀的文森特,出逃时偶遇马沙。两人一番追斗后被变态警察擒获,马沙被施暴。布奇救出马沙,两人尽释前仇。

然而,昆汀将原本清晰简单的故事进行拆分重组,形成“快餐店打劫”(1、8),“夺回钱箱”(2、7), “晚餐”(4)和“金表”(3、5、6)四个部分。这四个部分相互关联,又彼此独立,用黑幕和小标题隔开,细节被切分为8块,形成影片中1~8的排列顺序。在重组的顺序中,故事一和故事二被各自拆分成两块,分布在开头和结尾,并颠倒顺序、转换视角,重复的多视角叙事给观众带来全新的视觉体验。这两个故事中主线人物文森特在故事三和故事四中出现,在前者中依然是主角,在后者中却沦为被一枪毙命的路人甲,并且出现前一秒在6中毙命,后一秒却在7中出现的情景。颠倒的叙述顺序和交错的故事线索将观众的既有思路完全打乱,又因为线索人物的存在,让人在一团雾水中仍然能逐渐整合线索,捋清四个故事之间的关系。

这四个故事独立成段,又共同组成几人两天内的所有经历,每个故事间还巧妙地安排了一些相似点,比如,每个故事中都有一个秘密:故事二中文森特和朱尔斯误杀了一个小兄弟,故事三中文森特和米亚的秘密是米亚差点因吸毒过量而死,故事四中布奇和马沙的秘密是马沙被变态警察施暴。又如,每个故事都是以某种救赎或善果结束,朱斯特大难不死决心洗手不干,文森特对米亚的救命之恩让他们之间萌发了暧昧的情愫,布奇对马沙的救助则让两人冰释前嫌。另外,影片各个段落的首尾拼接互补又暗喻了暴力血腥周而复始,不能根尽的黑暗现实。

除了故事与故事之间的设计精巧外,看似随意切分的故事碎片之间也有独到的设计。片段1中,在强盗情侣举枪射击的紧张时刻,影像跳入片段2,故事一过渡到故事二;片段2中,当文森特和朱斯特莫名其妙地躲过暗枪,观众正待弄明白突袭者的情况时,影像跳入片段3,故事二跳入故事三。以此类推,每当影片中出现紧张或暴力时刻,镜头就会跳转到下一个情节,然后不知何时又跳转回来。昆汀对影像节奏的精准把握让这种跳转恰到好处,每当悬念提到顶点,观众的情绪提到最高时,影像跳转,从急到缓,并将观众笃信的剧情发展引向意想不到的方向。段落与段落之间看似杂乱,其间又不乏提示性的细节。当影片接近尾声,当观众期待影片带来恍然大悟的释悬桥段时,影片却戛然而止。只留下回叙开头的两个片段,完成本片首创的“环状结构”。

这种奇怪的叙事方式为故事的讲解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也让观众产生“人生亦不过如此”的感慨:世事就像一个个随意拼接的片段,每个人都是故事的配角,彼此影响、共同决定故事的发展。每个人身处自己的故事中,角色大相径庭且视野有限,当下往往不能理解各种际遇间的关联,事后才有可能一一领会清楚。而上帝如果像观影一样用全能视角来俯瞰众生,他所看到的正是《低俗小说》传递的混乱之感。

二、“浪漫暴力”的表现

暴力是《低俗小说》的重要主题,昆汀融合了抢劫、凶斗、枪杀、吸毒、强暴等元素,甚至将脑浆喷洒车窗、吸毒、全身穿环、性虐的场面搬上银幕。北京电影学院研究所的郝建教授将昆汀电影中的暴力美称为“浪漫暴力”,指出昆汀创造性地将现实残酷与戏谑玩弄糅合在一起,用黑色幽默和各种风格化的场面营造暴力与真实的间离感,引导观众关注暴力之后的隐喻含义,从而产生暴力的心理效果。

《低俗小说》的确是暴力的,然而这种暴力却不完全由血腥的表象来完成,相反,昆汀甚至为削弱直接的暴力行为做了许多努力。然而另一方面,昆汀又通过剪辑和节奏的控制,增强了暴力瞬间的冲击力,同时将人性中隐藏的黑暗和冷酷表现出来,深化了观众对暴力的理解和感受。

(一)暴力的减弱

1.“量”的减弱。从时间上讲,昆汀让喋喋不休的废话消磨了黑道人物许多执行血腥任务的时间,并通过交代他们的日常生活、设置人物相处的温情桥段极大地缓和了人物身上的嗜杀性,文森特与米亚的相处、蹩脚强盗情侣的你侬我侬都是证例。另外,影片中虽有死人的镜头,但也有多人获救的场景,如文森特和朱尔斯就离奇躲过了乱枪扫射,朱尔斯还为此萌生了弃恶从善的念头;还有米亚吸毒后被救活,布奇救下受虐的马沙,朱斯特说服劫匪止杀,挽救了餐馆中众多食客的性命。

2.无厘头对严肃的消解。大卫·芬奇曾说过:“我的兴趣就是对观众的期望进行嘲弄,这是真正的乐趣所在。”沉重与黑暗往往是暴力片力求表现的效果,然而本片中,昆汀却用许多无厘头元素对这种严肃性进行了消解。最有代表的是:布奇在解释祖传金表曾在父亲和上尉肛门中保存多年的离奇经历时,那一脸正经、满面深沉的表情充满了调侃意味,这与他对先人的追思与珍视一起,消解了此后为寻金表所引发的暴力血腥;米亚吸毒濒危时,两个男人“秀逗”地研究起注射器的用法,形似耶稣的毒贩还在紧张关头四处找寻医学指南。这些引人发笑的情景缓和了紧张氛围,起到了消解压力的作用。

3.堆砌无关要旨的对白。本片中每个人物都显得神神叨叨,高密度的台词增强了影片的荒诞气氛,推迟了暴力的发生时间,也削弱了暴力效果。最经典的一处要数片段2中,文森特和朱尔斯出任务时仍不忘神经质地东拉西扯,他们讨论了不同汉堡的味道、阿姆斯特丹对大麻的宽容政策、欧洲卖啤酒的地方,甚至提到了肉饼和薯条。这些废话与剧情发展毫无关系,但幽默的插科打诨无疑带来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娱乐效果。

4.暴力镜头的回避。对于影片中多处不可缺少的暴力情节,昆汀尽量采取了巧妙回避的手法。例如,布奇打死另一名拳击手是通过收音机交代的;公寓中小混混被杀死时,镜头恰好对准了文森特和朱尔斯。整体来说,本片中的直接暴力镜头比许多同类影片要少得多。

(二)暴力的增强

1.张弛有度。前文在介绍昆汀的碎片化处理时提到,每到矛盾激化的紧张时刻,镜头会马上切换到下一个相对缓和的情境中,观众甚至还可以在暴力发生前笑上一阵;同理,影片也会在一段平静的叙述,或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啰唆对话中突然加快节奏,让高潮戛然来临,猛地掀起一段流血冲突或残虐死亡。这一缓一急一方面推迟了暴力的发生,一方面又延长了暴力的等待时间,加剧了暴力的冲击力。昆汀此举将观众玩弄于股掌之间,给人带来奇特的“受虐”感受。

2.人性的暴力。在影片随意、嬉笑的整体氛围中,昆汀对人类生存压抑与底层生活境遇带来的人性凶残与冷漠进行了刻画,这些精神暴力更甚于血腥的表象。文森特和朱斯特能在杀人之前毫不在意地讨论汉堡,能面不改色地杀死与之闲聊的小混混,能状似无聊地争论谁去清洗车内的脑浆。如果说这是黑道人的残忍,那路人甲女司机缠着布奇让他讲杀人的感受,就显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些反映人性黑暗面的情景以荒诞戏谑的方式出现在观众的笑声中,出其不意地加深了影片的暴力感受。它所揭示的社会黑暗巧妙地与影片“低级趣味”的语篇环境相得益彰,形成《低俗小说》中最沉重的一笔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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