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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与追寻:评《我不是潘金莲》

2017-11-16桑盛荣西安培华学院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00

电影文学 2017年17期
关键词:我不是潘金莲潘金莲雪莲

桑盛荣(西安培华学院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0)

冯小刚电影一以贯之的特点,即是以民间立场实现了当下中国电影最为基本的核心特质“当代性”,构成了冯小刚电影直接介入当下国民生存的精神境遇与社会心理状态,言说底层经验的“当代性”。“站在被历史主潮所忽视或压制的那个边缘一方,让人们看到历史主潮的合理性背后的不合理性。”[1]而《我不是潘金莲》正是关注于现实,表达当下国民生存境遇,且使“当代性”时代意义和社会价值得以显现。

一、底层经验言说

“底层”本身是在主流社会之外的、受压迫的、不受关注的弱势群体。而在当下的中国,随着社会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飞跃发展,阶层差异进一步分化,底层的弱势群体逐渐走向边缘,逐渐受到各类艺术的观照与审视。

而李新将视觉艺术底层的表述形态分两个层面:“一类是真正为底层民众做‘代言’的真实揭示底层苦难生活,表达知识分子、艺术家道德良知、同情怜悯与人道关怀并引发观者强烈共鸣的作品;一类是借底层题材为媒介,反映现象背后的社会、政治、文化等问题,以实现创作者的艺术观念与艺术意志的作品。”[2]而对冯小刚来说,“透过他的影片可以看到20世纪末到本世纪初中国社会变革的缩影”[3]。具体而言是对“一种影像创作与当代社会心理及人文思潮,特别是当下中国人精神世界重构的时代呼声的回应”[4]。而时下最为热议的话题,一个是为买房分房上演了各类真假离婚的悲喜剧;另外就是对“腐败”惩戒,官员纷纷落马的现实语境。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沿用“互文本”的相互指涉,完成了对“当代性”中国经验的还原与书写。而所谓“底层经验”并非宏大叙事中的中国经验,而是中国人的生存、生活以及生命的经验,是普通中国人衣食住行以及生老病死的心理体认。中国底层经验固然因时代不同而迥异,但肯定现实生活的实用理性,以生存的逻辑而展开,是国人现实生活观念的实现,是具有超越形式的智慧结晶。

事实上,中国人的底层经验,从来都是跟切身利益纠缠在一起的。在电影的改编中,创作者有意识地对当下中国语境进行回应。在原著中,李雪莲是为了生二胎,才选择与秦玉河假离婚。但是时代语境的转变,二胎获得了合法性基础,就不具有时代当下的共性特征“当代性”。在市场经济的当下,房价无疑最能代表“当代性”。在此,李雪莲为逃避二胎的惩罚被改编为获得一套房产。其实,无论是否坚持二胎还是因房子而假离婚,李雪莲的出发点均指向以生存逻辑展开的实用理性,正如片尾所言:“其实是为了再多生一个。”代表了底层民众最为现实的生活逻辑。这样不仅反映了冯小刚对市民世俗经验的掌控,而且更显出底层民众对现代所赋予的自由、平等、正义的最为切身的经验理解,显现了底层民众的生存真相与世俗心态。

而对于现实生活的当下,无论是盛行的“潜规则”缝隙还是“显规则”的漏洞,中国人办事喜欢找关系、攀亲戚这一传统亘古不变。“亘古不变”在于乡土传统精神,虽然经济呈现出跨越式发展,呈现出现代化国家的面孔,但中国人为人处世的精神实质,却依然按照乡土的契约精神。乡土中国的底层经验在于传统的礼俗比现代法制来得真实,不成文的约定俗成比条条款款的纸质文件要更具约束力和法律性。以至于李雪莲找王公道拐弯抹角自报家门,而王公道劝阻李雪莲上访而以亲戚相攀;马市长探访并亲自下厨的热心“关照”;等等,可以说中国人均深谙此道。正如李泽厚所言:“(底层经验)具有相当强固的承续力量、持久功能和相对独立的性质,直接间接地、自觉不自觉地影响、支配甚至主宰着今天的人们,从内容到形式,从道德标准、真理观念到思维模式、审美趣味等等。”[5]在这样荒诞不经的叙事中,与其说呈现的是一种“语言肥胖”,让观众在一种“语言意淫”中消解了“当代性”的内心焦虑和失衡,倒不如认为是在一种替代性的“语言对抗”中,借助“语言宣泄的快感体验”极致地呈现出民众“以生存逻辑展开”对中国底层经验的极端书写,使得观影者在瞬间获得了颠覆体验与“文本互换”中的心理宣泄与满足。

二、底层经验的意义追寻

改革开放30多年以来,电影揭示伤痛的现实传统一直处于挣扎的背景之中。检视当前,在电影界鼓吹电影的娱乐价值,从而有意无意地回避电影的现实传统。而所谓现实文化传统,主要是指“它要求创作主体必须追踪现实的流动,把握时代的总体精神状况,及时地反映现实生活中的矛盾或社会心理中普遍关注的问题”[6]。而冯氏的《我不是潘金莲》“正是一种影像创作与当代社会心理及人文思潮,特别是当下中国人精神世界重构的时代呼声的回应”。

首先,人物身份不论高低,总会在纷繁的社会中占据一定位置。位置的变化,透视出社会转型中矛盾以及底层人物的命运。伴随着上访之路,李雪莲的身份在民间、庙堂“社会场域”之中不断“转位”“复位”。李雪莲的上访不仅在于前夫的欺骗,更来自于社会伦理对她名声的定位——“潘金莲”,而为此正名的行为又使之成为“窦娥、小白菜”,最后被官方定位“刁民”。 而伴随着身份权力的变化与重新界定,告状的焦点也随之进行位移。地位从开始“无人喝彩”到各级领导的亲切问候与“关照”,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透过身份变化带来的“关照”,监测出外在权力带来的身份压迫。同时,李雪莲介入事态,用身份的位移与错位倒置,描述外在的权势对人物命运的主宰。最后在“不解决而解决”的方式中,在复杂人性的杂陈中,完成了对人物身份的观照和再度确认。可以说,身份的诸多变化与再度确认,反映了个体利益的正当诉求,形成了李雪莲们的价值理念,从而把底层诉求建构在现代变革期的社会现实之上。

其次,从电影的叙事来说,“寻找”似乎成了中国电影表现“当代性”诉求的叙事母题。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李雪莲的所有行动与努力均指向了一个寻找理解与认可之路,确认传统的契约文明,秉持的是乡土中国的伦理道德价值。在画外音中,界定了“潘金莲”在中国社会伦理中的地位“坏女人”。这样李雪莲被这种无形的语言暴力所“绑架”,背负了历史之重(要与潘金莲撇清关系)。具有特殊指代的符号无疑像一块巨石般成为她无法解脱的精神重负。她个人的行动就构成了“寻找”个体被群体的重新理解与界定,在生命存在的维度上内化为对底层平民生存困境及个体存在意义的追思。同时,在个体意义追寻被救赎、理解、肯定的叙事中,重点着意的不是李雪莲上访的艰辛过程,而是她上访的缘由与意义。从影像来看,影片的意义不在于告状的本身,而在于对“告状”的超越。也就是说,叙事弱化了李雪莲的行动,与其说她是故事的主角与重心,不如说她是故事的“线索”从而展示官员反应与态度的“社会场域”。为此,导演刻意缺少特写镜头,从而让观众难以窥视女主人公的心理,更多地展现出官员的主体。正如胡克所言:“这部作品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人物多是扁平化的,缺少深度。编导可能就是不打算拘泥在具体的个人身上,不想全面深入刻画个体形象,而是重在体现社会体制和社会环境,因此体现性格和内心世界细微动作和细微表情比较少。可能冯小刚是有意这么做的。”[7]

最后,从乡土与现代的两难对话来看。故事伊始即以“庙堂”的代表王公道在缓慢的语气中浓缩了当代中国的“庙堂”的集体形象。在“杀了人,这婚就不能离了”中将李雪莲为代表的民间诉求置换为轻描淡写、例行公事。“有了这个本本,就是真的”代表着现代以法律条例所规定的现代理性文明。而对于工具理性者看重的形式真实,如果“本本”是真的,离婚也就是真的,至于其中真实的意图,他们就不关心了。而在以乡土中国的集体无意识中,贯穿的是以人伦为核心,看重的是“道德契约”。正如前文所述,乡土中国虽然日新月异,法律条文一应俱全,完全呈现出现代化国家的面孔,但是内里依然是按照乡土中国的契约精神而行动,看重的不在于条条款款的纸质文件,而是传统的礼俗。这样对李雪莲来说,秉持的是传统人伦道德的乡土契约,看重其中的真实意图“假离婚”而非“本本”的形式。对周围的人而言关心的是形式的真实,因为形式的真实比本质的真实更重要。以至于当她放弃上访却无人可信,在非得写“保证书”形式的真实下,最后被迫要上访。可见当下是一个形式的真实掩盖本质真实的年代。这样针对现代社会的崇尚法制,以工具理性和技术理性的“当代中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精神焦虑。李雪莲处于两难的困境中,一方面是古典良心良能的乡土逻辑,她相信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生存信念;另一方面以“领导”为代表的现代中国的“现代性”工具理性。这样不仅构成了告状的两难,而且形成了普通百姓的伦理诉求与现代中国的现代性询唤之间的形变。

同时乡土民间(传统)伦理契约与庙堂(现代)工具理性之间的两难处境是以庙堂对于民间的诉求被认为是“微不足道”的“小”来呈现的。首先是县长史惟闵以潇洒游戏的态度,逃避了对李雪莲个体价值诉求的回应,将个体置于面对孤独与愤怒之中;其次,在蔡市长看来,正在评精神文明建设的紧要关头,李雪莲上访静坐无疑是有损声誉的,没有从大局出发,从而将其送进了监狱,更加激怒了她;最后,更为关键的在于新任马市长不止一次地指出“因小失大”。这样隐射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对于官员来说民间的诉求是“小事”。既然是小事,就导致了诸多相互推诿、不予处理,各级官员才无法理解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乡村妇女的荒诞行为。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无法得到认可,李雪莲不得不告状,而最后的放弃恰恰在于无望于个体价值的实现与认可,也无法看到自己在社会群体中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官员的相互推诿,才是中国千年来官场的潜规则。而郑县长在视察古宅院一语双关地指出:“公安、消防、文物,有一个部门负起责任来,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其实质在于“我们不是帮助李雪莲,而是想保住自己的帽子”。可见政治权力的“现代性”对“底层民众”生存、精神文化的挤压,才是造成李雪莲们诸多困境的根本原因,从而把对底层苦难的展现和社会批判主题有效地结合在一起,揭示出造成底层苦难的社会根源,引起人们对中国现代的重新反思。然而反思的并不在于反现代化,而是从主流意识形态内部对中国现代性的认识和思考。但是为了调和伦理契约的民间与庙堂工具理性的政治权利,冯氏设置的“永安市围绕转变作风展开了专项治理,把类似事件解决在萌芽状态” 的结尾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与无奈。

简而论之,可以说冯氏电影,续接“揭出病痛,引起疗救的注意”,展露了底层民众遇到的生活困境、精神困境和价值悬置的尴尬。虽以荒诞的方式隐藏自己的理想,却表达了原先难以表述的直击社会病症的先锋性和批判性。正如托马斯·沙兹所言:“不管它的商业动机和美学形态是什么,电影的主要魅力和社会文化功能基本上是属于意识形态的,电影实际上在协助公众去界定那迅速演变的社会现实并找到它的意义。”[8]从某种程度上说,当观众透过镜头所完成的每一次影像之旅,无论是戏谑还是感动,完成的都是对当下“迅速演变的社会现实”的“回应”,“并找到它的意义”。而“意义”不仅在于“乡土”中国与“现代”中国底层民众的精神焦虑,而且更在于对“当代性底层经验”的精神介入,从而凸显了言说的渴望与寻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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