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像在炉火里呼吸着的栗子壳

张晓雨

我在你的家，一个在不久或很久后，会和我一样成为你遗物的家。我坐在你的炉灶旁，烤一烤冰冷的手。

我的背后，是一捆捆摞得整整齐齐的杨树皮，带着些夏季的躁动。我用一根松木劈柴拨弄着火中燃烧得快要变成太阳的栗子壳，它们的硬刺像漫天烟火在炸裂。我闻到了火焰的味道，它就藏在温暖中，像是你的手拍拍我的头。炉中的栗子壳有时会发出“啪”的响声，和你锅里煎的黄花鱼的颜色一样，都是明黄。你告诉我啊，那是没成熟的栗子，怪不得它会尖叫得那么有力量，它是在火中成熟的呀。你浑浊的双眼，在不远处映着火光，像星星一样。

你又抽起你戒了几十年都戒不掉的烟，吭吭咳咳地对我讲你的故事，如你一生一般坎坎坷坷。我很奇怪，当年那些你经历过的感情激烈的事，比如不平，比如受到小人的陷害，应该像愤怒的未成熟的栗子壳一样爆发出声音来，为何现在却叙说得那么平和？我低头看看灶中，想起那声爆裂已经许久未响，被火焰舔食掉硬刺的栗子壳，正平稳地烧着，像呼吸一样，明明暗暗。

原来，创伤好了会形成新的皮肤，甚至结实过从前。如果只是记住疼痛而忘记愈合，伤口就会一直以血和脓来证明它的存在，让一生留下缺口。

我不禁抬头看看你的神情是否真的波澜不惊，眼睛和星星一样，是不会骗人的。我没有看到你的眼，耷拉的眼皮已经盖住它们了。我看到了你的皱纹，一定是一生中流过太多汗水，淋过许多雨水，所以才会在脸上冲出那么多沟壑。

你真的是老了，虽然在我的记忆力也没年轻过。你种下的樱桃树比我大几岁，你穿过的衣衫比我大十几岁，你没用坏的老家具比我大几十岁……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我怕你会经不住时间的对比，就像经不住现在的我坐在你的肩头。我不敢看栗子壳的熄灭，不敢触散渐失渐远的温度，因为想留住却无能为力，留不住啊！你应该是一颗会发光的星星，对，永远在发光……

发光的东西有很多，但最容易在黎明前消失的，是星星；你爱我也许多，但我却只能叫你——爷爷。

我的手已经很温暖了，来给你捂一捂吧。如果星星消失了的话，那已經天亮了吧。

（本文为第十六届“新作文杯”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现场决赛特等奖作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