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美是落寞(组章)
2017-11-15干海兵四川
干海兵(四川)
新实验
中年大美是落寞(组章)
干海兵(四川)
清灯记
一
老外婆用清油点灯,在黎明或黄昏为全家人祈福。迷离的灯苗里,一万粒油菜籽重新找回了青青的身体,那些流动的花影,在佛经中徘徊。
每一粒油菜籽都相信过春天。在川康边地,油菜花总在向阳的坡地张望,它灿烂而单薄,像每一个青春期的农家的女子。清明雨落,油菜出嫁,送到山谷河湾中的榨房,饱满或瘦弱的心事化为沉重的水。
二
那些挣扎的火苗,让昏暗的乡村浮动着春天的铃声。
老外婆将液体的春天请到神龛的高处,让每棵油菜复活,开出金色的六字真言,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啊,多年前遍地的油菜花已散落四方。
三
借老外婆的嘴骗人的菩萨啊,你仅仅就是活在茅屋泥墙上的一张纸,那些隐隐约约的旧年的痕迹,已在每一朵油菜花的飞翔中弯下了腰。
你借外婆的嘴说过我们家会越来越好,每个人来年都吉祥幸福。但多少年我都抱怨你言而无信,直到有一天外婆永居那小小的坡地,我才知道有时候开得最美的油菜花是梦里的。
四
清油灯也会开放的,清清白白的花朵偶尔也会呻吟。
残夜漏星。通往黑暗的是一条路,通往高处的是一条路,回家的人,在山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内心荡漾着春天许下的一万朵花语。
抱残守缺的老外婆啊,一万朵花开在你少女必经的路上。
五
时世如浊流,落花仍有心。
在一叶清焰中独坐的老外婆,把最后的乡村留给了乡村。
把一丛小小的火苗,留给了火苗。开枝散叶的油菜啊,你的每粒籽中有一座佛。
有一座四季风吹的高原。
六
故乡的油菜花中开得最美的那朵是清油灯,仔细聆听,它会说话。
说柴门竹扉、说鸡鸣犬吠、说山道上赶路的夜雨、说茅屋上唱歌的月亮。
——月亮,月亮,你可看见了那散落在梯田中的黄金。
我有一块水的黄金,带着它游走四方,我有一苗小小的故乡,开在清油灯的中央。
正午墓地的冥想(一)
此刻没有风,没有影子和睡着的日光,安静如镜子的背面,没有心的波纹。
在微小中宏大,幻化为万物的灰烬。
从来没有过自己,如此刻被空洞抹去的空洞。
蝉鸣、蚂蚁、石头的波浪;台阶、落花,似有似无的墓草。
眼睛,为虚拟的光明而熄灭,最后一次。
也有响声,是内心空空的响。
宇宙须臾变形,时光穿过肉体,落花在所有的树木中浮沉。
正午墓地的冥想(二)
我们即刻抵达的天堂,在时间的折页中流淌。
我们离开,在身体里逃逸、遁形,仿佛正午的水珠。
一直在滴落与滴落之间,飞翔。
每个人都会带走完整的星球,离开,是为了找回自己,也许离开本身就是靠近时间的两面,黑夜与白昼、明与灭。
明天,影子将先于我们到达那边,如引领者,把这万物藏在可有可无的身后,你到,她就倏然醒来。
正午墓地的冥想(三)
那一副皮囊,收尽正午的白光,如坍塌的矮行星,只归于内心爱的脆弱的一瞬,而此刻,我只想唤醒自己,在众多的眼睛中间。
作为幸存者我无法安置多疑的灵魂,肉体带着沉重的寂寞。
——我们曾经为她代管过生命,草芥样多汁且易腐的生命,现在分文不动地还回,连这尘土也一并交给尘土。
我们何曾离开过,何曾把这本没有的痛苦、幸福,轻与重,放置在华而不实的居所。
正午墓地的冥想(四)
只有一叶飘在正午的空中,神秘的台地,一万只搁浅的小舟在等待下一次海潮。
日光如幔,擦拭今日如同昨日,有铁锈,有游尘,有一段未及洇干的脚印。
一万只不再挣扎的小舟,一万个人上岸了。
空空的天地中只有我还在寻找那根,从未闪现的稻草。
只有死亡是真实的,它给予你的将永远刻在时间的缝中。
不会用微信的人
不会用微信的人,在生活中有失踪的危险。
花花绿绿的信息,打雷下雨,柴米油盐,真情假意,荣华冷寂。
路走到此处,遇到了天堑。
不会用微信的人居住在都市的庙中,但老和尚也在用手机说法了。
无数条丝线的天罗地网,裸身的游鱼,吸沫吐泡,相互取暖。万千个手臂交织成浩瀚的洪流,冲刷与被冲刷,在一念之间。
不会用微信的人,每天种诗听琴,在狭窄的小路上幻想邂逅久违的亲人。
他偶尔也向埋头深潜的人打听从前的消息,那小小的镜子里,虚光幻影的潮水抹去,一串串孤独的脚印。
旧年的落发
一根多年以前的落发,在枕头边醒过来。那是一小会儿的爱,留下的痉挛的闪电,十年的闪电,或者比十年更长的空落和寂寞。
一根漂浮在无尽黑夜中的,失语的头发,在枕头旁老去。
她爱过你的起伏的鼾声,直至长夜冰冷。她厮守你梦中漏下的呓语,一次一次回到从前。
一根没有了从前的头发——啊,从前,再也不会为回忆低泣。她只为一小会儿的爱,爱抚,还守着那日渐冷漠的枕头。
十年,多少潮湿的青春都在死去,只有一小段傻傻的幸福的闪电,在固执的等待中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