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

◎陈安伟

旗袍

◎陈安伟

一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时，坐在万芳身边的李部长对万芳低声说，老板来了！李部长说的老板万芳明白就是高县，虽然没见过老板，但在省城混的人对小县城的县长心里还是不屑一顾的。万芳觉得没必要紧张，一个处级干部在省城一抓一大把，至于这么紧张吗？万芳安慰着自己，总算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省台工作一年了，有必要害怕一个县长吗？再说了，合作的事情即使谈不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被苏台长批评一顿，说工作能力不够，仅此而已，总不会扣奖金影响部门主任的竞聘吧？回答是肯定的，万芳按着胸口，稍事平静了一会。李部长又冲着屋里的人说老板来了。顷刻，屋里现出少有的安静，刚才打牌的人，热炒黄段子的人，眨眼都变成哑巴了。难怪，县长在这个地方掌握着绝大多数人的命运，何况这些人都在县长的直接领导之下呢。听说县长来了都少不得害怕，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县长，挨骂事小，官位是主要的。

万芳瞅着屋里个个面露紧张或是恭谦表情的人们，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坐下。李部长站起来向外走去，政府办的孔主任也紧跟着出去了。万芳站起来，觉得该去洗手间整理衣服。万芳进了包厢的洗手间对着镜子理了理皱了的旗袍，这款旗袍是棉麻布料的容易打皱，万芳仔细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细眉圆眼，脸恰到好处的粉白色衬出旗袍浅绿的花纹，简单明朗的头发在脑后绕出女孩子少有的韵味，万芳对自己的装束很满意，既不妖也不艳。特别是身上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要不是胸小一点应该说完美无瑕。万芳第一次穿旗袍，如果不是礼仪公司的何姐要求她穿，万芳是不会穿旗袍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穿旗袍总觉得太古板，像个老气横秋的女人，况且走路很别扭，束手束脚的，还必须装成淑女的样子。万芳是那种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女孩，眉脸身材都婉转有致，有一种难以说出的韵味。这次，苏台长特意派她来曲水县洽谈合作的事。礼仪公司的何姐盯着万芳毫不犹豫地指着旗袍说，你穿旗袍绝对有戏。万芳不知道礼仪公司何姐说的有戏是暗示什么，当她穿上旗袍时，觉得确实很不错，于是万芳就决定听礼仪公司何姐的话。按理说搞媒体特别是新媒体的人穿衣都喜欢休闲，万芳也不例外，万芳穿着旗袍出现在苏台长的面前时，苏台长说万芳你穿旗袍确实好看，再脱下来岂不抹了苏总的面子？万芳心仪旗袍也罢，迫于苏台长的夸奖也罢，反正在来曲水的路上万芳穿上了这款旗袍。

县长被一帮人前呼后拥地夹在中间，李部长挪开椅子让县长坐下来，政府办孔主任赶紧双手递过一杯红茶。县长左右环顾了一下，脸上带着笑意，李部长拿着菜单汇报点的菜合不合适，县长挥手示意随便。李部长把菜单交给身边的小于，吩咐他按照刚才点的菜单上，并叮嘱多加道“米粉圆子”。米粉圆子是县长最爱吃的一道菜，因为高县长是江南人，喜欢吃甜味清淡的菜品，为了琢磨高县的饮食起居李部长可谓煞费苦心，专门打电话给以前高县工作过的桂林县，找到高县秘书把高县的喜好摸了个清清楚楚，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不过，李部长从来不会忘记高县最爱吃米粉圆子这道菜，只要高县在米粉圆子必定点，李部长把米粉圆子的勾划得特别深以显示这道菜的重要。小于拿着菜单去厨房了，这边大家按照顺序坐好，县长旁边的位置谁也没坐，大家知道能坐在县长旁边的人一定重要，大家甚至心里都在猜测谁会坐县长旁边。

门“吱呀”开了，万芳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把眼光投过去，不知是开门的声音还是万芳走路的声音，反正万芳觉得大家都盯着她看就很不好意思，万芳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落座，万芳求救似的望着李部长。

“美女就坐老板旁边吧！”李部长指着县长旁边的座位说。高县长似乎才抬起头，他淡定地看了一眼万芳，随后示意万芳坐下。万芳没有选择的余地，有些拘谨地在高县长旁边坐下。

好在包厢灯光暗淡，万芳觉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张纸巾推到万芳手边，瞬间万芳有些感动，这个叫高波的曲水县的二把手给万芳留下了好感。万芳礼貌地点点头，说谢谢！高县长微笑着说为女士服务是荣幸，何况是漂亮的女士。众人皆附和，李部长打趣说，我们县长可从来不给女士服务的，你是第一个。“哈哈！”高县一阵大笑，说来，开吃。

二

席间宣传部的李部长给高县介绍了万芳，县长凝神听着，万芳说感谢县长招待，这次来曲水是想谈和贵县继续合作的事情，主要策划拍些曲水县的风光发展等作为宣传途径。曲水风光独特，作为旅游资源开发大有前景，以前拍过的风光片在省台也获得过好评，这次希望继续合作作为安徽形象的一次集中展示。

县长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下巴说，你们省台的苏台我认识，以前他给我们县上过大稿子，那可真是大手笔，文采了得。县长伸出大拇指对全桌的人称赞。万芳说，我去年刚到电视台，我们苏台长确实是个大才子，不但人长得帅，文章也写得妙，人人都夸他。万芳洋洋总总的几句话把苏台长拔高了一大截。县长说苏台长的笔能叱咤风云，只是最近很少看到苏台长的好新闻了，好的新闻都有深度，你回去要把我说的话带给苏台长，姜还是老的辣！说完高县哈哈大笑起来，笑里的意味让万芳琢磨不透，万芳只得附和着笑。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县长用筷子轻敲桌子问万芳。万芳说我是浙大中文系毕业的。

“哦，那不得了，大牌子！”政府办的孔主任接过话茬说和高县长一个学校，是高县长的师妹呢！万记者你得敬高县一杯酒。

万芳说想不到在这会遇到师兄，可惜我不会喝酒。孔主任哪容万芳解释把一个空玻璃杯斟满，喝，喝吧，难得遇到校友！我要是遇到小师妹固定喝醉。孔主任皮笑肉不笑地端起万芳面前的酒杯，恭恭敬敬的双手敬上。万芳左右为难，喝吧真没有酒量，不喝吧，孔主任毕恭毕敬地站着呢。万芳把眼光移向县长，那意思只要你高县长叫我喝我就喝。高县对着孔主任摆了摆手，说既然她不会喝你就代劳吧！孔主任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肚子怨气不好说，酒喝了还得表现出来非常高兴的样子。咕咚，孔主任二话没说就一口干了。李部长带头鼓掌，高县长打趣说，给美女带酒就这么拼命。孔主任心想要不是你我用得着拼这个命？不过再不高兴还得虚伪地对万芳说，给你带酒从心到肺舒服。李部长看着孔主任心里想活该，谁叫你逞能！想灌人家酒，还没开始玩就没戏了，想表现给谁看啊！巴结高县巴结得太地道了。

酒桌就是谈合作的最佳时机，万芳不失时机继续说合作的话题，高县对宣传片很感兴趣，叫万芳继续说下去。万芳就从策划到全方位的包装解说等说起，高县长最后说这事交给李部长全权负责，宣传是好事，李部长你好好配合。万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为了表示感谢，万芳执意叫李部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万芳端着酒杯站起来，非要敬高波一杯。县长说不会喝还是喝茶吧？万芳说就算喝醉也得喝完这杯酒，说完就一口喝了下去。酒真辣！万芳赶紧喝了口水才勉强没吐出来。县长说赶紧吃菜，然后把一块鱼夹到万芳的盘子里。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高县长给万芳又介绍了曲水县的风土人情，万芳说你可真是曲水县的父母官，要是不知道情况的我还真以为你是曲水人呢。谁会说你是刚到曲水当了一年的县长？李部长说我们高县对曲水是鞠躬尽瘁，为了咱曲水的发展可是命都不顾的。万芳说曲水能有你这样领导是曲水县的福气。这时，电话响了，万芳说了句不好意思，接完电话，见高县手里拿着手机，万芳趁机对高县说我们加个微信吧！高波说，好好。然后掏出手机，万芳说扫二维码就行，高波照着万芳说的打开微信扫了万芳微信上的二维码，高波听到嘀答一声，万芳说加了，青青子衿就是我。

三

万芳自从加了高县的微信后，就一直盼望着能在高县的微信圈里发现高县的一点动态，每天万芳临睡的时候都会抱着手机看一遍朋友圈的动态。万芳共有三个圈，同学圈基本都是晒男朋友如何给自己送礼物体贴关心的，小女子情爱告白，心情故事等；同事圈暗含杀气，说话都似是而非，虚伪透顶，一些好表现的人经常会把加班的时候晒一下，好像单位离了他就转不了一样，令人恶心；家人圈就亲切多了，温馨的晚饭会令万芳想起妈妈。不是同学也不是同事的圈子就很难界定发生什么了，比如高县这样的官万芳觉得属于没有圈，而且县长也不会轻易晒出自己的任何事情。万芳默默地看着头像，这个叫宁静致远的人页面几乎一片空白，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勾勒出他整个微信的不确定状态。他会不会把我拉黑，或者故意设置了不让我看他朋友圈呢？万芳看着他头像，回忆起上次在一起吃饭时的事情。尽管事情办得顺利，合同也签了，但万芳觉得还是应该再感谢一下，可是，见高县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上次如果没有李部长的安排，万芳也不会那么快见到县长，李部长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分管新闻和对外宣传工作和万芳认识一年了，这次为了能顺利见到县长万芳给李部长送了一款苹果6手机，李部长左推右推的最后还是收下了！送东西的效果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李部长迅速约来高县而且高县竟然很支持和省电视台的合作。一切完美收场，万芳带着合同回到省城，苏台长对万芳一番夸赞，在周一的台例会上点名表扬了她。惹得同事小周很妒忌，十分后悔没有和万芳一起去曲水。散会了，小周拉着万芳的手说，姐下次去曲水一定记得喊我。万芳心里想当初派你去找各种借口推辞，说什么男朋友有病，现在听苏台长表扬了立马变了立场，表扬的是我，假如你去还不一定能成呢。心里虽然生气，表面上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万芳拍着小周的肩说，曲水可好玩了，不光人好客景色好得没法形容，比江南水乡还水乡。哦，哦，小周更好奇了，拉着万芳的手说，姐咱去香味宅撮一顿吧，今儿我请。万芳说不年不节的吃哪门子饭？万芳觉得没必要和小周来往，找了很多借口推辞，可是小周不依不饶说吃饭还要看日子啊，有感觉就吃，走吧，走吧，说着不由万芳说话就把万芳塞进车里。

小周的目的很明显，和万芳拉进距离，不说下次去曲水县，就看苏台长对万芳器重的态度小周能感觉出以后部门主任的位置非万芳莫属。别看万芳刚到台里，经验不足但能力绝对有，小周的政治嗅觉很灵敏，苏台长确实看好万芳。这一点万芳没有感觉，踏实做事一直是万芳进台里对自己的工作要求，至于当什么那是顺其自然的事，万芳是这样认为的。香味宅离台里不远开车20分钟，小周一边开车一边和万芳说上午苏台长接待一个客户的搞笑事件。客户是美朵内衣的一个经理，大意是要和新媒体中心合作拍一个视频广告，就因为人家是内衣，其实也不算什么，拍内衣视频广告算什么啊。你猜苏台长怎么说？不会说让人家多穿衣服吧？哈哈，你太聪明了。

万芳知道苏台长胆子小，特别谨慎，干事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去干的。小周说苏台长不该到电视台来，待在组织部才对。万芳说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时代了，不过苏台长是个大好人。

在香味宅吃完饭，万芳趁上卫生间的工夫偷偷埋了单。小周死活不愿意，说万芳姐太不厚道了，明明是我请客的，你埋单是让我难堪吗。说着要把吃饭的钱塞给万芳。万芳说改天你再请我，今天苏台长表扬我我高兴，再说了，我比你大，该我付钱。一席话说得小周心里痛快，小周说那好吧，以后你一定给我机会来着，不要当了主任不理我们来着。万芳一笑了之说，谁说的，部门主任之职离我还差一大截呢。走吧，走吧，送我回家吧！

四

万芳觉得嗓子发干，小周说喝红酒可以养颜女人要多喝红酒，经不住小周几个回合的劝，万芳和小周干完了一瓶葡萄酒。当时不觉得头晕，回到家后万芳竟然感觉浑身软绵绵的，脚像是踩着棉花。找不到身体平衡的万芳倒在地板上就睡着了！

月光盈盈地斜进窗子，洁白晶莹的月光让万芳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一摸地下冰凉，万芳这才回忆起来，自己喝酒了并且喝醉了。小周也不知道怎么样。万芳脑子空空的，头有些疼身子沉重得不想动。几点了？万芳脑子清醒就是不想动，在地上摸了几下，万芳触到了她的魅族五，闪着白色的荧光。打开手机显示凌晨两点。虽然是夏天可夜晚地板还是有些凉气袭骨，勉强支起胳膊坐起来。手机微信闪动着，咦！县长的头像亮了！万芳有些惊喜，是他发来的微信。一张穿着旗袍的照片，万芳仔细一看这个穿旗袍的女人竟然是自己。咦，高县怎么会有我的照片呢？万芳仔细回忆着，那天在曲水高县没拍照片啊！可是这张照片明明就是在曲水那天穿的旗袍，万芳一时费解。万芳看了下发照片的时间是晚上12点，高县在照片下面点了赞。夸旗袍还是夸我呢？当然旗袍和人都美！这是午夜两点高县给万芳回复的第一条微信。也是万芳认识高县之后第一次发的微信，万芳从来没想过主动联系他，和一个当官的人交往万芳觉得累。

万芳看着微信的头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冲撞着大脑，这个叫高波的曲水县县长半夜时分竟然不睡觉和一个只吃过一次饭的女人聊天，呵呵有意思！高县发来的信息说万芳穿旗袍很古典端庄，怎么看都好看，正是万芳穿旗袍才吸引了他。万芳不由得想起在没去曲水的时候，礼仪公司的何姐为什么坚持让她穿旗袍了，果然有效果。被男人夸赞的女人心里都很舒坦，特别是有点权利的男人，高波在曲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绝对的权利，漂亮的女人见过千千万万，万芳这样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但吸引高波的是万芳的气质，高波说万芳穿上旗袍有张爱玲的清高和灵气在里面，但颜值高于张爱玲的。

万芳回复高波微信上含蓄的微笑头像，高波说他就在省城开会，此时睡不着。

万芳从地板上起身，她头脑乱哄哄的，心里发烫，他是什么意思？月光如一地碎银，哗哗地在万芳脚下流动着，高波说他在党校学习，时间是半月，如果有时间可以去看他。万芳飞快地回复着说，好呀，你到这来我是地主，明天请你吃饭。高波发来一个嘻嘻笑的脸，说等着。万芳说多晚了，高县你公务繁忙也得保重身体，曲水县的几十万百姓可得指望你呢！高波说女人不要熬夜熬夜可不漂亮了，赶快睡觉吧！然后给万芳发了个拥抱在一起的企鹅。

万芳没有回复，扔掉手机仰头倒在了床上。

万芳想起谈了四年恋爱的男朋友，在大学里四年的感情竟然抵不上一年的工作时间就惨淡分手了，感情原来太经不起折腾和等待了，所有的誓言只不过是空白的回忆和徒有的虚无。万芳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去爱任何一个人了，四年的爱情长跑给她的除了伤心还是伤心，男友已经有了女朋友，万芳是从大学同学宋毅那知道的，宋毅说万芳你也不用伤心，胡昊天就是个混蛋，他离开你是你的福气，如此势利小人不要也罢，你不必为了他伤心，一句话不值得，为一头猪伤心啥？你说！万芳使劲咽下了眼泪说不伤心，老宋，他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的权利吗？为一个局长的女儿轻易就抛弃了四年的感情，我呸！万芳吐了口唾沫，心里舒服了！那晚，宋毅邀请了几个大学好友吃了顿饭，大家都不再提胡昊天，万芳表现出异常的欢喜，最后又一起去K歌。那晚以后，万芳觉得胡昊天就死去了，和自己再也没有一丁点关系。宋毅把万芳送回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芳，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别想不开，我们都觉得胡昊天压根配不上你！万芳抽动着嘴角想哭却哭不出来。

莫名的伤感让万芳心灰意冷，滴滴，微信闪烁，高波只说了一句“晚安”！

五

刚到办公室，小周就拎着早点过来了，姐，看你最爱吃的小杨生煎，还有啦啦五谷杂粮豆浆，绝对营养。万芳一阵感动，觉得昨天把小周想得龌龊了，其实这丫头也不错，就是精灵了，不过精灵也不见得不好。两个人把早点分着吃掉了，万芳问小周昨晚有没有喝醉，小周说那点酒算啥，再来一瓶也不会醉。万芳说你能喝几瓶葡萄酒？两瓶零个半，小周翘起细长的手指，万芳这时注意看到小周无名指上的钻戒。订婚了？瞅着万芳一脸惊愕的样子小周“咯咯”笑了说，订婚一年了，不过还没结婚，现在是同居说时髦点叫试婚，要不然等有了孩子不合适再离婚多麻烦。小周甩着长发留下一个飘逸的背影走了出去。万芳心里不由思绪万千，不过自己接受不了试婚的过程，万芳觉得还是男婚女嫁生个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才算是婚姻。听同事说过小周目前的男朋友是有妻子的，小周属于小三类算不得试婚同居，小三还是被人所看不起的，最起码是见不得阳光的，在男人没有离婚之前无论对错都是被人不齿的！例外的总是很少。万芳觉得小周是个阳光的女孩，对于自己是小三的事一点都不避讳，小周认为只要是真爱就行了，小三小四的称呼无所谓，真爱是高于世界上任何称谓的。

电话响起，是苏台长。万芳站起身来说马上过去，挂了电话万芳就“噔噔”地迈着碎步朝三楼苏台长办公室走去。苏台长虽然是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但看起来人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秃顶，白发早生，一脸深刻的皱纹。万芳第一次看见苏台长的时候是台里的面试，万芳对苏台长说的话是“您老”。苏台长尴尬地张了张嘴说，请这位同学说说我今年多大岁数？万芳心里好笑，你这个老头子问这么简单的问题，这哪叫面试。苏总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严肃的脸色让万芳觉得好变态。万芳说，你快退休了吧？苏台长耸了耸两道剑眉，说具体一点。万芳只好照着苏台长的脸再违心地说年轻了几岁，您今年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岁吧？万芳说完这话其余两个面试官就噗嗤乐了，说，苏台长才四十五岁还是虚岁呢。万芳知道自己闯了祸，面试肯定砸锅了，一时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竟然通过了。事后，万芳特地去给苏台长道歉，苏台长一反常态地乐了，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长得太沧桑了，要怪也得怪我自己跑在了时光的前面。说完这话把万芳逗乐了。万芳顿时觉得苏台长不那么严肃了，也有点可爱。

苏台长叫万芳坐下，说和曲水县的宣传片要赶紧拍了，虽然合同签了，但钱还没到位，你再去一趟曲水，尽快把钱要过来，赶在十月一日之前把宣传片做出来，作为省台的重点项目来做，争取在全国的宣传片中获得大奖。万芳说，行，不过听说高县长在省里学习呢，现在这会儿去曲水也找不到他啊。苏台长说，你想办法联系只要资金拨到位就能开工了。万芳说好，我先给曲水县的宣传部打电话问问情况吧。

回到办公室，万芳拨通了李部长的电话，李部长说万美女有什么指示？万芳说你别喊美女美女的太俗了，李部长说现在都流行喊美女，我总不能不流行吧，要不可就落伍了。万芳说书归正传上，上次我去曲水和高县说的合作拍宣传片的事情……哦，那事不是定下了吗？李部长很肯定地说。关键是钱没到位，你能不能再和高县说说这事，催催款子到位，我们台里想赶在十一之前完成这个任务参加全国的宣传片大赛，到时候说不定会获奖呢。李部长说高县不在，最近都在省里学习，听说要半个月。等高县回来我就给他汇报这事。万芳说你能不能先打电话给他汇报这事，等他回来时间有点紧了。李部长说我就是一个副部长给县长打电话级别不够啊，再说了也不是非得要说的事，你这个事说来是小事，本来都是定下来的事，我现在多此一举地给高县长打电话，万一他不高兴了，这事还办不成了，我觉得还是等他回来，你再亲自来一趟，保证我们高县给你立马划拉一笔款子过去，你说是不是？

李部长的一席话说得万芳没话可说了，万芳只好挂了电话。

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呢？万芳心里想，他难道会吃了我？打定主意，万芳决定晚上约高县一下，就像昨晚说的那样，高县来了，自己得尽尽地主之谊，不管自己是不是阳城人，总归是在阳城工作的。

六

趁着中午休息的空闲，万芳给高县发了微信。

不一会儿，高县就回复了，高县说很高兴晚上一起吃饭，并且把饭店都指定好了，万芳知道那个叫云锦宫的饭店是阳城数得着的饭店，坐落在天鹅湖边，是疗养胜地，风景优雅安静，远离城市闹市，在那儿吃饭绝对上档次，不过消费也不一般。高县说一切都不用她安排，只要在晚上七点准时到就可以了。高县还体贴细心地问了句需要去接吗？

万芳的心瞬间就融化了，这是离开吴昊天之后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感动的，万芳以为再好的男人都打动不了自己的心，可是，仅仅就因为一句关切的话吗？万芳心里有些想不明白，真的是很微妙的变化，也许在去曲水时第一次见到高县就有了这种好感很亲切吧，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真的不需要理由。

一个下午，万芳上班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周扭到万芳的办公室三趟了，第一次送了两个桃子，第二次送了一包茶叶，这次小周给万芳看的是一块透明的白玉。小周说姐，这玉是他才从缅甸带回来的，他托的人。小周强调了一句。你看这玉的成色，光泽好吗？小周说的他就是那个同居试婚的有老婆的局长。万芳摇着头说，我对这个一点也不懂，啥叫好玉我也看不出来，对我来说都是光滑的石头。万芳自嘲地笑着说。姐，你看你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像个黄鱼除了鳞片和汗毛有发光的地方吗？万芳说我不喜欢戴首饰，再说了我刚工作哪有闲钱置办那些东西。小周说，笨，这些是男人买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找个男人还怕没有人给你买。小周说说笑笑地对万芳说，正好广告部的雅荷来找万芳有事，小周才闪出去，雅荷说小周是个不检点的女孩子，虚荣得很。万芳说她拿着一块什么缅甸玉叫我看呢，说是男朋友买的。雅荷说呸呸啥男朋友，还真把自己当女王呢，小三呗，当小三她还挺自豪的。唉，不可救药！雅荷说完事就摇着头离开了。最后雅荷说万芳你以后少和小周来往，不要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知为什么，当雅荷说小周不要脸的时候，万芳觉得自己的脸也发热，这时候手机嘀的一声响，万芳知道是高县给她发的微信。拿过手机，看见高县按过来几个字，几点下班？万芳看了一下时间，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万芳说没有特别的事情二十分钟以后就下班了。高县说好，二十分钟后我叫人去接你。万芳赶紧在屏幕上敲出：“不用了，高县我自己打车去吧。”高县飞快地打过几个字来，“为什么？”万芳觉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车来接正是下班时间，万芳觉得台里的人要是看见她被一辆车接走，会怎么说三道四呢？高县像是知道万芳的心事似的，他说放心吧，车在离你们台不远处的公园北门等你，你可以提前一点走，车牌号是WW689。

七

云锦宫真是个好地方，万芳不由得感慨。这是万芳第一次到这种高档的地方来吃饭，高县说这是他同学安排的，我记得你也是浙大毕业的，今晚上来的都是浙大的，都是你的师兄。万芳说，感情是一场浙大毕业宴会啊。

高县对着万芳笑了笑说，你今晚没穿旗袍。

万芳说，我平时很少穿，去你们曲水第一次穿。高县说你穿旗袍很好看，唯一有一点遗憾的是……高县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万芳正想问的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冲着高县一伸胳膊，两个人好像久别重逢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男人说想死上铺的哥哥了。高县说这次来好好聚聚。男人回过神来，赶忙对万芳说，听说你是我们浙大的小师妹，高县邀请来的重要嘉宾。万芳站起来和他握手，高县说这就是我的铁哥们儿，赵磊，这个饭店就是他开的，是我们这帮兄弟当中最有实力的企业家。赵磊使劲地握着万芳的手说，师妹果然长得好看，和浙大一样出名，让我想起了我们的校花徐泾。高县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去叫你们服务员上最好的茶，今晚上你可得把你们饭店最特色的全上来，你小师妹是个记者不好好服务给你曝光就麻烦了。万芳说哪会呢，高县说笑的。

人陆续到齐了，赵磊说今儿还差一个兄弟，他说来不了了，尽扯淡，重色轻友的家伙，听说老婆看得紧，闹离婚呢。今天我去他局里找他办事，他说为了给女朋友买块缅甸玉被老婆发现了，现在老婆也要玉呢，到哪弄去？一模一样的玉。不提他了，估计现在哄老婆呢，老婆情人弄得他连咱们哥们情义也不顾了，败兴啊！

万芳想起下午小周手里拿的缅甸玉，心里明白了几分，小周莫不是那个什么局长的情人？猜测个八九不离十的万芳觉得世界真奇怪，原来很多人都是有瓜葛的，每个人和世界都脱不了干系，间接的，直接的，或者绕圈的，总之在认识不认识的人之间都会有你熟悉的人。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省台的记者大美女万芳，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浙大的小师妹，今天能邀请到大家很荣幸，借此机会邀请大家以后方便的时候去曲水县找我，别的不敢说，曲水县的鱼虾很地道，曲水县的风景很美，万芳去过的，叫她给诸位形容一下曲水县的美吧。这时候，高县把话题转移给了万芳，万芳一时有些紧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万芳忽然说，要说曲水美，还得借助电视纪录片，高县说的宣传片正在筹拍中，不过高县你们还没拨款子呢？款子一到片子一出来，还要我们在这介绍形容曲水的美吗？哎呀，对，丫头你太聪明了，这事我给忘记了，我马上给孔主任打电话，明天就落实这个事情。说着高县就拨通了孔主任的手机，高县只对着手机说了三句话，孔主任明天务必把给省台的那笔宣传费用落实到位，无论如何不能再耽搁了，责成宣传部去办好宣传片的事。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万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求高县办的事情，高县都会答应，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万芳就有了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旗袍吧，今天万芳没有穿旗袍，万芳本来想去找个店买件旗袍穿的，因为时间关系万芳打消了买旗袍的念头，再说了第一次穿旗袍了，第二次还穿旗袍是不是显得有点雷同。万芳觉得还是随意的好，于是就穿着很休闲的牛仔裙去了云锦宫。果然高县提到了旗袍的事，不过高县还是赞美了万芳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赵磊说小师妹你是今晚上主要人物，能不能给个面子喝杯酒。说着就给万芳倒酒，万芳很着急说自己不会喝白酒，红酒勉强喝一点，一喝白酒就醉。高县说少喝点，剩下的我喝，真醉了也没事，赵总会安排住宿的，是吧，赵总?赵磊说那还用说，师妹你放心喝吧。万芳只得和赵磊碰杯，赵磊说你喝多少随便，就是个意思。万芳嘴唇沾了口酒顿时感觉辣味呛人，万芳勉强抿了一口酒说饶了我吧，真不能喝。赵磊说找高波带，说着把万芳的酒倒进高波的酒杯里，万芳说不好意思，高波仰脖子一杯酒下了肚，屋里响起一片掌声。一次轮流八个人给万芳敬酒，虽然每次都喝一小口，但一轮下来，不胜酒力的万芳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持续了两个小时的晚宴终于结束了，万芳觉得头晕晕的，虽然只喝了一点酒但万芳还是感觉力不从心，高波说今晚赵磊安排住这儿了。万芳也没推辞她浑身软绵绵的有些站立不稳。高波走过去扶着她，万芳的半个身子就挂在了高波的肩上，赵磊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闪了啊。高波也没理他，拉着万芳去了房间。

八

迷迷糊糊的万芳醒来时，已是凌晨五点了，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万芳一眼看见了一件叠得整齐的旗袍摆放在那里。

万芳想起昨晚没有回家，在云锦宫的酒店和高县喝酒。他呢？万芳猛地想起高波扶着自己进房间的情景，高波几乎是把她抱进房间的，万芳醉得稀里糊涂，但还是不忘问高波那句在酒店没有说完的话，“高波说万芳穿旗袍很好看，遗憾的是……”然后没说下半句。高波把万芳的高跟鞋脱掉，对万芳说，我说的是你的胸要是有“她”那么大就完美了。万芳说“她”是谁？高波不回答她，在酒精的作用下，万芳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后来怎么样，万芳不记得了，高波呢？他去哪里了？万芳摸了一下自己身上，衣服好好的穿着，并没有脱下的痕迹，万芳看了一下床，希望高波会在身边，可是高波不在这。万芳心里一时很失落，如果一睁眼看到高波躺在身边，万芳设想了种种可能，可是完全没有发生设想中的事，和每一个夜晚一样，这个夜晚也是如此安静，安静得没有发生该发生的事，如果发生了万芳预想中的事，万芳甚至觉得自己思想有些龌龊，高波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那种官，如果是今晚一定是个好机会，在酒精的作用下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而她也是心甘情愿地发生。就算是做小周那样的情人万芳也心甘情愿，万芳第一次觉得做个情人不再是无耻的。

万芳想起高波说的“她”，“她”和高波是什么关系？妻子还是同学，不得而知，一定是他心目中重要的人吧，万芳心里猜测。口渴得厉害万芳爬起来去床头柜上喝水，万芳知道这杯水是高波在走之前倒给她喝的，高波知道她一定会口渴，所以倒好了水，万芳心满意足地喝着水，一边心里生出了感动，这让万芳想到了父母。万芳的眼光落到旗袍上，万芳把旗袍打开，这是一件很漂亮的旗袍，浅粉色的碎花缎子面，领口滚着黑色的边，万芳很喜欢这个颜色。一切都好像为万芳裁定的一样，旗袍是那么合身，只是胸部稍微平了点，用高波的话说这就是遗憾。是的，人生有很多遗憾，谁也无法弥补，就像爱情和很多人，有的人相遇，有的人分离，有些人还在装糊涂，直到时光把他们都抛弃。

第二天，天一亮，万芳就穿着这件旗袍走出云锦宫去。万芳决定以后不管什么场合都穿旗袍，就算以后和高波不再见面。

陈安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五河县人。2013年开始写作，有部分小说作品发表在《安徽文学》《阳光》《作家天地》《草原杂志》《中国文学》《短篇小说》等刊物。现供职于五河县《五河报》编辑。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