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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电影《一句顶一万句》的改编

2017-11-15李欣童

电影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一句顶一万句原著

李欣童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电影与文学,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二者却具有天然的联系。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来的电影,在我国电影史上历来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戴锦华曾说过:“电影的文学改编始终是一个令人兴味盎然的题目。它间或如一处栈桥,连接起人类一古老、一年轻的叙事艺术。而叙述,作为承载人类记忆、确立人之身份、传递社会想象的古老路径,无疑是人类最古老的文明印痕、文化样式。”①2016年11月4日上映的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就是由刘震云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这部电影由刘震云亲自担当编剧,其女刘雨霖执导。没有酷炫的特技,没有激烈的人物冲突,这部电影用朴实的手法为我们上演了一场小人物的内心战。本文将从剧情选取、人物塑造及作品主题三方面来探讨由小说文本到电影文本的转化过程。

一、核心剧情:庞大体量的大胆取舍

《一句顶一万句》是刘震云创作于2009年的一部长篇小说,先后经过三年的酝酿。作品出版后销量超过180万册,是他迄今最成熟、最大气的作品,被誉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并于2011年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对于这样一部家喻户晓的文学名著,想要将其改编成电影却并不容易。小说《一句顶一万句》长达36万字,分为《出延津记》和《回延津记》上下两部,主要讲述了吴摩西为寻找与人私奔的老婆,离开了延津,却在路上失去了养女巧玲。多年以后,巧玲的儿子牛爱国同样为寻找与人私奔的老婆回到了延津。整部作品的时间跨度长达百年,出现的人物有100多个。如此庞大的体量,对一般不超过两小时的电影来说,单是将小说中的故事讲明白都存在困难。因此,改编这部小说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对于电影核心剧情的取舍。导演刘雨霖也曾表示:“绝不能把心中所有的故事、人物和情感塞到一个电影里。”

从整体上看,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对于原著主要选取了其中面向现在的下半部进行改编。这一部分的故事背景集中在当下,对第一次拍长片的新人导演刘雨霖来说把握起来较为容易,能够更好地聚焦当下社会。从观众的角度来说,时代背景与现实生活的契合也更容易引起共鸣。原著的下半部共有10章,电影主要选取了第一章和第六至第九章的内容进行改编。而电影的结局部分牛爱国在火车站偶遇私奔的已然怀孕的妻子庞丽娜和蒋九,由最初的愤怒欲持刀杀人到最后的释然,则是化用了上半部吴摩西寻找养女巧玲时偶遇私奔的老婆的情节。这样大胆干脆的选取和拼接,保证了电影结构的完整性,故事有头有尾,并且克服了小说叙事松散枝蔓过多的问题,使故事更加紧凑。

从主人公的选取上来看,电影主要选取了牛爱国及牛爱香姐弟俩作为主人公,重点讲述了他们感情生活中所遭遇的困境。牛爱国离婚了,牛爱香结婚了,但两人却有着同样的心事,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说得着”的人。而原著中最重要的一位女性角色——连接了作品上下两部的牛爱国之母曹青娥则并未出场。牛爱国的众多朋友冯文修、陈奎一、李克智、崔立凡等则压缩为一位杜青海。电影大胆删减由牛爱国的友情线串联起来的诸多人物和事件,突出对其夫妻间的婚变过程予以详细刻画。牛爱国当兵复员后的职业也由司机改为修鞋匠,更加凸显了小人物的卑微地位与生活窘境。与上述对人物删减不同的则是对于牛爱国女儿百慧的刻画。原著中她是由奶奶曹青娥带大的,在奶奶去世后则跟随牛爱国生活,在小说中只是作为奶奶的传话人,出场并不多。电影中的百慧由最开始粘贴父母吵架后撕碎的结婚证到最后躺在病床上给爸爸牛爱国打电话促使其放下杀妻的水果刀,一直贯穿故事始终,为家庭故事中的亲情表现增色不少。

二、女性形象:扁平人物的圆形重构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将人物分为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两种。扁平人物也叫类型人物、漫画人物,其最纯粹的形式是基于某种单一的观念或品质塑造而成的,人物性格单一。而与之相反,圆形人物“生活宽广无限、变化多端”,性格复杂矛盾。女导演刘雨霖在电影《一句顶一万句》中,以女性的视角对原著中着墨不多的女性人物庞丽娜进行了细腻刻画,使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立体。在刘震云的小说中,牛爱国的妻子庞丽娜是作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性形象出现的,作品对她的表现主要集中在她的两次私奔,分别是与小蒋以及姐夫老尚,而没有对人物行为背后的内心情感进行剖析,人物性格单一。她作为妻子、母亲、情人所具有的人物情感特征,则在电影中得到了充分展现。

作为妻子,庞丽娜与丈夫牛爱国的情感经历了一个由最初“说得着”到“不知道啥时候就没话了”的转变。电影刚开始便是庞丽娜与牛爱国两人去登记结婚的场景,二人结婚的原因便在于彼此“说得着”。镜头转到10年后,当年作为军人的意气风发的牛爱国已经从部队复员,成为一个修鞋匠。通过一张被撕毁的结婚证以及牛爱国脸上的伤痕,我们可以推测出夫妻二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两人间的情感已不复当年。10年前,牛爱国曾承诺过要带庞丽娜去兰州,而如今,在谈到对未来的展望时,不外乎是扩大修鞋铺、开鞋店买房子而已。10年的岁月,使他当年的雄心壮志已被眼前的柴米油盐所取代,生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而妻子庞丽娜当年没能去成兰州,10年来已经对丈夫失望了。她对未来的展望是有朝一日能去欧洲,夫妻二人对生活的追求以及各自的精神需求,已然不在同一水平上了,自然难再“说得着”了。虽然牛爱国努力地想要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用心学做庞丽娜喜欢吃的松鼠鳜鱼,但物质上的讨好远远不能满足精神上的需求。当庞丽娜被怀疑出轨时,她在与牛爱香的谈话中说道:“没有的事,我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在这样的小县城,再没个人说说话,那不把人憋死?”当婚姻没有了爱,没有了交流,剩下的便只能是对人的压抑与束缚。出于对婚姻的忠诚、对家庭的责任,她下定决心要与情人蒋九分手,却刚好被丈夫牛爱国撞破,只能选择逃离这段婚姻。她不单单是一个背叛者,在她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在无爱的婚姻中女性的寂寞与压抑。她的出轨,也就并非只是水性杨花那么简单。

作为母亲,在原著中并没有对庞丽娜的这一身份加以表现,只是一句“百慧从小由奶奶带大,与妈妈不亲”,有人曾对这一处理的真实性进行质疑。而电影在刻画人物时弥补了这一缺陷,庞丽娜对女儿百慧的深情在电影中随处可见。在庞丽娜出轨后,她想要与牛爱国离婚,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女儿百慧。当牛爱国禁止她见女儿后,她只能躲在学校对面的小商店里,等着在女儿放学时偷偷看上一眼。后来她又拜托姐夫宋解放转交她为女儿买的衣服和玩具汽车。百慧从父亲的愤怒中得知自己的遥控汽车是母亲买的之后,跑到了庞丽娜工作的纺织厂去找她。她见到女儿后,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激动与喜悦,而当女儿转身跑开后,她一路狂奔着追过去,脸上满是悲伤与愧疚。甚至在电影结尾,她怀着孕与情人蒋九私奔时,对牛爱国嘱咐的还是家里未完成的百慧的毛衣。对于婚姻的背叛以及对女儿的留恋,使庞丽娜这一人物形象在情感的矛盾中极具张力。

作为情人,小说里庞丽娜先是出轨于小蒋,对方在妻子喝农药后回归家庭,她又与自己的姐夫老尚私奔。她和小蒋在一起可以彻夜长谈,两个人一晚上说的话比跟牛爱国一年说的还要多,可见二人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而她与老尚的私奔则毫无铺垫,显得出人意料,令人摸不着头脑。电影中则将这一情节改为庞丽娜的先后两次私奔都是与蒋九一人。蒋九是一家婚纱摄影店的老板,影片中我们看到庞丽娜与他的约会是在生态园吃饭,住的是名为“荷塘月色”的高级酒店。这些都是作为修鞋匠的牛爱国根本负担不起的,面对这两个在经济地位上相差悬殊的男人,庞丽娜选择蒋九可能是出于物质上的原因,为了实现她去欧洲的梦想。但她的出轨,又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为了蒋九,她背叛了婚姻,离开了自己深爱的女儿,哪怕一无所有过着漂泊的生活,她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为他生孩子。在她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对“说得着”、对爱情、对生命自由状态的一种执着追求。她的行为,有悖道德,却合乎情理。

三、作品主题:个体孤独的家庭书写

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通过对小人物凡俗人生的描绘,“呈现出来的是由传统中国社会到当代社会的历史中,中国人的生存史诗”,“充溢着生命的大悲凉和生存的真荒诞”②。对作品这一深刻主题的视觉化呈现难度很大。多次获得国际性大奖的导演王全安所拍摄的电影《白鹿原》就曾遭遇历史纵深感消失的质疑。刘雨霖在改编时没有选择对原著的正面强攻,不是完全忠实于原著的视觉呈现,而是选择了最能打动人心的对“说得着”的追寻,将个体孤独放在家庭环境中进行书写。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是艺术上的一次再创造,也是一次解构和重述。

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人是作为“孤独个体”被“抛”到世界上来的,世界充满了未知与偶然。《一句顶一万句》中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他们所有的努力与挣扎不外乎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说得着”的人。影片中一开始牛爱国与庞丽娜吵架的起因就是在表姐夫的生日宴上,牛爱国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他只是一个修鞋匠,面对那些有钱人,他插不上嘴,无话可说。当他发现庞丽娜在生态园与蒋九约会后,心中充满愤恨,起了杀人的念头。这时他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战友杜青海商量,对方建议他“宁信其无,不信其有”,做出努力来修补夫妻关系。但从后来剧情的发展看,杜青海的方法并未奏效,他不能说到牛爱国心里,并不是能真正与牛爱国“说得着”的人。牛爱国追踪到新乡发现庞丽娜与蒋九偷情后,内心的愤怒与纠结无人倾诉。他跪拜在佛祖脚下,将心中积压的一切苦恼向佛祖倾诉,更能体现出他在俗世中的孤独与无助。

影片中的牛爱香因年轻时曾为情喝过农药,一直单身,后来她嫁给了比自己大得多的宋解放。在结婚前,她对弟弟牛爱国坦言:“给你说实话,姐现在结婚,不是为了结婚,就是想找一个人说话,姐都42了,整天一个人,憋死我了。”只是造化弄人,知己难求,结婚后的她依然孤独。在与宋解放相亲时,对方的老实、幽默令她开怀大笑,但自从嫁了他,却一次也没笑过。本来结婚是为了找人说话的,可结婚之后竟然一天到晚一句话也说不来。与牛爱香的后悔不同,宋解放认为这婚“结值了”。但充满黑色幽默的是,他的“值”说的并不是牛爱香,而是侄女百慧。和百慧在一起,他由不爱说话变得越来越爱说话了。本该最亲密的夫妻俩却无话可说,而有着年龄、辈分差异的二人却说得来,这种言说对象的错位与颠覆,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四、结 语

由文学名著改编而来的电影,常常会被拿来与原著进行比较,进而遭遇种种质疑。出于对原著的喜爱,观众在观影时的期待视野也对导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个好的导演,要“从自己的艺术形式的特殊角度来对这段未加工的现实生活进行观察”③,从文学文本出发,而又能有所拓展和超越。作为一位新人导演,刘雨霖的首部影片不仅没有被原著的光芒所掩盖,而且能够在把握原著核心价值的基础上找到自己的视角重新讲述故事,丰富了观众的审美体验,也为原著提供了一种新的解读方式。

注释:

① [美]罗伯特·斯塔姆:《文学和电影的指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序言第4页。

② 张清华:《叙述的窄门或命运的羊肠小道——简论〈一句顶一万句〉》,《文艺争鸣》,2009年第8期。

③ [匈]贝拉·巴拉兹:《电影美学》,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年版,第2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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