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驴得水》中的女性形象
2017-11-15曲明鑫
曲明鑫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海南 三亚 572022)
根据开心麻花同名话剧改编的《驴得水》讲述了一个关于乡村教育的故事,影片的情节完全来自虚构,但观众却能从中看到历史的真实痕迹,它唤醒了人们关于一段辛酸历史的记忆。作为一部喜剧,《驴得水》不仅局限于调动观众的感官,还利用讽刺和荒诞的艺术手法令人产生更深的思考。
电影的时间设定在1942年,国民党执政时期,四位有理想的教育者投身乡村教育的建设中,充满了雄心壮志。校长为教育事业付出了半生心血,裴魁山将改变农村的希望寄托在教育上,总会提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周铁男则愿意捐出自己的工资来为学生发奖学金,张一曼天真烂漫,亲手为学生制作漂亮的校服。至于“吕得水”老师,实际上只是一头驴,一直被说成是个人,目的是多要一份工资来维持学校的运转。然而,国民教育司的特派员突然要来视察工作,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找来铜匠来冒充“吕得水”老师,一场闹剧由此展开。《驴得水》涉及乡村教育难以为继的困境和政府机构的贪污腐败问题,同时揭示了人性的光明与黑暗,喜剧性的开端和悲剧性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影片在审视历史之时无疑也在针对现实,具有很强的批判和讽刺意识。
影片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角色是任素汐饰演的张一曼,她作为唯一一位女老师,代表了身体与意识已经觉醒的女性,冲破封建的枷锁构建起女性主体形象,在与不同男性角色的互动中,她分别担任了男性的反抗者与启蒙者,是一个具有高度寓言特质的角色。然而一曼的悲剧结局则体现了更具压迫性的权威对个体的摧残。在《驴得水》中,铜匠媳妇和校长女儿孙佳作为女性的命运与一曼形成对照,成为那一时代女性群体的缩影。
一、女性主体的构建:从身体到意识
《驴得水》对张一曼的形象塑造是最为成功的,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有着鲜明的个性和大胆的行事风格,在那个年代显得特立独行。电影版的《驴得水》仍然采用话剧版的原班人马,任素汐已经在舞台上演了五年张一曼这个角色,对人物性格有着非常深入的理解,在电影中依旧完成了出色的演绎。
虽然乡下条件艰苦,但一曼依旧每天微笑面对生活,穿着漂亮的旗袍,平时喜欢唱歌跳舞。最重要的是,一曼把自由看得很重,正是因为不堪忍受世俗的目光,所以她来到了这片穷乡僻壤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曼超前的性观念在当时人眼中是伤风败俗的,但她完全无视这种几千年来延续下来的性道德对女性的压迫,她只享受性为她带来的身体愉悦,而并不将其作为一种爱情的保证或婚姻的筹码,也不用封建社会的贞操观念来约束自己。无论是与裴魁山还是和铜匠的结合,都仅仅是为了生理愉悦。她不仅直接地拒绝了裴魁山的表白,还主动去“睡服”铜匠,对她而言这种行为完全不与道德或责任产生任何关联。一曼将掌控身体的权力完全把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对中国几千年以来的男权主导下的社会意识的反抗,反对将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品,拒绝承认男性对女性身体的所有权,她对身体权力掌控由此成为女性主体生成的一个关键环节。
影片中对于一曼的女性身体的刻画令人印象深刻,她穿着自己制作的旗袍,将身体的曲线很好地凸显出来,高开叉的设计又为她增添了一丝性感。一曼身材高挑,但也喜欢穿高跟鞋,显得更为出众。一曼还有一头漂亮的头发,烫过的头发微微弯曲,流露出风情万种。凭借自己的美色与诱惑力,一曼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要承受着世人对她的非议,忍受着屈辱的骂名。
对身体权力的追求与女性意识的觉醒紧密相连,一曼的内心是充满自信的,当所有人对她的“放荡”历史心照不宣之时,她却认为自己的档案没有任何污点,与世俗观念的格格不入源于她超前的女性意识。她并不认为女性在任何层面上低于男性,她早于时代的女权意识反而被男性所压制,他们无法接纳不受控制的女性,尤其是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之时。在影片中,男性用自己的权力去羞辱、毁灭一曼,一旦意识到自己对女性并不拥有支配权后就以毁灭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这是传统社会性别观念的一种缩影,而这种状况在现实之中或许依旧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
二、对男性的反抗
影片的前半段围绕着铜匠假扮老师骗过特派员一事平稳地展开,出人意料的是特派员此行的目的实际上是为美国慈善家罗斯先生考察农村基层教育家的资质,除了“吕得水”老师的档案清清白白,剩下四位老师都有过“污点”。因此真正为乡村教育做出贡献的人一无所得,虚构的“吕得水”老师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教育家,其中的讽刺一针见血。两个月后,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铁男为学校小操场装饰了许多灯泡,通上电之后操场变得浪漫又梦幻,一曼和校长、铁男和孙佳分别跳起了舞,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十分动人。可是实际上这一幕却成为影片中最后的柔情,歌声与舞蹈过后,真正的闹剧与悲剧开始上演了。
首先是裴魁山态度的转变,因为得不到一曼而生出的怨气和对金钱的向往,他已经没了当初畅谈理想的姿态,无法再和其他三个人共同为教育事业而奉献自我,他的自私自利充分体现在对一曼和金钱的占有欲上,一曼对他的拒绝与反抗让他彻底转向了庸俗与市侩。对于一曼来说,自由才是真正的向往,而裴魁山却想和她结婚,这对一曼来说是不可能的。裴魁山认为一曼不是放荡,而是太单纯了,他强行用一种可以被自己接受的逻辑去解释一曼的行为,却被一曼直接否定,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就是放荡,我喜欢,我高兴,我愿意这样。”归根结底,裴魁山还是不懂一曼,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却无法挣脱固有观念的束缚,他愿意相信所谓的“放荡”不过是一曼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种假象,一定还有更真实的自我隐藏在她的意识之中,这种“真实”更加符合裴魁山脑海中的理想女性形象。从一曼的角度来看事情则完全不同,她根本不认同自己的“随便”会伤害到自己,她拼尽全力为自己寻找一种自在的生活,一旦和裴魁山结婚就意味着再次失去这种自由,因此她的拒绝不仅意味着对婚姻的抗拒,也是对男权及其背后的一整套社会观念的反抗。
其次是铜匠的转变,他原本是个木讷老实的手艺人,受到了一曼的性启蒙之后他的情感与欲望都被开启了,或许他认为在一曼这里他才获得了真正的爱情,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最终无法从一曼那里得到任何反馈。当铜匠听到一曼说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牲口”之后,他认为自己完全是受到了欺骗,因此要对她进行报复,趁着特派员和罗斯先生到访的机会,借用“吕得水”老师的身份对一曼进行要挟。原本善良木讷的铜匠为了扮演“吕得水”老师而受到学校里几位老师的临时教育,可实际上他们教育他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他,这与教育的初衷背道而驰。错误的教育目的尽管让铜匠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却也将他人性中恶的一面激发了出来,徒有知识的铜匠只会错误地利用它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从前被人欺负和利用的他这次也要抓住机会来进行报复。铜匠不仅借机让众人打她骂她,还要求把她的头发剪掉。从此,张一曼精神失常,在影片结尾处开枪自杀。可以说,她对男性的反抗彻底失败了,无论是从灵魂还是肉体层面看皆是如此。
一曼的放荡只是一种表象,她对美好而真挚的爱情充满了向往,但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出现值得她爱的男人:裴魁山自私自利趋炎附势,屡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铜匠也是个欺软怕硬、毫无担当的人。实际上不仅是他们两个,影片中其他男性角色也是如此:从前脾气火暴的周铁男在武器面前放下了一切尊严,连一曼要被强奸的时候都不敢站出来;校长的委曲求全看似出于无奈,实际上也不断让出底线,为达目的一再退缩;特派员利欲熏心,凭借权力为自己敛财。一曼在这样的现实中根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但她对男性的拒绝与反抗也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她承载着作为一个女性的悲剧命运。
三、女性的不同命运
一曼的悲剧结局令人感到唏嘘不已,即便身处穷乡僻壤,她也无法逃过世俗价值观念的束缚,更敌不过权力和利益下的人心所向。最后一曼疯了,但她却是唯一一个还保有自我的人,其他人都在权力、金钱或暴力的裹挟之下妥协了,放弃了自己原来坚持的东西,难道相比之下他们可以算清醒的人吗?影片的悲剧性在于底线的丧失,正如影片的两位编剧周申、刘露所言,《驴得水》真正要谈论的是底线丧失的后果,它刺痛的不仅是人们的历史记忆,更是对现实的尖锐影射。
除了一曼,影片中还出现了两位女性人物,分别是铜匠的妻子和校长女儿孙佳。铜匠的妻子被刻画成了野蛮彪悍的形象,对丈夫的态度十分凶狠,俨然一个母夜叉。这一人物形象显然是为了表达效果而进行了夸张表现,但她已经代表了当时的一类女性,其野蛮凶狠来自于教育的缺乏,唯一的本领或许就是对丈夫的管教。这种畸形的婚姻关系是不堪忍受的,铜匠早就受够了她,一旦得到机会便拼命想要逃离,而妻子除了暴力地将丈夫带回自己身边就别无他法了。在影片的末尾,铜匠妻子怒闯婚礼现场,要把铜匠带回家,即便她最终成功了,或许也只是继续延续此前的畸形关系罢了。
校长的女儿孙佳是影片中唯一坚守底线的人,在她心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用驴来假装人骗空饷,因此她也认为最后造成的所有后果都应该由撒谎的人来承担。她的所作所为在成年人眼里常常会显得幼稚,比如在驴棚失火之后她不顾一切地用打来的水救火,但其他人都知道火已经无法扑灭,索性留着水喝。后来铁男来求孙佳假扮铜匠的未婚妻,被她坚决拒绝,铁男已经在枪口下意识到自己的强硬毫无用处,便完全妥协了,而孙佳则不愿如此,她的解决办法是写揭发信,通过教育部诉愿委员会来解决问题。孙佳依旧相信制度可以解决问题,她尚未意识到体制本身的腐朽,铁男则指出这个方法未必会让特派员受到处罚,但学校和老师一定会跟着遭殃。孙佳只相信做错事就应该承担后果,但她或许不知道,真正做错事的未必会承担后果,承担后果的人也许是无辜的。孙佳最终无力改变现实,她临走前依旧在对父亲表达自己的困惑:“过去的如果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糟。”不是这样吗?她有机会离开乡村,这对于她个人而言是改变命运的转折点,对于现实而言是否也是如此?那些被人们无视的过去埋下了深深的隐患,又如何带来一个更好的未来呢?
一曼、铜匠妻子和孙佳代表了那个时代女性可能拥有的几种命运,一曼追求身体权力和个人自由,不为社会所容,女性主体得不到伸展的空间,被男性权威完全摧毁。铜匠妻子依靠暴力维持婚姻,在传统乡村环境下野蛮生长,最终恐怕无力将铜匠留在自己的身边。孙佳是唯一的希望,影片结尾显示她去了延安,但她又会拥有怎样的命运呢?她会成为革命者吗?这一切留待观众想象,影片的意图并不在于展望一个美好的未来,因为我们尚且不能面对过去的创伤,许多悲剧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之中,除非我们真的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否则永远谈不上真正的希望与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