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英雄崇拜与美国电影
2017-11-15武慧
武 慧
(河北经贸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61)
福·赫西认为,美国的主流文化就是一部英雄崇拜的编年史。在这个文化系统里,浪漫主义和英雄崇拜被赋予了绝对主导的姿态,成为最惯常的生活样式和共同想象,具有使人“麻醉、仁爱到几乎毫无思想可言的抒情主义美学和情感癔症”。英雄崇拜文化是指观念精神、主题要素、叙事伦理、价值内涵等都呈现为对英雄、伟人、力量等事物沉迷和幻想的情结。美国文化直承两希及古罗马文明的精神谱系,遗留和浸淫着一股英雄主义的图腾崇拜情绪,并衍生为民族心理积淀和文化范畴的核心要素。
“英雄问题”是美国电影最大的“神话迷思”。英雄崇拜这种显著的美国式民族寓言与世俗神话交织,其美学传承、集体心理结构、叙事策略、表现话语最直观地存聚于现代美国电影之中,成为形态构建非常完善且类型化的话语框架和模式。而考察美国电影史的“前生今世”,如自《一个国家的诞生》(1915),到西部片经典《正午》(1952),再至当下正火的好莱坞大片《蝙蝠侠》等,英雄崇拜的主题程式、深层结构、社会意义乃至娱乐价值,无一不呈现为风格化的和神话似的传统。可以说,探讨美国电影与英雄崇拜的互动共生关系,是极其有意义的文化命题。
一、英雄的视觉形态和审美系统
所有的认知系统都带有进化的遗传因素,与其民族文化意识土壤息息相关。电影作为一门以文化传统和现实社会作为反映对象的影像艺术,其所有的表达,无论是叙事主题还是形式表层,都是社会本质及其文化积淀的复杂化呈现。而视觉形态和审美系统的形式构建方式是电影批评的第一范畴和元命题,也是民族文化心理状态的深度再认识,其贯穿于文化深层的基底之中。
先说美国电影视觉形态的“拟象”机制。它与英雄主义主题相得益彰,显示出了大众最基础和最原始的英雄崇拜的符号认识方式。这种认识结构是影像传达认知的工具,也是人类文化、思维的载体,不仅有助于抽象思想的表述,而且在传达情感意志内容方面有着无可取代的作用。它表征着视听符号在其形式特征和感知之间的一套联系法则,其规则表现为一种文化概念和大众逻辑思维语码。美国影片视觉形态所担负的表意、叙事功能从来都是被极端化强调,又巧妙地运用影像的感性形式覆盖影片中弥漫的思辨、理想的英雄主义崇拜内涵。如《拯救大兵瑞恩》(1998)、《游侠》(2007)、《惊天魔盗团》(2013)等即其显例。这些影片虽然题材各异、主题不一、手法相左,但是几乎都有着英雄崇拜的宏大叙事贯穿其间,与此相配合的,是视觉形态上场面宏大、画面精致、节奏畅快、动作设计挥洒若轻,鲜艳夺目的画面感则占据着绝对统治地位,设置极致的表现气势和喧闹的细节化声音段,整体视听清脆、响亮、利索、急促、兴奋、激昂、惊奇,将文化传统中的英雄主义主题与暴力美学、视觉特技造型相结合,宣泄快意恩仇的快感,对其进行拟象的影像性重写和英雄写意的视觉重构,从而创造出了独属于好莱坞风格的英雄主义文化底色的拟象性视觉产业模式。
再来看美国电影的审美系统,其俨然被英雄崇拜文化所表征的“暴力美学”和“阳刚电影”美学所占据,成为好莱坞大片具有特定意义的说明信和潜意识表述基点。美国电影乐于展现情怀,制造梦幻情境,凸显暴力美学和英雄情结,构建以英雄实现为本体和基点的视听美学表述体系,让观者在银幕前体验一种潜意识期待的英雄人物的快意恩仇和最原始的力量。同时,美国电影也在影像的形式美学布置中潜隐着言及复仇与暴力,诉诸民族与文化英雄崇拜的集体无意识。《无耻混蛋》(2009)其情节设置是二战期间一群罪犯戴罪立功深入敌营展现英雄气概的故事,其结构上有着希腊英雄史诗《奥德赛》的“精神遗传”,而其整体美学系统安排上巧妙地布置为与英雄崇拜主题相对应的视觉化的表意空间,赫赫战场、枪林弹雨、荒野大漠、快意杀伐等画面,都成为大众潜意识里英雄叙事的标志性空间,一切的美学呈现都与表现意图、类型模式紧密相连、相互依赖。《杀死比尔》(2003)是“英雄苏醒的现代叙事隐喻故事”,借助一个女性在新婚之际全家遭到屠杀进而走上复仇之路的“现代英雄末路的寓言”展现,把大众深层意识想象中的“英雄无间世界”运用好莱坞惯常化又创新性的高度视觉化的影像展现在银幕之中,着意渲染的血腥、恐怖、阴森及其隐秘性宿命感的视觉元素完美地再现,一个古老的英雄主义往事,成为典型的好莱坞式审美体系的镜式文本。可以说,美国文化传统中积淀的英雄主义情结,在其电影的美学呈现中如影随形,形成一种相互阐释的奇妙效果,也造就了好莱坞大片的独树一帜。
二、英雄崇拜与大众心理
让·米特里指出,影像呈现是一种既被想见又被视为缺席的现实。电影的观看,是从展现给观者的物象中把握形象化的内容的过程,这些形象化内容既是被比较之物,又是比较项,且逐渐替代大众观者所无从直观窥见的现实。大众心理原型化在美国电影和英雄崇拜书写的显影与交缠中显得尤为明显,从早期的《公民凯恩》(1940)、《伟大的安巴逊》(1942)到现时的《蝙蝠侠大战超人》(2016)、《美国队长3》(2016),此历史轨迹就是有力的注脚。美国英雄崇拜文化氛围,是一个民族文化形态集体性的文明记忆和历史经验的反复性呈现所致,而电影在现代社会充当了其最重要的相对系统载体功用,所以在其影像叙事中,作为一种文化表征,英雄原型主体意识的彰显和“卡里斯玛”意象的时刻隐现成为最清晰的“叙事转移轨迹策略”。
一方面,英雄主体意识的书写是西方最直观的代群语码和代群命名,成为窥见美国现代电影被大众的英雄主义情绪期待和话语机制所笼罩和释读的现实的折射镜。大卫·芬奇系列作品的所有主角设置及其叙事表达都有着“英雄俄狄浦斯王”的原型象征意义,成为拉康所说的“英雄主体的镜像确认”意识流变活地图。《七宗罪》(1995)以罪犯约翰·杜的上帝和现代英雄的自我角色投射进而惩罚和制裁世界丑恶为故事展开,片中的主角实际上是现代美国社会英雄崇拜及其自我意识和个体主体性对“群体主体性”的寻求、确定,到主体性分裂、移置、濒临耗尽的戏剧化过程的隐喻表达;《搏击俱乐部》(1999)则是有关“英雄在现代的主体性意识的自我分裂”的悲剧叙事,主角泰勒崇尚力量,渴望超越,焦虑的主体和放大的自我最终分裂为幻想中的救世主存在,这种纯粹的自我表现性的作品,实际上也是美国大众内心深层英雄崇拜情结及其自我主体分裂的精神状态的抒情写意和指认方式。
另一方面,“卡里斯玛”的意象在美国电影中反复闪现,成为记忆、经验的深层语义语码和“隐语”。所谓“卡里斯玛”,是马克斯·韦伯所指陈的一种富有感召力、富有领袖欲望和英雄担当气质的人物原型,被认为是西方文化先验意识形态神话典型的特殊形态。美国电影擅长在虚构和仿真共筑的悖谬性空间里,激起观者的心理张立场,引发其参与意识和认同感,从而给予叙述主题的合目的性幻想自由驰骋的空间,而“卡里斯玛”的意象频繁闪现,也就成为其文化意识深处无法释然的英雄崇拜的思维模式和大众文化意象的仿真记录。《教父》系列里帮派精神代表维托·唐·科莱昂,《蝙蝠侠》系列里的超级英雄罗宾迪克·格雷森,《终结者》系列里带领人类抗争的领袖约翰·康纳,《星球大战》系列里恢复世界光明的卢克·天行者等,在这些俯拾即是的电影中,英雄成长—对抗邪恶—世界和平的三元叙事关系成为固定化的美国电影模式表达,英雄崇拜情结与“卡里斯玛”的人物意象充斥银幕,成为大众自我意识、情感状态、文化价值、世俗想象的影像隐匿、欲望话语复苏载体,以及当代美国社会现代性的理性化本质散失之后心理和意义空白的填补物。
三、英雄崇拜与美国精神
电影在现代社会作为一套大众文化生产机器,其所有的活动都和大众心理、趣味的满足息息相关,表征为心理欲望、民族文化意识彰显、明朗化和扩张型的“造梦工厂”,给予群体隐秘的内心情感一种补偿性满足。在美国电影里,英雄崇拜情结的如影随形,其含义本身就是个体生命自我实现和身份重构的“世俗神话”,以及美国精神、民族寓言的书写。美国电影有意识地透过此种影像实践和修辞策略,构建起一种国家身份的组织方式和自身的身份认同塑造,这也是美国电影商业价值之外隐藏的文化及意识形态属性。
第一,英雄身份的重构。英雄崇拜叙事的不间断登场,其审美定式、概念表达和符号呈现本身就是现代美国大众渴求身份重构和超越的“世俗神话”的表达,所有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呈现,从大众心理的深层意义上考察,其实都只是运用现代电影媒介的工具重新讲述且巧妙地把文化资源、大众趣味、身份想象转化为现代美国人欲望和“白日梦”实现的幻象空间,以及在新的文化语境之下所做出的文化创新与改写。好莱坞大导演迈克尔·贝作品里必有的英雄人物主角设置就是对这种需求的回应和满足。《绝地战警》(1995)里的主角柏内与劳瑞原本只是平凡大众,为了逃避失业的厄运勇敢缉凶,最终成长为万众瞩目的英雄,这实际上暗合了现代美国社会精神权威瓦解之后,大众寻求新的精神支柱、代入式想象摆脱烦琐人世的深层心理;《逃出克隆岛》(2005)则直接隐喻性地将场景设置在一个乌托邦空间,主角林肯·6E作为普通青年成长其间,无忧无虑,当他发现真相后却勇敢地抗争,展示出了坚忍不拔的意识和摧毁性的力量,成为英雄的化身。在这些影片里,故事人物几乎都是一种英雄主义符号化的意象性人物,他们的阳刚孔武、原始力量、野性性情、超越举动无疑和美国大众的自我纯粹幻想有着精神性的关联,成为其被压制在无意识领域的“本我冲动”的宣泄渠道。
第二,在对英雄崇拜的整体文化再书写上,实际渗透着常见的意识形态编码方式,成为美国精神意识灌输的文本场域。所谓美国精神,具体指征就是个人主义、自由理想、冒险奋斗意识、抗争意志、浪漫情怀、乐观幻想等。而英雄崇拜的渲染和书写恰是这种思维方式、价值判断、心理传承的再现。诸如《阿甘正传》(1994)里的阿甘,憨憨傻傻但乐观向上,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民族英雄,其形象无疑表征着美国平凡大众的人生哲学和价值理念,也隐射着一种追逐自我实现、民主自由的精神;《巴顿将军》(1970)取材于现实,将巴顿将军完全改造为象征着美国精神的英雄,其在战争中的传奇色彩经历、冒险精神等,则再次传达出无处不在又无往不胜的美国精神不可估量的能量。可以说,在好莱坞的大多数主流影片中,英雄崇拜、美国梦、美国精神被不约而同地以各种形式包装和编码,浸淫在各类电影文本之中,被置换为一个个意识形态寓言故事。
电影的人物问题都具有意识形态和心理学上的关系。电影就其本性而言,和梦有着惊人的相似,其本质其实就是主体欲望被压抑之后的想象性满足。所以,美国电影里的英雄崇拜种种变形抒写和想象包装,实际上也是美国人及其文化观念、心理趋向、意识形态特有的结构外化,参与支配着他们的生活世界。其意义显然值得我们深度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