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旅题材电影的文化环境解读
2017-11-15王会凡
王会凡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5)
香港著名电影学者郑树森曾指出,电影是贯穿普遍人性的艺术,也是民族文化标签符号式的存在。“美国战争表现的影像,其奥秘不仅在于它那青春的活力和人性的厮杀,它必然包含着更深一层次的奥秘:永恒性的国族文化奥秘。”在多元评价体系中,我们通常根据电影的形式特征来确认其文化身份,而美国的军旅题材电影不啻为其文化的深层符号或象征,是文化形态和表现手段互相结合的产物。在这种深层文化结构左右下,它持续为观者提供优美的主题和文化展现。从文化环境角度切入研究美国军旅题材电影,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一、文化环境基础:商业自觉
提及美国电影的文化环境,首先要注意的便是其商业属性。以好莱坞片场著称的美国电影在今天这一消费时代、资讯时代与读图时代,便是商业电影成功的典范。
从受众的角度来说,在当代的美国社会,尽管很难再出现20世纪麦卡锡主义盛行时那样的高压政治环境与越战时期的战争心态,但是部分美国人依然活在一种紧张的竞争氛围中,生存压力依然困扰着部分美国人。这就导致了美国人的工作之余,娱乐成为一项对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消遣。压力越大,享乐的需求也就越大,并且这种需求并不仅仅存在于美国,而是在当代国际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因此,对于大众来说,电影已经不是承担道德教化的工具,电影院也不应该是一个进行精神熏陶或修养提升的场所,人们在电影院消费,追求的便是对现实处境的暂时忘却,以及对由现实带来的压力的舒缓。在和平年代,军旅电影能够在时空上提供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另类世界。一方面,战争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极端状态,它往往意味着死亡、戕害与灾难,但又有可能意味着功勋与业绩。因此,军旅电影能够提供给观众兴奋、激情甚至是梦魇和梦幻。另一方面,军旅电影中一般都会拥有规模不一的战争、战斗场面,片中的人们必须通过各种手段来击败对方获得生存的机会,这也就导致了军旅电影能够和科幻、奇幻等题材的影片一样,最接近“景观电影”,能够给予观众大量外部刺激。
如,在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SavingPrivateRyan,1998)中,战场上的枪林弹雨被表现得极为真切,观众仿佛置身于奥马哈海滩上,看着士兵的肠子被从体内打出,或是跟着米勒中尉一起试图为一个战友施救,对方就被炸成了两截等。而观众在被景观所刺激后,或预知其将接受的主要是来自景观(而非叙事)的刺激时,其感知电影的心态是会变为消极和被动的。这样一来,观众的思维就得到了一次暂时闭合的机会。在无须思考的过程中,人们是可以发现自己更为坦然、自在与放松的。在《拯救大兵瑞恩》中,死亡来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电影快速的叙事节奏也没有给予观众思考的余地,观众只能被动地跟着剧中人往下行进。从表面上来看,军旅电影讲述的生与死、存与亡、悲与喜的故事是令人紧张与压抑的,这似乎与前述的放松感是矛盾的,但实际上,由于在观众的审美期待中,电影中的场景与观众本人是有着一定距离的,这给予了观众一种安全感,观众在日常生活中的焦虑之情反而能够得到释放。
例如,在雷德利·斯科特的《黑鹰坠落》(BlackHawkDown,2001)中,美军的一架黑鹰直升机在索马里民兵的攻击下坠入了市区,一小队特种部队士兵被派去营救危在旦夕的机组人员。在观众的预料中,特种小队最终势必是可以完成任务的,同时他们的营救过程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果然,队员们一是不熟悉地形,二是没有料到敌人竟然越来越多,而前来增援的部队也被其他敌人困住,当小组向巴基斯坦求助时又遭到了后者的婉拒……种种挫折导致了原本计划在1小时之内解决的战斗被迫拖延到了15个小时,这期间自然充斥着诸多意外与伤亡。在各种困难的累积下,最后任务以失败告终。整部电影可以说包含了观众喜闻乐见的诸多商业元素,营救与反营救构成了基本戏剧冲突,整个事件的起因是人们所钟情的刺杀母题,美、索双方的正面冲突提供了视觉刺激,观众的焦虑在得到释放的同时审美期待也被打破。基于此,美国电影才成为在消费时代长盛不衰的一种娱乐模式之一,而美国军旅电影也从未被市场所遗忘。
二、文化环境内部要素:文化品位
对于影响美国军旅电影文化环境的各要素,有必要将其分为两个类型来区别考量。在美国军旅电影的生态环境中,电影本身便是生命体,它的内部诸因素如电影人的文化品位等直接决定了个体电影的形态;而从外部来看,时代精神、文化土壤、国家政策等则构成了美国军旅电影生长的大环境,是电影这一生命体生存的自然界。其中任何一个元素的变动都有可能对美国战争电影的文化环境造成影响。
这里以电影主创的文化品位为例,一部电影编导的文化品位,以及其他电影(包括非美国电影)编导的文化品位,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电影的表达方式。美国的军旅电影在生产时,一方面依然保留着某种类型规范,因为市场证明该规范在受众之中有着较为稳定和普遍的认同,这种规范主要体现在对剧情跌宕性、对战斗场面的激烈性,以及对弘扬某些固定品格的追求等。这其中比较典型的便是同样讲述犹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遭遇,叩问战争中人性问题的两部电影。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List,1993)中,电影并不是一开始就将辛德勒塑造为一个犹太人保护者的角色,而是用了长达全片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表现辛德勒的唯利是图,甚至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惜与纳粹勾结。观众可以在电影中看到,早期辛德勒之所以招聘犹太人,完全是因为犹太人不需要工资。此时的辛德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发战争财的投机分子。有了这样的铺垫,后来辛德勒的逐渐转变才更能带给观众感动。综观斯皮尔伯格的其余电影,如《战马》(2011)等也莫不如此。而罗曼·波兰斯基的《钢琴家》(ThePianist,2002)则不然,整部电影几乎没有太过激烈的冲突,观众看到的是主人公辗转于各个藏身之处,犹如在废墟之中流窜的老鼠,只能卑微地忍耐与苟活。即使在表现德国军官的恻隐之心的时候,电影也是十分含蓄的。两部电影体现了典型的美式军旅电影与欧洲军旅电影文化环境的区别,前者因为商业性而需要各种激烈的,能够在短时间内煽情的情节,也即拥有更强的故事性,而后者则可以走更为平淡,但让人过后能回味无穷的路线。
与之类似的还有“战争导致爱人生离死别”这一叙事套路,在美国军旅电影中屡见不鲜,早在《魂断蓝桥》(1940)时就开始了这样的叙事,之后的《卡萨布兰卡》(1942)、《英国病人》(1996)也仍是以军旅的背景来进行浓墨重彩的爱情叙事,主人公无一不是因为战争而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挚爱,甚至是为了国家利益而主动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直到《珍珠港》(PearlHarbor,2001)时代,尽管在技术上,电影已经能将战争场面做到空前的逼真与震撼,但是在叙事上还没有脱离“战争导致爱人生离死别”的,在演员形象上也依然因为商业需要而走的是“俊男美女”的套路,可见美国军旅电影文化生态下这类叙事的繁荣。另一方面,随着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时间的推移,导演的文化品位也在彼此影响和变动中,这也就导致了美国军旅电影又在既定的模式之中多方面地寻求着创新和突破,以期能给观众带来全新的视听享受。部分能够在已经标准化的文化环境中脱颖而出的作品,往往创新就是其在竞争中取胜的关键。如前所述的《辛德勒的名单》,尽管在叙事上有人为干预的痕迹,但是在影像上,斯皮尔伯格却做出了很大的突破,整部电影被其大胆地使用黑白两色来进行表现,使电影呈现出一种纪录片式的朴实和真切感。当犹太人被枪毙后身体流出黑色的血,这反而比彩色画面更能给予人恐怖感。可以说,在形式上的这种创新也是《辛德勒名单》成功的原因之一。
三、文化环境外部要素:社会心理
与自然界的生态系统类似,美国军旅电影所处的文化环境也是一个具有多重属性的系统,具有复杂性、稳定性、开放性和动态性等特点。其复杂性在于,整个生态系统内部包括了文化产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还包括了具体的、不同的时空维度,以及一个个具体的、互相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文化产品(即电影本身)个体。开放性在于,文化环境不是静止不动的,它受社会各要素的作用与影响,当重大社会事件发生(如水门事件、越战等),社会思潮(如主流价值观对同性恋的看法)出现变化时,文化环境自然也就会发生变化。这也就导致了其稳定性与动态性既是对立的,又是确实存在的。在自然界的生态系统中,外部要素以物质和能量来影响个体,而在电影的文化环境中,外部要素对电影的影响则是更为微妙的,其中有的要素的影响是可见的、较为直接的,如政策的变动;而有的要素的影响则是间接的,如社会心理。
在此,有必要将社会心理拈出,作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研究美国军旅电影文化环境的外部要素来考察。美国是一个以战争立国的国家,在社会心理上来说,民众有着根深蒂固的尊重军人的传统。从美国军旅电影中不难发现,即使电影中表现的是与美国无关的,甚至不是“义战”的战争,将士们也往往是勇武无畏的正面形象。如《特洛伊》(Troy,2004)中,明明十年特洛伊战争给希腊诸国与特洛伊都带来了苦难,但电影中处于对立阵营的阿喀琉斯、赫克托尔都是英雄豪杰,其事迹都是令人荡气回肠的,其牺牲都是令人扼腕唏嘘的,而在反映美国参与的战争的电影中更不必说。加之在美国普遍的社会心理中,还有着对个人英雄主义的推崇。因此对于制片商来说,还原历史的真面目是次要的,而突出美国(或与美国立场接近)一方的英雄主义,美化己方将士,才最能吸引观众产生代入感,也才是最重要的。例如,在约翰·贝恩的《绿色贝雷帽》(TheGreenBerets,1970)中,美国的贝雷帽特种部队被刻画得犹如天神一般,他们的精神状态是积极向上的,日常的训练是严格且科学的,而且贝雷帽部队一旦出动(如去救助越南的孤儿),一定是有着近似国际红十字会兼维和部队的人道主义精神的,这部电影也被认为是美国鹰牌的扛鼎之作。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在美国社会心理中,个体与政府是处于对立状态的,因此在美国军旅电影中,由政府发起、主导的战争是可以否定的,但是作为个体的军人却一般是正义、英勇的。如反思越战的《野战排》(Platoon,1986)中,主人公依然是英勇善战、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但是随着反思越战的力度越来越大,电影中的士兵形象也开始悄然发生了变化,颓废、疯狂或怯懦、愚蠢的美国士兵形象屡见不鲜,如《猎鹿人》(1978)、《全金属外壳》(1987)等。这种变化便是社会心理对文化环境影响的体现。
通过对美国战争电影的生态环境进行解读,不难发现其能在当代电影市场的激烈竞争中屹立不倒的原因。美国电影人在商业自觉意识的指导下,根据自己与市场的文化品位和大众心理进行创作,迎合着美国的社会结构和民众的文化消费习惯,构建一个保证着电影稳定产出,在商业考量的基础上能兼顾一定个性表达的生态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