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分析
——以李昂《杀夫》为例
2017-11-15张驰
张 驰
“第二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分析
——以李昂《杀夫》为例
张 驰
西蒙·德·波伏娃是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先驱。《第二性》中她提出: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是传统的习俗和男权社会造就了女人。在经济不独立的前提下,女性被迫按照男性的价值取向生存沦为“第二性”。台湾女作家李昂的代表作品之一《杀夫》揭示了封建男权社会下“生为女人不是人”的女性悲剧命运。不论是“吃不饱”的林市阿母,饱受三重——经济、性、精神压迫的林市,还是深受封建思想荼毒而人性扭曲的阿罔官,抑或是相对自由但同样走不出厄运的妓女金花都共同反映了妇女悲惨的生存状况。作品的批判矛头直指男性沙文中心主义。
李昂 《杀夫》 第二性 女性形象 男性沙文中心主义
一、前言
《妇人杀夫》是《杀夫》的原名,这是作者“十分喜欢”的命名。①《杀夫》直观地展现两性之间原始意义上的“压迫—反压迫”、“革命—反革命”的对立关系。小说直观原始地展示了经济不对等状况下性别不平等状况的非人性、以一极端个案揭示父权制规约下两性的性别权力关系结构:男性主宰,女性从属。从这一点看,《杀夫》具有不可言喻的寓言性。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诞生于20世纪6、70年代的欧美,至今仍在深入发展之中,是80年代以来最为流行的文学批评方法之一。关注性别在文学创作、批评之中的重要意义,以女性经验为视角,审视文化和文学现象,向传统的男性中心文化以及建基于此的文学史和美学概念发起颠覆性的冲击。西蒙·德·波伏娃是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先驱。在其1949发表的《第二性》中她提出: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是传统的习俗和男权社会造就了女人。在经济不独立的前提下,女性被迫按照男性的价值取向生存沦为“第二性”。李昂最具争议的作品《杀夫》旨在体现这一现状。本文试图通过对文中的四个女性进行形象分析来解读李昂所欲揭示的社会问题及其女权倾向。
女主人公林市作为“杀夫”主角,重蹈母亲的悲剧命运,“林市的一生成为父权制巨型语码下一代又一代妇女非人境遇的悲剧性写照。”她无经济自主权、遭到丈夫非人的性虐就连精神上也饱受折磨,三重压迫下她最终做出杀夫“壮举”。她对母亲的最后一个记忆是“被捆绑在祠堂异人合抱的大柱子上……隔天早上醒来,林市就不曾见到阿母”。自此,她被叔叔收留了。她具有利用价值而不是叔叔本性慈悲。她“里里外外做尽各种苦差事”也依然吃不饱,叔叔为自身利益——能换取长期免费猪肉,把她嫁给孑然一身的屠夫陈江水。这揭示了出身为女人,无法在封建家长制下获得自主的婚嫁权利,在男权掌控的经济大权下女性被物化进行交易买卖。丈夫以她取乐,赏给她吃食再以嫖客身份的心态朝她脸上扔了几个开苞铜钱来秀出他的优越感、以满足他经济操控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不能让丈夫舒心时便不给饭吃,她为吃上一口饭来维持生命,找工外出哀求别人通过她的劳动能赏给她一顿饭。然而根本没有人愿意给她经济独立的机会,再卑微的请求都无法实现。即使通过劳动女性能换取经济自由独立,根基深厚的父权制社会也不会给女人任何机会。它需要用经济垄断来操控女人从而它不容许女人摆脱依附关系。如此,以来女人“第二性”地位被男权社会赋予了。
“从封建男权长期对女性实施经济压迫和性压迫的事实出发提出了‘妇女问题的实际只有两件事,即经济的解放与性解放’”这一论断由周作人提出。经济与性的压迫不可分离,经济压迫作用于女性性压迫。林市身上可以明显看到,没有经济的独立,为不挨饿她只能默默承受丈夫施加于她的性暴,赖以为生的食物只有在受虐后才能得到。被羞辱后,“陈江水到厅里取来一大块带皮带油的猪肉往林市嘴里塞林市满满一嘴的嚼吃猪肉叽吱吱出声肥油还溢出嘴角,串串延滴到下颏、脖子处油湿腻腻。”由此看出“女性被塑造成或被强制成被扩充成一个性容器的形式,由此她才能获得价值,一个维持生命存在的基本物质保证,这是几千年来女人在男权社会中逃不掉的宿命。”林市一生被宿命所困。从新婚伊始,只要屠夫喝酒归来,不择时间也不择地点,被辱时林市发出杀猪般嚎叫,才能满足陈江水,如同他满足于猪仔垂死挣扎的叫声。这有着原始兽性的虐待和掠夺早已不把女人当作人看待。
被物化成泄欲工具的女人毫无人格尊严,我们来看看作为妻子林市的日常生活:
他还每次弄疼她,……痛楚难抑使得她只有大声呼叫与呻吟。
还好不管怎样,时间再长再短,这事情总会过去,那时刻陈江水翻身下来,躺在床上立即入睡呼噜的鼾声响起,林市就知道她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刻已然过去。……
基于问题的学习的定义,本研究引用的是国外学者Mayo,Donnelly, Nash & Schwartz的观点:“Problem-based learning is a pedagogical strategy for posing significant,contextualized, real world situations, and providing resources, guidance, and instruction to learners as they develop content knowledge and problem-solving skills.”
林市一直以来是个性愚昧者,她的人生悲剧由此开始。正是年少的林市唤来叔叔,族人目睹母亲的失贞,她失去母亲对女性身体变化的隐秘传教,当她第一次来潮时竟“躺在地上,大声喊叫,我在流血,我要死了”。再加之屠夫在新婚初夜就以非人的方式性虐她,让她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而更大的精神凌辱来自于阿罔官,她的邻居老寡妇。阿罔官最先投以极大的长辈关怀当林市嫁到人生地不熟的陈厝时,使林市有了心理慰藉。作为三姑六婆的最核心,她在背后尽情嘲弄林市还给林市灌输了封建迷信思想,让她一边遭受肉体凌虐一边担惊受怕,精神上无所归依。在家生不如死,在外得不到同情还饱受讥讽时,她把最后的精神寄托在以身体“开苞”买来的小鸭子上,她又有了生的希望当看到小鸭子成长时,陈江水不留情面地扼杀了了他的希望,她的最后一丝精神意念随着鸭子的肢解分崩离析,终致完全坍塌。夫妻间的忠诚和友谊从根本上说,是双方之间关系的自由和具体事务的平等。她苦苦挣扎也曾想融入人群的世界,然而她最终被抛弃于世界之外。由于男性有独立的经济地位,由于法律和社会习俗上他有着男性的优势条件,因此他成为暴君和由此产生的女人的反叛和掩饰,都是顺理成章了。
如此柔弱的一个女人被迫举起了屠刀,在三重压迫下与“非人化”压制下她被迫走上杀夫的道路,是传统架构下男权的牺牲者。经济不能自立而生存凄凉,在父权统治的桎梏下身体被物化成泄欲工具,精神被无情摧残这一切的一切写尽旧社会“生为女人不是人”的悲剧。
女人为了在内心深处找到一个家,必须要在成果或行动中实现自我价值。男人因可以通过计划实现自我,所以对周围世界没多大兴趣。女人在婚姻中被困在一角,她只能将牢笼装饰成一个专属王国。可以用她对家庭婚姻的态度解释她的生存处境:她以变成猎物的方式来猎取,她以放弃自己来换取自由,她为了征服世界而放弃整个世界。没有经济地位从而没有家庭地位,当她的工作远远达不到使其独立的地步,她只能依附丈夫和孩子存在,只有靠他们才能证明自己生存的必要性。换句话说,只有承认女人的附庸身份,才会获得自己的尊严。
婚姻对于林市来说是已消亡的生活方式的残留,而对于作为男人的陈江水来说结婚是想要寻到一处栖身之地,但并不想为之所限;他希望有一个家庭,又随时可以摆脱那里;他有了家,心灵却依然在流浪;他并不排斥家庭幸福,却不将其视为追寻的目标。平淡重复令他厌倦,他喜欢猎奇、历险、反抗命运,希望找到可以使他脱离孤独的伙伴和朋友。这就我妓女金花的出现留了余地。
林市母亲不到三十岁成了寡妇。以母亲会改嫁这一由头,叔叔侵占了母女俩最后的一间瓦房。失去一切的阿母在饿得奄奄一息之时,被一个军人以两个饭团为诱而遭到“强奸”。“林家怎样也是个诗书世家,林市阿母如有廉耻应该不惜一切抵抗成为一个烈女,如此他们甚至会愿意替她盖一座贞节牌坊。”不堪的一幕被赶到的族人抓到,林市的叔叔动用封建族权的力量,将阿母绑在大柱子上,毒打后坠石投河。“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她的悲惨遭遇正好印证了中国千年封建社会的一句古训,千百年来多少人为这一荒谬教条付出了生命代价。贞节胜过一切甚至高于作为人所应具有的生命价值坚守封建男权的人却觉得理所当然。一方面要求妇女守贞守节,一旦失了节就被谴责“为何不当烈女”而遭无情处死,守寡也正是封建社会女性守节的体现,寡妇改嫁将遭人鄙夷、唾弃为社会所不容。另一面,林市叔叔却私以阿母必会“改嫁”为名,连孤儿寡母赖以生存的栖身之所也不放过,侵占了她们最后的一间瓦屋,致使她们流浪街头。族权力量在此中的虚伪和可耻暴露无遗。封建家族势力的虚伪与这当中的相悖处不言而喻,同时也揭示了女性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社会里的悲哀及男权依附地位下经济自主权利的丧失。
从此阿母在林家家族祠堂中消失,从继续生活的人们中消失,从所有故事情节中消失,从本文中消失。没有男人也就失去了靠山,失去了经济来源,想自主也不得。被逐出族门,守寡妇女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而又必须守节。失去依附的妇女等于被剥夺了作为人生存的权利,里外不容、进退两难的绝境逼得她们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阿罔官是对林市造成荼毒的帮凶,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她,也许就只是多一个在男权压迫下渐趋麻木的妇人,林市不会知晓愚昧的封建道德观念,不会受到精神摧残。平日里并无多少可供娱乐的资源,以阿罔官为首的陈厝妇女家长里短的谈论隐私,关于性方面的流言最让人感兴趣。她们有着性不得满足的怅然与嫉忌,造成了阿罔官这样一个以嗜好偷听他人做爱的呻吟与嚎叫的守寡老女人,在背后无端的恶意诽谤与肆意凌辱着林市。正因塑造了这样一个老寡妇,才使该文本具有触目惊心的强烈批判力量。她向众人表现“那里要每回唉唉大小声叫,骗人不,知道以为有多爽,这种查某败坏我们女人的名声”、“都是林市贪,早也要晚也要,真是不知见笑,那有人大日头做那款事情。”,再当林市遭受性暴时,任凭陈江水虐待,始终紧咬牙关不再发出惨叫,陈江水无比愤怒,变本加厉凌虐林市。又一个女性的痛呼声被压制下去了,罪恶仍在进行,但人们已听不见了,那桩为夫的罪恶,为妻的痛苦,从此便被藏匿起来了。终抵不过谣言,林市默默承受虐待。妇女们“形成了一种杀人不见血的舆论力作者由此从更深的意义上剖析了中国传统文化造成的集体无意识对女性人格精神的扼杀。”
以嚼舌根式的社交来解脱空虚,年纪大的阿罔官不再拥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生存就以热心交往来弥补。长舌妇在暗地里观察每一个人,对她们的言谈举止品头论足,她补偿自己惰性的方法是向周围所有人散发批评和忠告,对每个人传授她的宝贵经验。
阿罔官本身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为保住贞节牌坊她决不改嫁。在传统道德观念的要求下她认为“妇人贞洁,从一而终”。阿罔官终于扭曲在长久得不到性释放后。她自觉地又积极地成为祸害者,以看别人的受虐获取快感,获得精神解脱。同时,精神的愚昧使她忠实传播着男权统治的道德观,不自觉地成为封建道德宰杀其他女性的帮凶。林市在毫不知情,以为得到了一丝温情的情况下她对林市最初的关心就不安好心。林市不曾料到这样一个看似好心的长辈却不怀好意。这个单纯无知的少妇终于看清一切,她的精神世界开始崩溃——族人的催逼杀母、弃她于不顾,丈夫对自己的兽行、非人对待,这原本以为可依靠甚而曾是其救命恩人的阿罔官的背叛与捉弄。通过迫害下一代妇女的帮凶获取了心理慰藉平衡,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长久经受性压抑被封建男权社会深深荼毒,以致人性扭曲的老妇人。李昂通过这一人物形象对封建男权社会发出了痛斥和控诉。阿罔官配合着陈江水一步步把林市推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文本中最幸福的女性金花,偏偏是个妓女,这当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只有身为妓女才能获得些微的人格尊严便是作者想要表达的观点,然而旧社会家庭妇女的命运连妓女都不如。但妓女的女性身份无法躲避,即使多了些自由,却仍逃避不了命运。
金花是陈江水的“老相好”,陈江水却从不作出嫖客般的侮辱之举,他花钱聊天抑或在她安安静静在她身边睡一觉,给她应有的尊严。相较于他作践完林市,以嫖客心态朝她脸上扔几个“开苞”铜钱,情愿与金花交心,倾诉自己年少的经历,还会心疼爱护她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妻子所受的待遇只能是谩骂、毒打、凌虐,我们却发现如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在这畸形的社会竟转移到了妓女身上。在金花的反衬下,妓女地位高于妻子,我们看到林市连一个妓女也不如的凄惨遭遇。
即使被相对善待,在封建男权制的枷锁里身为女人的金花终无法挣脱宿命。她不得不回归家庭。她生在这个时代,无形的牵引力把她拉回女性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的厄运中。
在一个不幸和失业一直存在的世界中,人们将选择任何可能的职业。男性需求刺激着妓女的出现,妓女们对她们的生活从精神上已经适应。这绝不是她们不道德,而是因为她们相信,利用身体,可以和需要她们服务的社会融为一体。
二、结语
李昂的《杀夫》一经面世立即引起两岸的轰动热议。其以文本杰出叙事,把父权—族权—神权—夫权四位一体的社会构成对女性的无理性摧残撕裂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文本揭穿了父权历史下两性关系的血腥性质。即使否定者认为《杀夫》从女性主义观点出发,呈现了一个主观性的缺乏正式感的荒诞故事,主要任务沦为作者观念的工具。她强烈批判封建男权社会的凌厉态度是不容置疑的。②
《礼记》中定义:“妇人,从人者也。”从班昭《女诫》的定义:“夫者天也。”看妇人与夫的关系,便是妇人“事夫如事天”的关系。从古至今女性的依附地位一直存在,以林市母女为代表的女性在一个满是性别歧视的社会生活中,从始至终都以尊严丧失的方式来获得食物从而能换取自己的生存。在这种情况下,男性主宰着无辜女性,一代又一代妇女变成殉道者。女性为了生存只能任由宰割。在暴力、侮辱下的驯服、哀求、拜祷与经济自救、企图逃离家庭的尝试中通通宣告失败。林市崩溃在社会现实与身心压迫下,砍向那个“生为女人不是人”的男权社会,砍向那个逼她发狂的始作俑者陈江水。“在象征意义上,可说是代表了对于女性遭受物化的反抗与控诉,将女性分崩离析、饱受切割的自我主体投射到男性的肉体上。”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杀夫”无疑标志着女性反抗方向的矫正与反抗方式的进步,女性终于有勇气直接面对统治者,用行动表达自己不需要主宰自我者的意愿。
“杀夫情结”无可置疑地表明既成人类两性关系的紧张状况。不断重演人类两性间悲剧,严重危害并束缚着人类自身的发展。若要彻底解除这一“畸态”病状,必先解除迫使她们患病的环境。她典范着在一个新的时代,女性所能洞知两性关系历史与社会的深度,她使我们迫切感知到,调整两性关系,消除性别歧视,将是全人类为自身更好地生存而必做的功课。
注释:
①李昂.《写在书前》,《杀夫——鹿城故事》[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88:9.
②吕正惠.《性与现代社会:李昂小说中的“性”主题》《小说与社会》 [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社,1988:164~165.
③郑明娳主编.《当代台湾女性文学论》,张惠娟《直道相思了无益:当代台 湾女性小说的觉醒与彷徨》[M].台北: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3:55.
[1]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
[2]文牛.李昂谈《杀夫》及性描写[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2(2):60.
[3]樊洛平.当代台湾女性主义小说史论[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
华中科技大学)
张驰(1993-),女,汉族,湖北武汉人,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