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裳
2017-11-15何颖
○ 何颖
洗/衣/裳
○ 何颖
南北朝时期日本歌人吉田兼好是出家人,同时写得一手随笔,床头有本他的《徒然草》,我睡前偶尔翻看。似乎旧时日本出家人视野散漫得多,时而写些俗世的观感,比如男女,比如喝酒,让人觉得亲切。如这一则:昔年有位久米仙人,能够御空而行;当他飞过家乡时,看见河边洗衣女用双脚踏踩衣物,裸露出雪白的小腿,心中起了色欲,顿时丧失神通之力,从天上掉了下来。
一位飞行的神仙因起色心,来了一个倒栽葱,真让人开怀。我不由想起老家的小河小溪,清亮的水,干净的石头,随处可见的小花小草,偶尔也有大的桃树、李树,开花时,映在河面上,像扑了脂粉。可这些只是洗衣女子的陪衬,洗衣女子才是好看的。
古人雅气,不说洗衣服,说浣溪纱。浣溪纱据说跟西施有关,当年她在若耶溪浣纱时,鱼儿见了,含羞而沉底。古时四大美人,美得出神入化,有四句这样说的:西施浣纱鱼沉水,昭君出塞雁落沙,貂蝉拜月致月隐,贵妃醉酒羞落花。风花雪月,自然之美,有个美人算是画龙点睛。四位美人中,西施洗衣裳显得家常亲近,一如老家的河溪,河溪边的村落、白色或者青色的洗衣石、洗衣的女子。
大多洗衣女子只是忙碌,蹲在水边搓洗,一下一下,搓得水沫乱飞。有厚衣服偶尔会用小棒槌,翻来翻去地捶,洗得差不多了,要站起来,撒网一样将衣服扑散在水里,说是吐吐水。偶尔也会想些心事吧?某一件小衣服让水飘走,像一朵花坐在水上,怎么看,都像一个好消息。
逢着好天气,洗好的衣裳就晾在热乎乎的白石头上,闲下来,赤着脚站在河里洗头。她们的腰肢,很软。常常男子丢个小石头,溅些水花,女子知道是谁,偏偏他又躲在树林里。洗头发,在夏天的月夜好看,好像月光跟头发一样,可以梳。
许多时候,衣服还是在家里洗的,不然跪搓衣板这事儿,就不那么家喻户晓了。跪搓衣板是苦差事,因为大多搓衣板都有棱角。也有古中作乐的,留下这样一首诗:云淡风清近晚天,傍花随柳跪床前。时人不识余心苦,将谓偷闲学拜年。令人莞尔。
以前,搓衣板几乎家家都有,但跪搓衣板这事却很少发生,或不为外人所知。小时候不懂这句话,问过祖母,祖母笑说,糟践人的话嘛。我家的搓衣板有些年头,很皮实,是楸树做的。那时的衣服棉布的多,洗完之后,祖母还要浆一下,抓一撮米丢在锅里,等水开,米在锅里滚几滚,添出来,浆洗衣服。这样,衣服干了之后,展展的。祖母将衣服叠好,放在捶布石上。是块青石,旁边是一棵柰树,捶几下,春天时节,便有花落下来。捶过的衣服,收到衣柜里,穿时贴身,有淡淡的米香。衣柜里,常常会放些柏子、艾叶,木瓜黄时,也放几个。祖母从来没有说要香衣服,但衣服明明香了。
我到城里时,祖母交待我要学会洗衣服,领口、袖口、前襟都喜欢脏,多用肥皂,如果学不会洗赶紧找个媳妇……像许多恋爱故事一样,某一天,一个女子来了,从床下铺盖下,找出许多臭袜子,默默地洗了,这让人感动。再后来,她洗衣时抱了你的衣裳,这无疑是个壮举。世上许多衣服,能在一起被清洗,自然是缘分。到这个份儿上,事情就成了……
洗衣裳最美的场景,我能想到的,盆里一件白裙子,水龙头忘了关,周围没有一个人,又好像有许多人。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