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风雨，去往蔚蓝远方

■ 杨熹文

穿过风雨，去往蔚蓝远方

■ 杨熹文

我在18岁之前的人生里，都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高考这件事能够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而高考后的人生是全新的第二人生。从每次模拟考试过后，我妈根据排名对我的夸奖或毒打，我就能判断出它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它大概会决定今后的我是穿蓝布工作服打扫卫生，还是穿套裙和高跟鞋坐进办公室；它会决定我每天清晨是挤密不透风的公交车，还是开锃亮的小轿车潇洒地穿越人群；它会决定我是住破旧的老居民楼，还是风风光光地住进别墅里……

可是高三那一年，我的成绩却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在那每几天就举行一次的模拟考试中，我的名次从“千年老三”掉入“千年老七”的怪圈里。似乎无论我起多早背单词，睡多晚做数学题，牺牲课间10分钟休息时间记知识点，甚至连吃午饭也要一手拿饭勺，一手持课本。那一张接着一张来的成绩单上面，我看到有多少人从前七名跌出去，有多少人从七名后挤进来，我的名次却始终稳稳地出现在第七名，没有半点挪移的痕迹。

我至今都记得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身与心达到前所未有的焦虑程度。我那些尚且健康的心理细胞，被抻拉成一条细长的线，而我在上面走着。我低下头，深知稍稍错位就足够压垮它，那地狱般的未来，我随时都可能跌进去。

于是，在一次失败的模拟考试后，我捏紧那张低分数的卷子，鲜红的分数挠着我的心，我听见自己从轻声啜泣，继而变成女中音的呜咽，再变成肆无忌惮的号啕。高三的每一次模拟考试都会扯断一些人脆弱的神经，每个班级都会传出类似的哭声，这哭声渐渐让所有人习惯，但我那一次至少惊动了半个班级的同学。我的头埋得低低的，用双手给自己围出一方安全区，很快半只袖子就被眼泪浸透。我的同桌不声不响地继续写着一张数学卷，我的好朋友则从教室另一侧跑来，弯着腰蹲在我身边，就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别哭了，没事的呀。”也有人从我袖子底下的缝隙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那么用功，下次一定会考好的。”我突然间哭得更凶了，我最想听到的不是“努力”，而是“聪明”，那一定是我天生缺乏的东西，才让我许久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在桌子上趴了一下午，晚自习时班主任坐在我旁边。我这才发现才不过三年的时间，教学压力就在她年轻、白嫩的脸上埋上了几丝皱纹，两条眉毛间也拧出一股疲倦。她给我写了一张长长的字条，大意是：这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次失败，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这张卷子会成为一件非常小的事，不会对你的未来有任何影响。我似懂非懂地从安全区抬起头，那时候我把整个人都已经哭透了。

很奇怪，这是我在回忆起高三那一年的时候，脑袋里首先闪现的一件事。大概之后的人生真的应验了班主任的那张字条，我失败了很多次，但哪一次失败也没有让我之后的人生万劫不复，又或许是因为那一整个下午哭到丑陋的姿态，让我感到羞耻。而这件事也让我懂得，人就算是输，也要输得体面，要时刻保持高昂的头颅、笔直的脊梁，那是一个人去赢的全部筹码。

我想，我之所以把高考看得如此重要，又或者应该说我的家庭把高考看得如此重要，是因为父母半辈子都住在老居民楼里，用那本该去读大学的高智商在菜市场和小贩高声砍价，或者把街坊邻居的闲话当作下饭菜。他们对生活唯一的希望，渐渐浓缩成一个我。我的妈妈多少次苦口婆心地对我讲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学，也多少次在我的低分试卷前流比我更多的泪。自从记事起我就知道，如果我能顺利进入大学，那也算弥补了妈妈当年错失大学的遗憾，所以令她快乐的事情，我尤其愿意去做。可是在高考前的两个月里，我默默生出一个不光彩的心愿：我希望自己在高考来临前的日子里，得场大病或是丢失准考证不能参加高考。

可命运待我太厚，我没有得病，也没有丢失准考证，我被命运一步步推向高考这条必经之路。在两天中平静地完成了那份试卷，没有发挥失常，也没有超常，经历了一个最自由的暑假，进入一所普通的大学，把一个教室从陌生坐到熟悉，四年后丢下课本，生活继续开始一个又一个新的篇章。

我曾以为高考是不重要的，认识了那么多早早辍学，在社会上闯荡数年的朋友，他们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快乐日子，而我却需要从一本一本书中寻着“黄金屋”，无果后又质疑它是否隐匿过深，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后来认识了更多的人，才知道高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多重要，取决于一个人在今后的人生中为自己创造多少挑战。一个人后天的努力，完全比一次高考要重要得多，可是有那么多人活着活着就忘记了。

我到现在还异常怀念学校外的豆皮小摊，那群一同披星戴月、满脸长痘的同学，还有那些自习课上传的小纸条，熬夜时偷发的短信，以及每天和朋友最常说的一句“中午吃什么”……最重要的是，高考那一年，漫长而煎熬的经历让我学会了坚持，学会了容忍，学会了要在今后的人生里体体面面地活，学会了这生命里无一事不是苦乐参半。高考是这样，人生亦如此。

编·印象

高考就像人生中的一级台阶，身后是被时光无限拉长的高三生活，远方是我们无法割舍的梦想。奔跑的人一路披荆斩棘，尝遍了酸甜苦辣，却依旧精神抖擞，步履不停。那一年，我们随着熹微的晨光、灿烂的星辰，一点点拼凑着自己最初的梦想。那时候，我们以为高考就是天，等过了高考，才知道高考真正的意义在于，高考那一年我们学到了什么。它让我们学会了坚持，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如何乐观地面对这苦乐参半的生活。高考过后，青春会朝着一个含义无尽的未来重新起航。（By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