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赠你雨水一盒

■ 猎猎清欢

翻山越岭，赠你雨水一盒

■ 猎猎清欢

1

南方城市的夏天里，到处都是离别的人和突如其来的雨。

林安毕业后，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在宿舍收拾行李时，他在抽屉里翻出了几家大公司的offer和一个圆形铁盒。午后浓烈的日光透过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洒在地面，墙壁上的老式空调呼呼地往房间吹着冷气，林安蹲在抽屉前怔了好久。他把铁盒打开，里面被挤压的尘封的信件就像弹簧一样迅速弹起。林安把信一封封读完，然后放下了手头正在收拾的行李，坐在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余迟清秀又熟悉的字迹像是唤醒人记忆的神秘符号，让林安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四年前的往事开始在他脑海里交替更迭，回忆如猛兽般将他吞噬。

夕阳快落到城市下方的时候，林安回了回神，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大包、小包，然后拖着行李出门去赶傍晚的火车。到车站时，天空又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林安打开行李箱拿伞，却一不小心抽出了那个被挤压在行李中的圆形铁盒，耳机里的歌正应景地播放到陈绮贞的那首《雨水一盒》，于是林安便把铁盒打开顶在头顶，提着大包、小包一路往前走。

雨水落在盒子里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声音，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可林安并不在意，他一直站在雨里，直到雨水盛满盒子，然后他带着盛满雨水的盒子和湿漉漉的身子进了车站。在人群中穿梭时，潮湿的衣襟就像年少时久违的情怀。

2

坐在北去的火车上，林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千里迢迢回到老家的那座小城，然后在出站的人群中遇见了久违的余迟，余迟还是一头长发，穿着干净、素色的长裙，在人群中光芒四射。林安如流云般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余迟面前，然后把盛满的一盒雨水递给她。大学四年里，林安做过许多关于和余迟久别重逢的梦，可没有一次像这般真实又唾手可得。

醒来的时候，列车空调的风由天花板吹下，吹散了林安的碎发。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回多年前，正骑着单车载余迟去学校，初夏的风温柔地在他们脸庞和发间穿梭。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坐在车后座，他只用回回头，就觉得无比踏实和幸福。

那时，林安还带余迟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情。譬如在周五放学后，骑单车带她去那座小城里仅有的一家音像店，一起淘一些好听的专辑，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共享一副耳机。譬如在盛夏天气炎热时，一个人逃出学校，跑好远只为去买她爱吃的红豆沙冰。

每次想到这些往事，林安总是会心一笑。他心想，自己那时真是个懂情趣的少年。

3

林安年少时的情趣，最早表现在他注意到余迟的第二天。

而林安注意到余迟，是在高一下学年文理分班换教室的路上。余迟选了文科，教室从一楼换到四楼，而林安选了理科，教室要从五楼换到二楼。他和同伴打闹着下楼时，正巧碰到在楼道捡书的余迟，之后他过去拾起一本《简·爱》，递到她手里，余迟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时，她的齐腰秀发微微扬起，洗发水甜蜜的味道洋溢在九月的空气中。林安的心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沦陷的，换过教室后的一整天，他始终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和他擦肩而过，令人惊鸿一瞥的姑娘。

第二天午休结束时，他拉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氢气球，躲在楼梯拐角，等余迟从楼梯经过时，他就跑到楼下，算好时间放飞气球。之后，众人隔着栏杆往楼下望去，林安抬起头，就轻易地在人山人海里撞上余迟清澈的目光。即便林安那时整日里都受着理科枯燥公式的洗礼，可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大胆和浪漫并未被消磨掉一分。在追女孩这件事上，当所有的理科男孩都还局限于写情书时，林安已经有了更新颖而浪漫的尝试。

那时，他打听到余迟爱看杂志，于是总在那些杂志上市的第一时间买来，以借的名义送给她。两期之后，林安开始在一些字词上做些角标，一整本杂志上所有做角标的字词连起来，正好是顾城或海子的一句诗。暗恋时不敢开口说出的话，全都藏在了这样一本本送出的杂志里。

林安这样的糖衣炮弹一直坚持不懈地轰炸到高一结束，才有了一丝回音。高一那年的最后一期杂志，余迟还回来时，在尾页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4

像所有男孩青春期时都有的极强的保护欲一样，林安和余迟在一起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要如何让余迟幸福、快乐。有次傍晚，他们在主席台上吃盒饭时，林安突然站起来，信誓旦旦地说毕业以后要带余迟去周游全国。那大概是林安在无忧无虑的生活里种下的第一个梦想，之后他虽然每天还是不动声色地和余迟往来书信，可内心早已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高二结束时，林安用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在学校对面的商业区租了间店面，并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装修成文艺小店，兼卖咖啡和书。高三前半年的大部分时间，他和余迟几乎都在小店里度过。为了给小店增彩添色，他们还特意买了一个小型音响，整天放他们在音像店淘来的那些CD。而当时余迟最爱听的就是陈绮贞的那首《雨水一盒》。

那间小店的生意红火了一阵，可很快就只剩一些把那儿当书吧泡的人了，偶尔有人点饮品，多半也是最廉价的咖啡。那一年，林安所有的零花钱都贴补进了这个小店。毕业后周游全国的梦想开始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落空。

林安因为打理店铺，逃掉的课越来越多，学校最终把劝退的消息通知了家长。他的父亲从别的城市赶回来帮他收拾烂摊子，转让那家店铺后，他被告知要和父亲一起去另一座城市。尽管起初不答应，可后来他也渐渐意识到，一事无成的他即便留下来，也只会拖累余迟。

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林安只带走了余迟和他的来往书信，用她送他的那个圆形曲奇饼干盒装着。

5

余迟读大学的时候，林安听了父亲的话，在当地念了一所大专，学的管理专业。四年里，他萌生过无数次联系余迟的念头，可后来又一次次把念头打消。像是年少还未消退的英雄梦一样，他总觉得自己要先做出点成绩，才有脸回去见她。

那几年，所有关于不辞而别的愧疚和对久别重逢的期待，都被林安写成一封封信，装进了盒子里。大学那几年，林安在学习、工作上下了不少功夫。毕业前夕，他因为大学期间做的几个项目而得到了当地几家大公司的面试机会，并成功拿到offer。也正是那几个填补他英雄梦的offer，给了他重回小城，去见余迟一面的勇气。

回到那座小城后，林安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才联系上余迟。他约她出来见一面，地点是高中对面的那间熟悉的咖啡厅。

第二天，林安抱着一盒雨水，手里提着一袋泛黄书信来到了咖啡厅，余迟也如约而至。期间他们聊了聊近况，关于过去和未来却只字未提，场景一如林安想象中的样子。分别的时候，林安把满袋子的书信和那盒雨水交给余迟，而余迟则送给他一只纸鹤，并吩咐他不要急着拆开。

离开咖啡馆很远之后，林安才把那只纸鹤拆开，上面是一篇文章的摘抄，那句“久别经年，我怕自己以后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被余迟重点划出，林安看完，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很快，林安又发现有些字句也用特殊角标做了记号，他艰难地把那些有角标的字句连起来，“可我还留有几分尝试与你重新开始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