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您的——《牡丹亭不停》制作后记
2017-11-14半杯馊茶
半杯馊茶
《牡丹亭不停》的首演结束几天了。做完手头的一点事,作为这部相声探索舞台剧的制作人、亲历者,我还是想写点什么。
相声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最近十数年里,爱好者、从业者们已经回答了无数遍了,可谁又说得清它究竟是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社会已然前进到云数据时代了,我们具有了足够广阔的视野通道,能够有条件来吸纳中外艺术,贯通古今,形成对相声如何生存独特而自我的解读。是喜悦,是感动,是温暖,是震撼?我想,正如世间万般物种都在进化中倔强前行抑或淘汰成泥,创演者是否敏锐与博识、放逸与通透,决定了相声道路的宽与窄。
《牡丹亭不停》,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我们只是想借此表达一种渴求和向往。
本剧主创之一,编剧张小多如是说:“(《牡丹亭不停》命名)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本剧的重心是如何将传统曲艺艺术尤其是相声,在借鉴前辈经验的基础上,实现更合理的突破。我们在创作中,采纳昆曲《牡丹亭》中的一折,用相声元素去重新解构,以期达到既保留原作故事结构,又完成相声创作思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目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国家的曲艺最高奖项称为‘牡丹奖,我们想通过剧的命名表达对曲艺艺术的尊重,并透露通过自身努力让传统艺术不拘泥于以往的概念,更上层楼的含义。希望曲艺发展的脚步不停,希望它向前。”
我特别赞同以上解释,这也是这部作品团队中每个人最朴素的愿望。
舞台的舞美设计看似简单,实则动过一番脑筋。用什么来凸显一个曾经热闹而今消颓的相声团队后台,并且要符合舞台动线、表演区域,甚至细化到每个角色与其配衬的座椅,视觉距离,以及每幕(场)转换之间的灯光细微变化?
四个男人一台戏,剧中人的名字就是演员本名,剧中人的人物关系牵连部分呈现了真实生活中的人物关系。
金岩——上海知名相声演员,上海品欢文化艺术总监,SMG主持人。
陈溯——北京知名相声演员,相声研究者、创作者,综艺策划大咖,《笑傲江湖》《欢乐喜剧人》《挑战不可能》等大型综艺秀的幕后制作人。
刘源——相声名家张庆森后人,亦曾是早期德云社台柱之一。
李国靖——“牡丹奖”新人奖获得者,上海曲艺家协会理事。
他们,师出同门。皆为曲艺理论家、教育家李立山先生弟子。
他们在演自己吗?是,也不是。
【台词】金岩:小点声,催场租的。昨天就来电话催了,我哪有钱交啊……
【台词】刘源:他姓陈的,别看他一个月就演两场,人家照样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每个月最少主持十个八个的婚礼,完了还进军影视圈儿。专门出演抗日神剧,甭管是叛徒特务胖翻译伪军官,那真是神形兼备活灵活现,人称横店第一汉奸。现在哪个剧组没有他姓陈的,鬼子不敢出来活动,游击队都不知道打谁。这两年下来,姓陈的被处决了四十多次,打过交道的鬼子,比汪精卫都多……
【台词】刘源:真有那么一天,我跟相声一起死!
【台词】李国靖:我听您的……
四段台词分属于四个人,而在这四个人身后的却是以民营民间团体为表述对象的相声从业者,乃至更广泛的曲艺从业者。
透过台词,我们看见“金岩”的窘迫。他或许有着些许的光环——一个不错的相声演员,但他还是班主,一个肩负整个团队即剧中的“和春社”生存责任的男人。他的身后是遍布大江南北,咬牙坚持,老是看见光亮,却举步维艰的那些曲艺团队运营者们。
透过台词,我们看见“陈溯”的潇洒。他热爱相声,也热爱生活。他极具天赋,然而相声行业的艰难让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聪慧在另外一番天地打拼,所有的潇洒只能是在师兄弟面前走一回。
【台词】陈溯:我这张脸中国人打完了日本人打,汉奸打完了狗腿子打……
一语道破浮华背后的辛劳。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那些人头熟络,依靠小通告走穴,日子靠汗水能稍微惬意些的演员民工群。
透过台词,我们看见“刘源”的坚持。从出生就开始耳濡目染,对相声的执着已经深入血脉,同样,对时下的某些表演嗤之以鼻,视之为“外道天魔”。如同旧江湖一般,虽然坚守着相声,但不得不屈服于生活的压力,流动于各个小剧团之中。
他的身后,是怀抱着相声博大理想,尚存敬畏之心的群体,是传统高地上的最后一面旗帜。
透过台词,我们看见“李国靖”的无奈。他是从业者中普罗大众的代表者,一句“我听您的”,道不尽的苍凉……
诚然,本剧肯定不是悲剧,在表演上,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相声探索舞台剧,诉求的还是观者的欢乐。主创者想达到的高度,用很俗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笑中带泪”。
在最初的创作中,其实,并没有如此想去挖掘什么,诸如前面所述,行业的窘境,内心的困惑之类。只是想将几个新相声作品用最合适的方法串连起来。
然而,在最初创作之余,聊着聊着不免讲起行业境况,插科打诨之际,却不禁唏嘘。侃着,侃着,彼此间的心灵忽然有了一层光——关于想表达点什么的愿望。
又回到了我在开头写的问题,相声是什么?我们表达什么?我们热爱什么?
四个男人一台戏,各怀心事,各人行事。割舍不下的,最终还是年少时的初心——要把相声说好。四个人如何鸡吵鹅斗,终究还是想着,我能为相声做点什么,写点什么,即使是失败的。
要感谢陈溯,他设计了最后一段不是相声的相声。在剧中重新审视自己,所面对的不再是单纯的作品,而是人,追问每个人的初心安在否。
的确,艺术的道路在为我们提供无限可能性的同时,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喊麦”“装疯卖傻”“审丑”或许会一时间带给人雀跃和疯乐,如同那一针“4号”,但疯狂之后挥之不去的困惑、焦虑和绝望又将如何救赎?现代社会躁动的生命如何生存,热爱的理想如何安放?
本剧所给出的答案是理想化的——“坚持到底”!
最后十分钟,疼痛与欢欣、脆弱与感伤、无奈与负荷袭来……
孤独的最后坚持,由“金岩”独自完成。
【台词】金岩:今天呢,我给我自己说段相声……
一个孤独的身影定格,落幕。
站在侧幕的我,似乎看见了《茶館》中那漫天飞扬的纸钱。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似乎有些沉重。相声的本意应该是欢脱,我却如此酸透。
“上天言好事,下地醋歹炮。”我希望,看完这些没有逻辑的文字后,我能在北京,能在上海,能在武汉,能在福州,能在……见到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