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
2017-11-14谭军
我没读过木心的文章,偶然看到一句:“我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過,无所谓完成。”《战后嘉年华》让我生出些感触,并将这句话敲在电脑里已经很多年了,想写下点什么,终究欲言又止,可能是担心自己理解浅薄了,写不出有些意义的文字来。
人不可能脱离自己的皮囊成为别人,我也就无从真的明白木心这句话的含意,只能是以自己的理解来揣度所见所感,这也正是所有一切意义的存在方式。
从这句话里隐约觉出些不安来。在我至今的生活中,并没有坎坷和苦难的经历,所遭遇的与我看到、读到的他人的经历相比较,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即使在这种平庸的日常里,“安宁”却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常常被所知的人性范本惊吓到恐惧的程度,以为自己所驻的并非现实人间,对自己的存在生出切切实实的不可描述的不安来。在自己的生活中偶尔会感觉像是一个“观察者、旅行者、局外人”,但内心里的恐惧却又总会将我拉回到现实中,让我意识到自己具体真实的存在,无法逃脱,也无从掌控。
听说,恐惧会吞噬人的灵魂。“灵魂”应该是个褒义词,是个很好的东西吧,因为它在“恐惧”的对立面。我姑且算是相信灵魂存在的人,因为我能感觉到恐惧。恐惧吃灵魂,那肯定是因为我有灵魂,恐惧才会缠上我。不知道人的灵魂被吃掉以后,是不是就会回到蒙昧混沌的状态,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算太坏。
“Life is a bitch.”这是我和太太常常拿来开玩笑的一句话。
与恐惧并存的是好奇心,对未知的好奇心,对自己和周遭世界的好奇心。走过自己存在的这段时间,我想认真感受和看看会有些什么,因为想知道所以被吓到,知道得越多越是感到不安。但是,为了心安而选择无觉无知是我断然不能接受的,我只是需要找到对抗恐惧的方法就好。
艺术就是这样的一种媒介,可以用来对抗存在的恐惧与荒诞,为苦难、悲剧性的人生寻找意义和存在的合理理由。我从来没有认为艺术家的创造是在扮演上帝一样的存在,我创作,我绘画,只是为了作为人能活下去。我觉得,虽然自己不至于抱歉生而为人,但作为人活下去应该也不是一件没有门槛的事情。
绘画(艺术创作)隔离并保护我。通过绘画可以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在这里,我尝试用各种方法和图像来创造安宁和永恒,虽然只是短暂的和心理感受上的,虽然不安潜伏其中蠢蠢欲动,虽然恐惧从未撒手离开,但我终归是获得了不被恐惧窒息的途径。
我在自己的文章《薄物志》里有过一段关于安静的描述。
“喜欢安静,可爱的、温柔的、轻盈的、暖人的、沉重的、压抑的、恐怖的、巨大到没有边界的静穆,无法逃遁,没有选择,我喜欢这样,只能面对。我喜欢消融在静谧中。这也许是因为生存的周遭太过聒噪和我的天性使然。
安静的事物总给人一种永恒感,不受时间打扰,自顾自地存在,自然而然地存在。无论哪种主体、无论怎样的姿态,都可以被凝固,抹去时间流动的痕迹。”
安静,难免孤独的安静是让我十分着迷的主题。我试图在绘画里将安静具体化,让它可视可感,将安静的各种存在状态和它的长度、深度、时间尽可能地描绘出来。这种对安静的执着描绘并不是为了消耗掉自己的存在时间(不是一种killing time drawing),我也并不想在模仿自己中度过余生。
安静,几乎是所有事物的状态和属性之一,它存在于所有事物当中,正如不安的存在方式。为了抵抗不安,我描绘它的对立物;为了抵抗各种不安,我也必须描绘各种具体的安宁;为了描绘具体的安宁,我不得不敏感地去探知那些可能让我不安的事物。生命就是这样的一场挣扎。
你越是具体,它就越是普遍。我捕捉和描绘出越是真实具体的安宁,它便会越是永恒和普遍,能帮助我抵抗存在的种种不安,让我行过生命之地。
谭军
1973年生,湖南湘潭人。
200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硕士学位。现居北京,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