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冤家

骆瑞生

我妈问我吃早餐吗？我为了装酷说，不吃，我就没吃早餐的习惯。然后我妈就煮了汤圆，而我又想吃了。但是为了酷，我选择忍饥挨饿。

我妈手机步我爸手机的后尘，屏幕裂了缝，我说给她换个手机，她都不答应，说还能用。今天在翻照片的时候，我妈小声给我说，这个屏幕裂了，正好就看不到脸，看来还是要换了啊。我说，那我给你换吧。我妈试探性地问，有便宜一点的手机吗？我说有。我妈想了一下后说，算了，还是等你爸给我买，让他表现一下。

我妈出去玩很喜欢拍照，但是又不好意思给我们说，每次她想要拍照时，早早地去选好了位置，站好了，就问我说，你看这花多好看啊，或者说，你看，这水真清。我就赶紧说，妈，我来给你拍张照片。以后再和她出去玩，都主动给她拍照了。

我妈对秃顶真是抱有极大善意，不管我怎么解释秃顶就是秃顶，但我妈就坚持说是花心高，说这聪明。

我妈有颗病牙，门牙也掉了一点，裂一个缝。我带她去看牙，病牙要拔掉，我妈不乐意，说是没必要。我说牙齿病了就要看，我妈说要不不拔牙，就把门牙补上就好了。我说你病牙一定要治。我妈突然说门牙有个缝不好看，牙齿对长相影响大着呢。我无语了一会儿说，拔了牙再补你的门牙吧。果然多大年纪都爱美啊。

和我妈聊天，突然聊到择偶标准，我妈说要找个心好看的，不要找长得好看的。我说心好看看不出来，人好看才看得出来，当然要找长得好看的。我妈坚持说心好看的好，我就冷不丁地说，我长得好看，你能说我心不好看吗？两全其美多好。我妈停了一下，估计被我的厚颜无耻惊讶到，半响才说，你长得不好看。

和我妈去逛公园，我和我妈合照了一张，我妈看了看后说，你下巴太尖了，真难看啊。我一听不乐意了，下巴尖怎么不好看了？就反驳说，下巴尖的人才能演电视剧主角，圆脸的都配角。我妈没接过我的话，自言自语地说，团团脸才好，有福气。

我和我妈一起走，前面是一家人，一对夫妻带一个小孩，小孩特别胖，我妈在后面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孩真有福气啊，我问为什么，她说，你看他长这么富态。我……总之我妈觉得胖是健康的幸福的标志。

我妈常以打击我爸为乐，昨天美滋滋地给我说了一件我爸做的蠢事：我姑姑卖水果，中午时，让我爸去看着，我姑姑去吃饭，我爸兴冲冲就去了，他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店以及卖过东西。他一去，有个人来买了三斤苹果，我爸就称好了给他（秤是中国的那种老式秤，看花星的）。一会儿后，那人提着水果来找我爸了，说我爸是奸商，三斤的水果只给了一斤八两。我爸这时竟然还说，你吃了一些自然就不够三斤了（我爸情商之低，令人发指）。我爸这么说，惹得那个人赌咒发誓地说他一个都没吃。这时我姑和我妈来了，问清楚事情，给那人称了一下，果然是一斤八两，赶紧给人补足了。那人一走，我妈就说，你倒是很会做生意，你这么做，很快就发家致富了。然后要我爸指刚才秤砣放到哪个花星那里的，我爸指着一斤八两的地方说，这不是三斤是什么？我姑就再也不敢让我爸看着了。现在我回来，我妈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的亲戚朋友了，这次还很有兴趣地告诉了我。最后总结似地给我说，你爸笨得吃牛屎。我忽然想起我小学六年级才认得手表上的时间，我的蠢估计也遗传了我爸的。

我爸只要做了一点蠢事或者别的什么事，我媽就常常添油加醋地给我们讲，边讲边笑，她能讲几年，也能笑几年。比如几十年前，他们刚结婚时，我爸那时候脾气不好，一次吵架把碗摔了，下次吃饭时我妈就让我爸用狗槽吃饭。现在，只要看到我爸端碗，我妈就说，现在不摔碗啦？狗槽给你准备着的呢。我爸就只能无奈地笑。上上上前年，我爸丢了一次钱，我妈现在给我爸的定义还是，你爸一装钱准掉。我妈这性格、这记忆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也特别烦人。这让她特别能翻旧账，几十年前的大事小事，一丝一缕都能给你说出来。

我妈这段时间在看那个电视剧《女儿红》，是一个讲造酒并抗日的电视剧，我吃饭的时候看了一点，台词尴尬，剧情尴尬，我就给我妈说，这么难看你看得下去？剧情这么弱智你看着不尴尬？我妈在我连串反问句后不耐烦了，指着我的房间门不说话，我说干嘛？她说滚回你房间去，又没让你看。

这段时间我在怂恿我妈去跳广场舞，每次经过广场舞队伍，就给我妈说，要不你也去跳跳？我妈看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我说，学学就会了。我妈说，我不认识这些人啊。我说，跳了之后就认识了。我妈说，你烦不烦，要跳的话你自己去，我才不去，说完就走了。

我妈知道我要回来，就赶紧泡了一坛泡菜（我超级喜欢吃泡菜），我刚到家，我妈就指着放在桌子上的泡菜问我说，要不要尝尝？泡好了。我是又感动又好笑。

也是我刚到家的时候，我妈突然问我说，你不是说你长胖了吗？怎么还这么瘦？我说我是长胖了啊，胖了十斤。我妈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感觉和以前差不多。我就问，那我以前什么样？我妈说，像个瘦猴子。

（申乐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