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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诗歌园林惊鸿一瞥
——《天津诗人》2017冬之卷“中国诗选·湖南诗歌档案”综述

2017-11-14道非

天津诗人 2017年4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道非

诗歌写作和阅读,若不按照理论做精细划分,仅就内容的涵盖而言,似可笼统地分为两类:家国意识和个人情怀。诗是表达对自然、社会及意识形态的认识、理解的思想方式。诗人通过自身的能力、习惯和自觉,来选择合适的语言、技巧和风格,完成诗歌艺术的创作创新的。

2017《天津诗人》冬之卷所辑,呈现的湖南籍诗人方阵诗歌作品,引发的阅读欣赏,惊艳带着沉思。究其因:是湘军诚恳、朴素、务实的写作态度及风格多样的作品,吸引了我的关注和钦羡。

在我粗浅的阅读轮廓,湖南算得上名副其实的诗歌大省。当然,新诗百年来,对于湖南诗歌发展的态势和走向,评论界似早有相应的定位和定论。这里涌现了田汉、朱湘、成仿吾、吕亮耕、柯蓝、洛夫、昌耀、彭燕郊等湘诗翘楚,他们也是现代诗的标志性人物。特别近三十年来,湖南诗歌群体的创作成就,是诗学界、诗人和草根爱好者注目的焦点。我没做过数据调查,仅从个人视觉角度,凭诗人出现的频率和作品的数量,直观来衡量的。

文学创作的生命力,除了开放的文化因素和个体的不懈努力外,更多是由区域或地缘所具有的文化根脉底蕴来决定的。环境与文化的互为作用,是相辅相成的正比例关系。这是诗歌生存发展的软生态。以前欣赏湖南诗人作品及浏览《天津诗人》冬之卷时,脑海重叠着这样的感慨或领悟。

本期专刊9个作品栏目,辑录了湖南籍或身处湖南的140余位诗人计270余首诗,除了有影响力的固定版块外,又进行了灵活的调整,加入了“游子”栏。内容这么丰富、厚实且风格各异的读本,选择单个省份作者作品,是对被组稿方群体实力、能量和写作状态的考验。可以这么说,随着专业和业余写作队伍的扩大,派生了新问题,特别是电子媒介的普及,文化产品驶入快捷的流通渠道后,间或有不成熟作品,影响文学质量和阅读指数。这是阅读之先,内心存有的疑虑。

事实上,担心是多余的。除了“大开卷”、“双子星”、“诗版图”等栏目,有聂沛、谭克俢、罗鹿鸣、梦天岚、欧阳白、谭雅丽、邓朝晖、向未、杨亚杰等成熟诗人的作品,及其他诗人的优秀作品外,也有90后的身影。同样,在“倾城”及新增的“游子”等栏,不仅看到了李少君、周瑟瑟、蒋三立、马萧萧、刘年、鲁撸等有影响力的诗人,出版多部诗集的70、80后作者,还有余凡这样95后的新面孔。

我对湖南诗歌的印象较为深刻,这缘于当地的诗阵营庞大,民间写作踊跃,甚至街道村屯都有诗歌社团,且保持在开放、包容和接纳的状态。这种兼收并蓄的文化生态,促进了“草根”文学的发展,正规军和游击队的辉映,使诗歌处于朴素、原生、理性、多元等纷呈的良性态势。

从入选诗作看,诗人写作是稳健和图新的。无论切入角度、诗题设置、意象选择、独特经验,及辞格使用、句式安排等,都是用心经营的。优秀作品,需大量的篇幅和缜密分析来欣赏,在此遑论短长。我只能挂一漏万地举几小例,以点带面做些浅析。

如欧阳白的两首诗,诗题为《2014年8月17日,或者袖口里的旗杆》及《2016年4月26日,或者晒衣杆上吊一只腊鸭》,时间的标注,并非叙事交代的必须,即或诗人看中这个节点,但对读者而言,它是抽象而苍白的。然而,此处的时间符号,与后半句意象的并列,是有意而为的错置,暗示出时间与事件的某种关联,造成的联想和想象的悬念,是令人为之一惊的:袖口里怎会有旗杆,晾衣杆上吊一只腊鸭?!时间与意象,都放在经验矛盾的刀尖上了。这种命题,带着犀利的疑问,可能因后续写作不充分,导致失败风险,但也显现了对文字的运度能力。作者将读者的兴趣,推上了思想的锋刃,它切割着读者的迟钝或木讷,向诗意的纵深处挺进。

且不说“袖口里的旗杆”表述的,象征成熟的秋日,爱情带来的迷茫与寒凉的纠结,我们只看那只吊着的“腊鸭”。诗歌攫取日常生活一景,腊鸭烹制得色香俱佳后,被悬置晾晒的状态。诗人“把它当作一篇文章”的目的是,要将生命撕裂毁灭现象,放到哲思高度来正视。死与生,外物与我的对峙,诘责式的白描沉思,抒发了淤积的心里诉求,意义是不同寻常的。“它似乎还有话要说”,要说什么呢?生机盎然的四月,同伴或在草地飞行,或于一池春水中游弋。而它,翅膀摘走了,脚掌砍掉了,死亡成了吊在眼前的存在,悬挂空中晾晒!

生命体本是独特的,掷地有声的,即或终结,也在宣告或预示冷酷的事实。终极关照式的悲悯情怀,是对卑微生命的尊重。我想到了“人而不仁,如乐何?”有了仁心,文化艺术才是有作用的。

我也在想,可否删除“老妈”这个温暖的指向性词语,使其成无主句?!当然,也可放下悲观情绪,站在喜感角度,品尝风味十足的腊鸭(完成人的喜剧、鸭的悲剧的博弈而罢)。

又如聂沛《深秋断桥》:水是用来流的,桥是用来断的/七夕的银河是跨不过去了/你漫步在一条荒芜的小径。开头前半句是低姿态的,用普通句子叙述普通物象。后半句异峰突起,是悖向叙述,寻常里藏着陡峭,像突然竖起了一架梯子,阅读者须小心攀爬,才能上去。读完后半句,会明白:前半句的朴素和直率,稳健沉着的蓄积,是为后面的起势做助跑呢!更惊奇的是:这是逆向的逻辑判断。桥的本质是“续”,是它产生和存在的根本。然而,我们冷静思考,桥的终局又何尝不是“断”呢?诗人不过看得更远,提前说出它的宿命罢了。诗人这么做,并非故弄玄机,而是基于后文的需要。有了这句,把“七夕的银河是跨不过去了”的传说,拿来做抒情的铺垫和暗示,再续写悲剧“那是遗忘最后的明证: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爱上了单相思,和悔恨”,就自然而然了。一场错误的爱恋,在于你固执爱着的人更爱别人,注定了“爱却是一生的断桥”。

再如陈惠芳的诗,从情怀到语言,都是质朴口语化的,情真意切,警策有力。《野菊花的印章》开头:故乡瘦了/父亲瘦了/野菊花开了/我的泪落了。这样平实的句子,表达血脉亲情,特别是父亲生命将息那种生离死别的心痛、挽留和无奈,是厚重而悲凉的。陈惠芳的《一盆炭火》 :熟透了的岁月,不一定要吞食/可以留着,把玩,恰似古董,与台湾夏宇《甜蜜的复仇》“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把“岁月”这一抽象概念,物化成形神兼备的可玩味的具象,有警策之意,比理性说教具有感染力。警策的诗句还有:上了年纪的人,学会了减法/没必要再附加什么/枝繁叶茂,是一种景象/脱掉形容词,也是一种景象/化繁为简,目光更加清澈。通俗冷静的叙述,蕴藉的了悟和豁达,体现了超脱和释然。(当然,从个人理解偏好看,觉得《野菊花的印章》中,“悲痛进行了长途接力”句,及末句“亲爱”一词如删去,似乎更质朴。)

成熟的诗作,我只能略说一二。刊中更多作品,诸如李少君《在昭通》(外一首)内容的冷凝、深厚和大器,词句的锋利、老道和考究;周瑟瑟《天池》(外一首)意象的朴实、亲近和可感,语言的随性、直接、简约;鲁撸《路缝里的野菊花》生存的局促、尴尬和挣扎的危机意识等等,还有梁尔源、谭仲池、金迪、刘起伦、远人等及前文提到的那些诗作,都需独立赏读,如若仓促解读,会因不全面、非客观和无深度,而弱化、遮蔽和埋葬了光彩,是不负责任的。

欣慰的是,不用担心诗歌因断代,而后继乏人了。湖南的新生代诗人,以崭新的姿态和魄力,登台亮相了。并以写作热情、母语根基、文字功力、承袭文脉、巨量信息和外来元素的影响,推动、更新和改变着诗歌格局和现状。

90后诗人的作品,呈现理性、收敛和警醒的新颖和活泛,是带着智性写作锋芒的。

马迟迟诗歌趋于叙述和白描,沉稳而干练,娓娓道来,打开理想的生活画卷,展示是生动、多维、可触摸的。如《永恒的节日》:下雨或者阴天的时候/他常常坐在庭院的一棵树下/那时,火车在高压线下开过/她从厨房出来,独蹲在花园的一角/他们的小院临近一条古老的河;再如《观姜绥吾艺术装置作品It's me》:那匹马,站在光束中/在一具封闭的装置下,马的/身体,它脊背的宽度/以及凸起来的骨架,它的重量/像是,临渊的悬崖。这样的写作和处理,说明新生代起点很高,超越了单向思维模式,实现了感性与理性的水乳交融。我们对诗歌的未来和希望,可更乐观了。

康承佳的沉积、忧患和自省,对世事的感悟、对荣辱的策略,都是走心的。如《父亲》第一节:雪,飘落在你头上,就再也没有掉下去/这是你去北中国那十年/唯一的收获;《为了豁免于伟大》中:星期天过后,我选择把自己埋起来/以一种卑微的高度迎接/月光的临幸;因此学会,对于所有灿烂的微笑/理所应当地害怕/那时候,最好我们低着头/细数栀子开落/小麦萌芽。

再看“倾城”栏余凡的《附着》。诗人善于抓取典型生活场景,或说能把生活场景典型化。通过女人与水盆的对视,把被细纹挤得不像样子的女人内心焦灼,凸现得惟妙惟肖。盲目无力的她与催人老的岁月做着抗争。腮红、蹙眉、抚平、按压,甚至借助于水的滋润,试图修复和遮掩容颜的衰退,而近乎疯狂的举措和精心雕琢,挡不住皱纹的张牙舞爪。哪怕拼尽了力气,挤得脸热皮红,也是一朵暂时变形的出水芙蓉。作者有锐度的思考,“附着”这题目也含深刻用义。女人的生命历程,面容被放到了显著位置。因男尊女卑等因素及意识固化的偏见,“女为悦己者容”的魔咒,似乎并没打破。即使女权主义者,在抗争呼吁的同时,也在涂脂抹粉。作者抓取了这个捩点,迸发了创作冲动,把对该行为的发现和关切,置于诗写当中:面容本是生命的附丽,而有些女人,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和物力,为保容颜不老而煞费苦心,把生命变成了面孔的附庸,为面容买全单。这是荒诞的!

身为女性,作者是聪颖明智的,她不反对修饰美化,是反对过度的“非常态”。既然这现象会无限期持续,做非此即彼的批判,正面效果不可能显著,莫如将理性的思考,融入感性的白描,把衰老的迹象置于人性关照的高度,寓讽刺、批评和否定,于劝慰提醒中。人生有许多充盈、丰富和尊重自己的方式,不能仅依赖变化着的脸,来实现虚幻的满足。

通过一期诗刊看诗歌现象,虽是管中窥豹,但毕竟可见一斑。湖南诗群是有活力、可持续的,从诗人的年龄结构和数量推衍,成就是可观的,未来是可预见的。

写作,是灵魂游走或思想的自觉。湘军诗者众,每个个体都做着由点到线及面,乃至是多维的思考,把对现实和生活的态度,放到理想智慧的人文框架内,发现、扬弃、修复和再造,完成了群体形象的文化塑形。这样强大而有实力的写作大军,会深刻洞见这个世界的存在:真或假的,善或恶的,美或丑的。

诗歌的意义在于:用独有的视角、独特的语言,独到的手法,把典型或普通事物潜隐的内核、实质和本真呈现出来。只要反映了客观的现在,还原了真实的过去,或预示了合理的未来,并引发不同程度的共鸣,就有存在的必要,实现了存在的价值。诗人应具有的敏锐、担当和勇气,以发现、揭示和指向的态度,而非媚俗或符号化。诗人要保留真实的风骨和个性,这是良知良心。有了这个界面和底线,才能旗帜鲜明的批判和赞美,展示时代的独特性和生命力。

诗歌是文字表现方式的精粹。较之其它文体而言,是以最小文字元素、最大语言张力、最宽泛艺术留白、最丰富想象空间,展示广袤、神奇而瑰丽的人间万象和抽象事物。它的断裂、空白和虚无,都是无形的或未被说破的存在。魅力在于,凭藉直白或通感了的形、音、色等文字符号的索引、暗示和启迪,直抵有限之外更为博大或精微的无限。

精英和草根的并行写作态势,互相的渗透、关照与借鉴,促进了湖南诗歌的多元,决定了诗风的醇厚、扎实和亲民。亲民是文学最优秀的品质之一,“小众”文化也如此。这里的“民”非普遍意义的泛指,是就读者而言。

创作需要姿态的话(不指艺术处理的严肃和认真),无刻意或端着的姿态,率性而为、接地气,是最好的姿态。这是湖南诗歌群体给我的启发。务实、谦卑和勤奋及执着、坚持的禀赋,对意象捕捉、文字锤炼、文本完善,都怀着对文学艺术的真诚敬畏。文字的力量,文化品格的洇染和濯洗,使普通的生命体,浸润于思想渊薮和人文气息中。他们打破了自我束缚,向人性的纵深探寻,完成了内化的对峙、论辩和救赎,与世界有时空梯度的亲近和疏离,寄寓了诗歌群体的家国意识和个人情怀。这氛围闪耀着光亮、温暖和生机,影响着更多的文学爱好者,是民族文化的后劲儿和未来。

不论先知先觉,或后知后觉,诗人都说出了要说能说的,读者也看到和接纳了阅读的。这种真实的原则和作用,是文学(或狭隘说是诗歌)的幸事。

如果就阅读而吹毛求疵的话,感觉成熟诗人偏于理性,少壮派感性一些。这是双刃剑,若互相调和一下,技艺和生气都有了,诗就更饱满了(作品的艺术和情感处理,是仁智各见的)。若在作品完成后,尽量多放置一段时间,冷却、沉淀和完善后再展示出来,是回馈读者的最佳选择。多数精品是打磨出来的。大师的优秀甚至经典作品,重印前反复润色增删,是本着“不厌百回改”的谦逊态度的。

诗歌向散文口语化的趋势,注定了存有内在节奏和韵律问题。内容大于形式没错,但形式是存在的必须,少了节奏韵律,仍可称之为诗,却似乎难与歌联系紧密了(我又相当困惑,过于精致或偏于缜密,也潜伏着读者够不到或不愿够的风险,这该如何是好?)。

诗歌理论繁复,诗歌流派纷呈,短时论不出所以然来,不如低下头,多翻翻这部“档案”读读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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