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取春光逐梦飞
——杨斌儒咏春诗读后
2017-11-14罗炽
罗炽
剪取春光逐梦飞——杨斌儒咏春诗读后
罗炽
杨斌儒先生之所鸣,篇牍宏富,总体印象,约有四端:一是绝句出彩。二是视角新。三是格调高朗。四是修辞精炼,造语贴切。具体从“诗情·诗景”来看,诗人寄情于景,触景而生情。从“诗理·诗象”来看,诗人运用类比、譬喻、联想等方法去说明对周围世界和人类社会的规律性的认识,具有取象寓理性、典型经验性和类比推理性的特点。从“诗魂·诗品”来看,杨诗品味醇正,格调高致,令人读之神往,味之无极,非其人不能为此诗。从“诗志·诗梦”来看,诗人追求一个彩霞绚烂的时代风光梦,它是关乎时代风光、民族复兴的大梦。杨斌儒先生的诗尽管不及文人诗那般典雅,但是含理深远,耐人咀嚼寻味,读起来流利上口。
近日,读到友人杨斌儒先生寄来的新鲜出炉的诗集《闲赋集》,知道他不再当恩施诗联学会的“官”了。从社会角度说,是彻底地“闲”了。我当即笑占一首竹枝曰:“官冠摘罢摘民冠,留得余情好赋闲。莫道三余无所事,闲居闲暇有新笺。”读《闲赋集》,心为之动,动而不已,遂诉诸文字,是谓共鸣者也。《诗》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然则斌儒先生之所鸣,篇牍宏富,近年来仅诗赋集便出版了四部数千首(篇)之多,俨然一家风格。总体印象,约有四端:一是绝句出彩。此所谓出彩者,意境清新,平中见奇,俚中寓雅,富含人生哲理,滋味绵长。二是视角新。长于捕捉农村新人新事新变化,富于现实性,贴近生活。三是格调高朗,乐观纯粹,抑引分明;情真而景丽,可可动人。四是修辞精炼,造语贴切,绝少用典而不乏幽默含蓄,流利爽口。如对其全面缕述,不惟篇幅有限,且恐吐之泛淡。故本文拟选取《闲赋集》中之咏春诗举隅,抒发一点心得与己见,从四个方面与读者诸君分享一点斌儒诗粹。
诗情·诗景
明人方以智云:“诗道性情。穷于《礼》而通于《诗》,观其深乎!”(《通雅·诗说》)钟嵘亦谓:“诗贵吟咏性情。”(《诗品》)盖谓诗之所以作,缘于性情;诗之所志,亦在性情。唐韩愈谓人之情有七:喜、怒、哀、惧、爱、恶、欲。杨诗自然是发之于情。《闲赋集》共收入诗人四百五十余首诗词,一个特点就是咏春之诗多达八十余首,占全诗的五分之一,而且都是在一年之内创作出来的。这个高产数字足以说明作者心中充满了蓬勃的春情。请看:
幸逢春雨又春风,雅韵痴心独有钟。
纵笔深山情且景,与时俱进写新容。
(《诗化江山》)
漫江春水漫江波,懒向游鳞问几何?
两眼放情三万里,一层烟雨一层歌。
(《放情酉水二则》其二)
千山百舌韵从容,律动诗心愉悦中。
我与同歌长短曲,激情荡漾醉春风。
(《春韵》)
不倦东风情意多,抚摩山水泛清波。
百花本色千秋在,俱以春心细细磨。
(《春风》)
蝇头小字,尽写寻常事。风景人文收入纸,都有些些滋味。 寄情秀美田园,挥毫壮丽山川。目注吟坛内外,心期好梦方圆。
(《清平乐·诗情荡漾》)
鬓亦皤,髭亦皤,都付时光细琢磨。一生情几多。 苦如何?乐如何?苦乐从来都是歌。含情独自哦。
(《长相思·思绪》)
“清江不作浮名客,笔有诗情气自华。”(《诗花初绽》)情有多少?“放情三万里”还不够,比天涯还远;情有多长?“岁岁复年年”,连髭鬓都白了,都付与了时光。真可以说是无限痴情。诗人正是以这般情怀去讴歌春天秀美的田园、壮丽的山川和农村的变迁。含情观景,谓之造景,别具情趣。我们不妨看看作者笔下的农村春景:
绿芽偷上柳梢头,红杏娇容笑亦羞。
漫步村前看新景,万山春色竞风流。
(《村前观景》)
树树梨枝作玉妆,梅花未谢杏花黄。
桃苞也露胭脂脸,笑待春蜂采嫩香。
(《花木先春》)
春色无边山水新,关关鸟语咏芳村。
分香草木花惊眼,赏景游人醉断魂。
(《春色醉魂》)
平湖叠照趣悠悠,翡翠千堆绕碧流。
百鸟谈天鱼读月,总归摩诘画中收。
(《一湖胜景》)
点点琼楼百十家,临村四野绕梯茶。
甜歌醉梦皆奇景,共作春山时上花。
(《山村春色》)
槐柯柳线压横塘,翠竹藏莺散笋香。
戏水游鱼开画面,推波摇影舞成行。
(《横塘春景》)
东方太皞发商音,一放初雷万籁吟。
雨点风声苏大野,松涛竹韵响高林。
小莺竞唱阳春曲,高瀑长弹白雪琴。
垅亩机耕歌涌浪,重重叠叠寄情深。
(《春籁齐鸣》)
小溪苍野笼轻纱,深树噪啼鸦。山托一轮红日,月梳几缕青霞。 层层晓景,悠悠楚韵,款款人家。邻里放飞晨梦,村姑拨弄琵琶。
(《朝中措·晨景》)
在诗人笔下,山区农村的春天是多么美好!风雨苏野,绿芽偷上,百花竞艳,草木分香,高瀑弹琴,松涛竹韵,百鸟谈天鱼读月,推波摇影舞成行……诗中画,画中诗,差胜摩诘。
诗人寄情于景,触景而生情。这情,不仅如范仲淹所云,于“春和景明”之时,登岳阳楼所生之“心旷神怡,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的“此乐何极”(《岳阳楼记》)之情,而且还有更深一层的家国之情——乡愁。请看:
年关团聚话如流,论古谈今夜不休。
探访襟怀留恋处,新奇赏罢问乡愁。
(《团聚年关》)
花开叶落叹时流,家国兴衰梦里忧。
不笑人间浮躁甚,免拿身价买闲愁。
(《释怀》)
低声慢唱午风柔,青帝散香思绪悠。
细省春心深浅处,诗情剔尽剩乡愁。
(《春心》)
好雨霏霏今古同,洒尘润物细濛濛。
年年岁岁如期至,洗涤乡愁日夜中。
(《春雨》)
诗人心中的乡愁很多。譬如:
群楼激荡故园情,尚有幽思若许层。
陋习陈规何日扫?小康文化几时兴?
(《春思》)
消愁慢步小山村,鸟语花香意外春。
行路难逢异乡客,种田多是白头人。
(《春愁》)
三月烟花扑面香,优游兴会问春光。
君知青帝愁何在?是处闾阎恨几行?
(《问春》)
胜游稍憩喜心空,思忆同仁梦亦慵。
故旧多成黄鹤客,青春尽作白头翁。
(《思念故旧》节选)
诗人的愁绪凝聚了一种深切的家国情怀。闾阎之恨、贫富悬殊、农耕不继、陈规陋习、小康文化、同仁无几,凡此种种,民瘼国是尽在愁中。对于诗人来说,这些也都是触景而生。非大爱之人是难以生成如此愁绪的。所谓陈规陋习,率指封建迷信。其实那都是事物的表象。“尚有幽思若许层”,是说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即造成这些现象的原因。回顾过往,我们曾一度用实用主义态度对待发展,乃至于放弃了道德底线,丢弃了理想信念,用封建糟粕和引进的一些西方腐朽文化取代了优秀的传统文化。即以农田水利和文化教育而言,其所受的损失是有目共睹的。诗人不便缕述,概系之于“文化”。文化兴则文明兴,文明兴则道德兴,道德兴则家国兴。这是一个完整的因果链。“何日扫”,“几时兴”?这才是诗人乡愁的最高本质。其与“安得广厦千万间”相较,胜去多矣。
前人亦多乡愁之作。但多为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之类。诗人于此则别具只眼。譬如写春归,前人多“落红狼藉”之词,甚者如黛玉葬花,不忍卒读。那么,诗人笔下呢?
草木蓝光映日晖,繁英不与序时违。
纵然花落秋风老,仍有绵绵春色菲。
(《春色常在》)
胜赏湖区思绪长,流光更比百花忙。
阳春别去清芬在,脉脉沾衣细细香。
(《春香仍在》)
鸟语寒暄送彩虹,荷花荡漾散香风。入时光景过时空。 无可奈何春梦老,有缘期取晚霞红。人生得失乐忧中。
(《浣溪沙·寄情》)
星眨眼,露沾襟,月下徘徊思废兴。无奈花残春下野,唯期笋壮夏争荣。
(《捣练子·月下深思》)
春去是时序使然。春去其清芬余香宛在;春去尚有夏可继续争荣。譬之人生,“春梦老”还可“期取晚霞红”,何论得失,更何用悲观!同样是寄情山水田园,如陶彭泽:“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归去来兮辞》)目睹阳春而心生悲戚。可是杨斌儒先生不然,他要“与时俱进写新容”!清人何曰愈《退庵诗话》云:
诗不过情与景耳,五七言无以异也。议论即情也。人各有性情,亦人各有见解。天下未有无情之人,亦未有无情之诗。若舍情而言诗,非平铺直叙,即趁韵敷衍,虽琼敷玉藻,亦与蝉噪等讥。吾未见其为能事也。上溯《风》《骚》,下及诸名家,或感物摅怀,或借题寄意,或触事发论,一概三叹,俯仰低回,然后能使读者悠然神往,吟咏不置。
这里有几层意思:诗是情与景交融的产物,情因景生,感物抒怀,借题寄意,触事发论,皆缘于景;无情之诗,要么是平铺直叙,抑或趁韵敷衍,如同蝉噪,毫无韵味;反之,则可以展现诗之魅力,使读者悠然神往,吟咏不置;景生之情,各有别致,因为人各有性情,亦各有见解之故。观之杨诗,可以说是情景交融,以情造景、领景。杨诗曰:“鸟语无踪山有韵,花魂散尽树留香。”(《空山韵魂》)这里姑且改之曰:妙语多情诗有韵,品诗合卷句留香。
诗理·诗象
如果说诗情仅仅是触景而生,注重感性方面,那么其诗作必然流于肤浅轻浮,如落花流水,云过无痕,既不能与读者产生共鸣,更不能给读者留下印象。故诗必寓理。理者,情之质也。它是诗的核心理念,是情的依据。有人谓,诗之类别殊多,抒情诗就不同于哲理诗,不必一定要具理的。此说非也。何曰愈《退庵诗话》云:
诗发乎性情,而不尽主乎性情。若无理以运之,则如隋李谔所云:“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尽是风云之状矣。”试观李青莲、杜少陵、张曲江、韩昌黎、白香山、苏子瞻、陆放翁诸公所以称大家者,正以其忠君爱国、言关风化耳。
“月露之形,风云之状”是对六朝绮丽诗风的批评。隋唐而后,诗坛便开始提倡“诗歌合为事而作”,不尽主乎性情。事者,事物也,物象也,是诗之比兴。唐皎然谓“诗有七德”,一曰“识理”(《诗式》);姜白石亦云:“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白石道人诗说》)严羽亦谓“诗有四趣:曰理趣,曰情趣,曰景趣,曰别趣。”(《沧浪诗话》)诗理即物理。此所谓写诗要“以理运之”,窃以为即毛泽东致陈毅信中所云“写诗要用形象思维”。形象即诗所取之象,思维即运理。所谓形象思维,是一种寓理于象的创作手法。它是指人们在认识客观世界的时候利用客观事物的具体形象进行思维和表述,亦即“用具体的东西表示抽象的思想”。它着重在人类获得的直接经验的基础上进行。在其思维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客体的直观性。亦即《易·系辞传》所说的“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从已知事物及其关系中抽象出某些“具体的共相”(黑格尔语),并运用类比、譬喻、联想等方法去说明对周围世界和人类社会的规律性的认识。它的最大特点是取象寓理性、典型经验性和类比推理性。此亦即诗之比兴。刘勰《文心雕龙·比兴》云:“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比义即以物比心者。”朱熹亦谓:“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诗集传》)读杨诗深感其寓理之深。譬如他对人生的感悟:
纵横山水淡烟赊,坎坷蜿蜒径自斜。
漫道幽蹊亦如是,人生路上更多些。
(《信笔人生》之三)
凝思旧事几分成?忽有清秋叶落声。
回首幽幽风雨路,一生犹在梦中行。
(同上之五)
独立秋亭四野明,纵眸深远寸怀清。
人生漫道争成败,胜负无非路一程。
(同上之二)
独坐芳林兴短长,欲登筇岭却彷徨。
风前细省争春事,花落花开几日香?
(《细省春花》)
荣华两度情依旧,黯淡三番志未摧。
得失沉浮问明月,清辉洒满手中杯。
(《故宇徘徊》节选)
古人诗感慨人生如梦者不胜枚举。然多寓消沉之意,所谓人生如梦,来日无多,不如把酒当歌,得过且过。杨诗则不然。他视人生之路如山道之坎坷,曲溪之幽婉而有甚。但风景优美,心情愉快;他也看到了人生路上风景无常,叶落花开自有其规律。他在人生路上是逐梦而行。荣华两度,黯淡三番,得失沉浮,应该是尝尽了酸甜苦辣。但于他而言,依然是“情依旧”,“志未摧”,“人生得失乐忧中”。他说:“逝去年华情几多?赋闲思故细磋磨。剪除忧乐三千丈,赚取人生一首歌。”(《省悟年华》)李白曾说:“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诗人这里却要剪除一生数度愁怀,去唱响嘹亮的生命之歌。这里所寓,就是他乐观的人生观。再看看他的《看山有作二绝》:
地理人文谁读通?稀奇尽在目光中。
世人还有孪生样,天下山头哪个同?
秃岭苍山指向同,朝天竞上古今中。
容颜神韵不堪比,照应清贫与富翁。
这里讲了一个同与异(不同)的问题,又隐喻了一个诗人的忧思。“同”与“异”是一对哲学范畴。“同异之辩”是一个争论由来已久的论题。战国时惠施提出了万物“毕同毕异”的论题;与之同时的庄子则提出了“以道观之”,物无小大精粗坚脆之分的“道通为一”论(说见《庄子·齐物论》)。至于魏晋,门阀士族擅权,天下贫富贵贱悬殊,矛盾尖锐。郭象解《庄》,为了消除贫富之间的“跂羨”问题,干脆提出:本无同异之别,所谓贫富贵贱同是命运使然,应该各安其命。当然,本诗并非延续历史上的同异之辩,但其所寓之理确是值得深思的:山头不同是比异,朝天竞上是比同。然则其异则象征了今天社会上的贫富差别。差别几何?简直“不堪比”。同与异是你的目光从哪个角度去看。秃岭也好,苍山也好,虽然都是“朝天竞上”者,现实中却存在如此差异!这里隐喻了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贫富悬殊。这与我们倡导的共同富裕思想是相悖的。难读通的“地理人文”和山水的“容颜神韵”,居然被诗人的慧目读出了另一种“稀奇”,其中所寓之理何其深刻。要消除山头的同异悬殊,就要封山育林;要消除社会的贫富差别,就要采取积极措施,尽快让大多数人富起来。
诗魂·诗品
前人有“诗如其人”之说。意谓诗之意境,与人之品格相一致。汉儒董仲舒曾经提出“人性三品”论,即人之品性可以分成上、中、下三品,带有先验的性质。唐韩愈则进一步提出了“性情三品”论,认为不同品性之人所发之情亦与之相应,有文野之分。推及于诗,发而中节,即诗之温柔敦厚者,谓之“和”,是为上品之诗。反之,则为离经叛道、鲁莽灭裂、不堪其取。而中品人性所发之情,是可导而上下的,故有诗教之说。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正是从这个角度说的,无关体式与题材。不妨延伸一下,既然诗如其人,人之性情可分三品,诗作自然也存在不同品格。这里不仅指诗作的技艺层面,那是一个创作水平问题;诗品也很难说是一个政治倾向或宗教信仰问题。此处所说之诗品,应该说是指创作态度和诗作品味、格调问题。不尽可以用雅与俗去衡量,它是一个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问题。高雅积极或者低俗猥琐,只是评价它的元素之一。
钟嵘把汉魏六朝的诗分别为二十四品,欲究其高下。然而将作品的风格、形式、内容混为一谈,难免繁琐,且多以爱憎为高下,故实难准确地分诗作之轩轾。严沧浪又将其约为九品,亦难持公论。盖诗之道奥妙无穷,诗之体变幻莫测。士农工学兵商专业特长不同,更加之诗人的天资才力各异,况品虽有别,而工夫所下不同,其诗自然各有佳处。何曰愈云:“古今论(诗)者,多以异同为褒贬。如喜平淡者力抵险奇,喜险奇者又力抵平淡;好自然者则极訾洗练,好洗练者又极訾自然。均非平允之论。”(《退庵诗话》卷一)虽然,它们仍有一个共同的东西作为裁量褒贬、取舍的标准。那就是诗作的品味和格调。它无关信仰,却关乎作者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取向,当然也包含造诣在内。它是诗作之所以然的本质的东西,或者可以称之曰“诗魂”。这就是“诗如其人”的正解。
检点杨诗,不得不佩服其品味之醇正,格调之高致。如前所述,杨诗中春的题材尤其多。这并非仅是“春王正月”,春为一年之始的缘故,重要的在于作者心中充满了春阳之气,春色之美,春风之暖,春雨之情。正由于此,他才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在他的笔下描春、咏春、颂春。诸如《春山拾韵》二十题、《阳春信笔》十二题、《新春试笔》十章、《春赋》八首、《吟春》八首、《青玉案》五章等等。直把三春光景的方方面面,写了个淋漓尽致。不惟如此,诗人心中的春天还特别长。从冬到夏,都装满了春,乃至秋中也难免忆及春;杂诗和词中也没有忘记写春。这是因为诗人与春结下了不解之缘:
繁华绣野醉闲情,面向红尘话已经。
我伴春光春伴我,不曾离弃共衰兴。
(《伴春》)
谷雨思君也许迟,低徊月下寸心痴。
洛阳春老花魂在,借缕清香入小诗。
(《咏牡丹诗》)
春与诗人相融相伴共衰荣,主体与客体在这里实现了完美的统一。而春老花魂犹在,自然诗魂也是不老的,他就溶融于小诗之中。这是一种高品格的审美。“常与春风游碧野,拾来绿韵满胸襟。”(《诗心绿韵》)诗人所拾来的绿韵是一种怎样的情调呢?请看:
寒梅未了杏花红,不语含情小院东。
酿得新香蜂抱去,出墙俯首谢春风。
(《小院杏花》)
沿溪错落正风流,秀发长披久不收。
冠底含烟噪蝉鸟,防洪护岸立潮头。
(《沿溪垂柳》)
日暖花明剪剪风,遥思远岭影重重。
春光始及山阴处,多少人家雪化中?
(《春日忧思》)
草径田园水肆流,重丘叠岭净悠悠。
隔云遥向天公叹,雨洗苍山不洗愁。
(《雨日兴叹》)
晓霁晨风料峭寒,遥峰近岭笼春烟。
不知山外凡人处,底是晴天或雨天?
(《春晨有问》)
原来红杏是可以这样出墙的,垂柳是可以这样风流的,春雨是可以如此添愁的,春烟是可以如此教人挂记的。“春光始及山阴处,多少人家雪化中?”富民政策的春光才照到了基层,就给广大的农民群众带来了多少实惠!这样的隐喻,令人读之神往,味之无极。非其诗不能如此,非其人亦不能为此诗,此之谓良品、高格。如果如前人单纯地以什么“诗必盛唐”为裁量诗品的法器,怕是会失其精粹。
诗志·诗梦
诗言志。《礼记·乐记》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气从之。”“诗言志。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歌、舞,本于心。故志也者,心志也。何谓心志?此所谓心志,就是指人之理想情操、追求信仰,质言之就是人之价值取向。价值观念不同,其取向亦各自有别。诗作之内容,代表了诗人之价值观念。诗不可以无情,情不可以离志。综观杨诗,其志亦可谓高远宏阔。他的《闹春图景》说:
禽闹芳园鱼跃池,蜂酣蝶醉菜花枝。
农家惜取随春雨,大写田园镇国诗。
所谓“田园镇国诗”,是指歌颂中国的农耕文明和农村文化的诗。中国是一个以农立国的大国,亿万农民创造了灿烂的乡土文化,锻造了悠久农耕文明。而今,农业要从小农经济发展成集约式生产的大农经济,已经是大势所趋,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农业关乎国脉民生,所以要“大写”!诗人出自草根,生在农村,长在田间,得自于田野自然所赐,滋长了浓厚的乡土情怀。目之所见,手之所触,耳之所闻,心之所念,都是乡村之景、之变、之发展。而今天农村的弃耕景象,则是诗人抹不去的乡愁。田园乃衣食之源,国之重镇,为之讴歌,其志岂非高远?“宁教笔秃情生火,不让书闲字长霉。”(《鹧鸪天·思昔抚今》)诗人忘记了自己早已超迈了古稀之年,壮志满怀地宣称:
人生雅兴得来难。不意上骚坛。岁岁复年年。老亦壮、都非赋闲。 狼毫在手,风光惹目,玉韵满华笺。指掌握吟鞭。苦乐是、诗情使然。
十年风雨苦奔波。律韵赏心磨。吟帜舞婆娑。故唤起、群山放歌。 兰亭好景,骚坛好梦,指日笑巍峨。岁月却如梭。是白发、欺人奈何。
(《太常引·题诗官二阕》)
共上崇峦看废兴。苍丘秀岭任纵横。乱草蓬蒿遮断路。谁顾?无非斩棘又披荆。
忽有山风吹旧雨。添趣。衣衫半湿转新晴。放目亭前云海上。酣畅。群峰楚楚露峥嵘。
(《定风波·登临情怀》)
志之所之,情之弥笃,发而为诗,岂可与孤芳自赏、无病呻吟相比!
何况风光惹目,更兼狼毫在手,自然是玉韵满华笺。诗人声言:“春风拂瓣芳心动,笑把香分邻里家。”(《咏梅》)“吟帜舞婆娑,故唤起、群山放歌。”其志如斯!诗人并非要独占春光,而是要与邻里乡亲分享春光之美;要与群山联袂,引吭高歌。纵白发欺人,其奈我何!
诗人醉情于春,还在于心中有个梦:
纵是炎凉两鬓华,诗心岂肯染尘沙。
秃毫不减初衷意,重彩描摹梦里霞。
(《诗心不老》)
春景重重入眼来,心花并与百花开。
共圆时代风光梦,新样描成细剪裁。
(《时代春梦》)
碧水烟波漾酉溪,岸花点点柳依依。
春鸥引我神游去,行遍江湖带梦归。
(《神游酉溪》)
暮年回首忆行程,风雨途中数十春。
一路几多长短梦,醒来还是梦中人。
(《回首行程》)
胜日观光处处春,城池闾里几番新。
怡颜好对沧桑笑,景仰深山筑梦人。
(《胜日抒怀》)
这是一个彩霞绚烂的时代风光梦,是诗人倾其一生追求的春之梦,也是山里人共筑的大梦。它不是几个人富起来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之梦,而是关乎时代风光、民族复兴的大梦!“梦里层层憧憬,途中处处芳菲。”(《朝中措》)“层层”不同层面,有拾阶而上的意思,也有由点及面的意思,也有乡村到城市和全国各个民族的意思。与其说是诗人之梦,不如说是诗人之志,是诗人一生的价值追求。唯其有这种追求,所以才不顾“两鬓华”,不顾路途坎坷曲折,不畏炎凉风雨,以“不染尘沙”的晶莹之心去“纵笔深山情且景”,“新样描成细剪裁”。
我喜欢读杨斌儒先生的诗。尽管他的诗风不及文人诗那般典雅,但是含理深远,耐人咀嚼寻味,且读起来流利上口。重要的是,襟怀坦荡,扎根乡土,生意盎然。写景则令人眼花缭乱,抒情则令人感佩共鸣,言语朴素而诗味香醇。时代潮音、田园气息、兴观群怨,绕于耳目之间,品来莫不是一种丰富的精神享受!我与先生同庚,受先生童心感染,故发论于兹,以期分享于同好。一言均付,四韵俱成:
剪取春光逐梦飞,无边春色扑人来。
春风袅袅花如海,一读新诗一壮哉!
东风浩荡楚风柔,读罢鸿笺逐韵酬。
遥祝诗翁诗笔健,吟筇更上一层楼。
丁酉上元之夕于羡云居
(作者系湖北大学教授、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原副会长)
责任编辑:姚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