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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组诗)

2017-11-14井秋峰

天津诗人 2017年3期
关键词:枝干客栈门槛

井秋峰

深夜,睡不着

我看诗

一个人的诗是沙子

一个人的诗是石子

一个人的诗是水泥

一个人的诗是钢筋

一个人的诗是窗子

我用它们建房子

开一家客栈

房子之外,大雪厚了半尺

我正一点点降低高出大地的部分

躺在大地上,与埋入土里

只差半米

我不再防备从高处摔下

不再害怕跌跤

不再担心膝盖发软

我正一点点降低高出大地的部分

回到低处,像刀入鞘

像孩子回到母亲腹中

土生土长

一想到每个人身后跟着一个杀手,后背就

发凉

杀手也许是人祸,也许是疾病,也许是天

它或无形,或破在身边而不知,却又无处

不在

三次躺在手术台上的父亲,三次从鬼门关

走回

人生,从土里来还得回到土里去,像长在

树上的叶子

抱歉

进一次京,我就跟已有两千万人口的首都

说一次抱歉

是一个草民对首脑的抱歉

父亲在北京做完肿瘤切除手术

专家要求三个月一复查

限号,办进京证,早晚出行高峰禁行

这些规定就是老式年间的高门槛

门槛里面是权威,门槛外面是求医无门的

患者

守着衰老又被病魔缠身的父亲

遥望着北面一百四十公里外的京城

我向它反复地说抱歉

是一滴血对心脏的抱歉

春之大美

清晨从文安出发,目的地是天津

父亲整整用了三年时间

清晨从文安出发,目的地是北京

父亲整整用了两年时间

六十九岁到七十四岁,父亲从天津肿瘤医

院出来

转入北京解放军总医院

父亲先后把左肺上叶、半个左肾和剩余的

半个左肾

交给了两家医院的三名专家

得了癌症的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活一

天赚一天

冬天过去了,树木就要长出叶子

身边的父亲仿佛一棵老树,他对生机的渴

让我认识到生长才是春天之大美

假如

假如七十五岁的父亲还有十年寿命

原来,我一月探望一次,十年探望一百二十

现在,我每天探望一次,一月探望三十次,

四个月就顶原来十年

从第五月开始,我每探望一次父亲,是延

长了父亲寿命,也是延长了我寿命

仰望星空

仰着头,夜空是一间高大的屋顶

那是七星勺,这是北斗

它们还是奶奶指给七八岁的我看到的样

只是,这么多用旧了的

缀在顶棚上不同的灯盏中

不知道哪盏是给了我四十多年光亮的奶奶

她几年前被提到夜空后

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像一个婴儿

找寻着乳房,即使是干瘪的

他们注定是植物

他们有春天、夏天、秋天,也有冬天

他们有叶子、花朵和果实

他们

枝干与枝干相望

根与根挽在一起

有一天,他们枯萎了

他们

地上分开

地下分不开

冰与火

夜是多大的一桶水,可以放进一切的水

置于熔炉旁边,那硕大的日头

阳光是它的火焰

尘世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幼

在时间大锤的击打下

一点一点,由冷到热,由热至冷

多像钢铁在淬炼啊

在大地上,一个人是一把刀

坟墓,是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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