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睡在芙蓉深处

文/夏芊西

成都睡在芙蓉深处

文/夏芊西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这是大诗人李白眉间心上的成都，万户千门，草树云山，令人神往。

史笔翻转，云烟顿起，辗转而过的战火征尘、此起彼伏的金戈铁马，不只打折了英雄挺拔的腰身，也风干了美人娇嫩的容颜。历代古都万千，长安雍容大气，金陵六朝风流，唯成都因芙蓉成名，如红酥手拈着绣花针蘸着春雨织就的锦绣。

千年岁月回溯，在烟雨中哭泣的楼台，不是为男儿折腰，而是为一个女子低头。花树披拂，宫乐声动，花蕊夫人足踏芙蓉款款而来，笑靥清浅，媚态天成。

她是蜀中青城人，是后蜀末代皇帝孟昶的妃子。她的闺名已迷失在岁月深处，只留下让花儿都逊色的美名，苏轼说她“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而张大千画里千姿百态的她，更被称为青城山镇山之宝。美人原该有人疼惜，正如娇花需要悉心照拂。她的护花人是一国之主，自是愿倾举国之力讨她欢心。

孟昶知她独爱芙蓉，便下令在蜀地遍植芙蓉。据说每到深秋时节，满城芙蓉齐齐盛放，花树如云，声势浩大，把整座城的灵秀都唤醒了，成都因此得了“芙蓉城”的美誉。

花蕊夫人不但貌美，更善作诗。宫中风雅铺展在她笔下，这一笔挥洒着富贵气息，那一行便铺陈出淡雅情致。她是热爱生活且富有情趣的女子，写檐角滴滴答答的水声，写古城恍如仙境的夜晚，也写与夫君碧波泛舟的情景。他们那样恩爱，牵手围着芙蓉盛开的宫墙慢慢踱步，并肩看满城安乐。

那样浩荡隆重的恩宠，不只让天下女子艳羡，也遭到了命运的嫉恨。

公元964年，赵匡胤在统领大片国土后剑指西南。当大宋兵马奔袭而来时，娇艳的花无力抵挡冰冷的刀剑。孟昶接到兵败的消息，自知大势已去，为保全自身，也为蜀中百姓谋一条生路，选择投降归宋。这年正月，春意复苏，他们却再也没有机会等待芙蓉盛开，而是被迫离开，去往汴京受降。

她为此留下一纸叹息，措辞慷慨，“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她的夫君到底不是英雄，葬送了一座城池，还有她的一生。

一个弱女子在历史车轮面前如同蝼蚁，被时势裹挟，身不由己。离开蜀地，路过广元昭化暂歇时，她心事如麻，一夜难眠，晨起在墙壁上留下半阕词，“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因押送的人催促而来不及续上的后半阕，被后人填补，“三千宫女如花面，妾最婵娟，只恐君王宠爱偏。”芙蓉城的芙蓉离开故土，仿佛瞬间枯损，后来的她在史书上行迹模糊，只知结局凄凉。

曾经走过千百遍的蜀道，曾经花树纷纭惊动城池的美好春日，曾经朝暮厮守约定前生后世的日日夜夜，都随着蜀地的远去变为遥不可及的梦境。

千年之后，芙蓉城仍静守轮回，摩诃池边的散花楼似乎仍在等一个女子归来。那雕花亭阁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千年前的夜晚，她着一袭轻盈的蝉翼纱衫，端着冰李和雪藕，与那个眉眼满含爱意的男子并肩而坐，在温柔如水的月色下窃窃私语。

流水落花春去也，成都仍在，只是故人再不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