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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白话小说中的“义夫”书写*

2017-11-14··

明清小说研究 2017年3期
关键词:白话妻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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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白话小说中的

义夫

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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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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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白话小说中,有很多义夫。他们对妻子坚守夫妻之义,不因妻子的死亡而另娶,亦不因妻节失贞而休弃。在义夫叙事中,夫妻之情以及妻之节义是小说的重点,义夫行为本身,是对女性节义的回报,义夫“感于情而报以情”的叙事包含着对婚姻中情的重视。无论是才子佳人小说还是白话短篇小说中的义夫叙事,都表现了明清新型的夫妇伦理观,是对婚姻家庭中男性的负心薄幸的否定,是对一夫多妻的反思,其叙事旨趣,不是“放情”,而是认为理在情中,以此经夫妇,厚人伦,美教化。小说中的义夫形象虽然还比较单薄,但他们的出现,却是小说史上的一大亮点,从中可以窥见明清世俗社会中人们婚姻观之一端。

义夫 模式 主情 教化

中国历史上通常将义夫节妇并提,事实上,“义夫”的含义很丰富。那晓凌指出,“义夫”之“义”经历了从非血缘之义、血缘之义到夫妇之义的变迁,晚明时,丧妻不娶成为义夫的主要评价标准。衣若兰指出,明代的义夫,可指乐善好施、捐资振灾者,可以与“义士”互换,弘治以后,妻死不更娶之意渐为普遍。陈宝良指出,明代史籍所谓的义夫,主要是指那些丧偶不娶的守节男子。可以说,妻死不娶亦是目前学界关于清明“义夫”的主要看法。考察明清白话小说中的诸多“义夫”,可以发现,他们之义并非只是对已婚妻子,还包括未婚妻;除了丧妻不娶,还有更多的“义”行。明清“义夫”对妻子(或未婚妻)的“义”,具有明显的时代特色。

一、义的多样化:明清白话小说中义夫之特点

在小说中,义夫是对妻子而言而不是对父母或子女而言。《型世言》第三回《悍妇计去孀姑 孝子生还老母》讲述妻子不孝顺婆婆并偷偷将婆婆卖掉,丈夫发现后将妻子卖掉换回母亲,人们要举他为孝子,他道:“是孝子,不是义夫。”抵死不肯。明清白话小说中的义夫不一定是为子女、为父母,或因为儒家戒淫之说的影响。

有感于妻子之义或夫妻之情而不娶的。《醒世恒言·白玉娘忍苦成夫》中,宋末大乱,元军入侵,程万里被元军捉住,元军将领张万户将白玉娘许配给他。白玉娘劝程万里逃走而遭张万户责骂、发卖而不悔,仍助程万里逃走。后来,程万里官至陕西行省参知政事,念玉娘之义,誓不再娶。《拍案惊奇》卷二十七《顾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会芙蓉屏》正话中,崔俊臣与王氏因盗贼抢劫天各一方,无意中得到前御史高公的赏识,高公好意劝他另娶时,他含泪以告:“糟糠之妻,同居贫贱多时。今遭此大难,流落他方,存亡未卜。……还指望伉俪重谐。英感明公恩德,虽死不忘,若别娶之言,非所愿闻。”《警世通言·范鳅儿双镜重圆》中,范鳅儿与妻子吕顺哥失散十二年,分别时相约“苟存性命,夫不再娶,妇不再嫁”,范鳅儿后任至广州指使,都未曾娶妻,直到与妻子团聚。当妻子存亡未卜时程万里、崔俊臣、范鳅儿都坚持不娶,他们这种行为,不亚于丧妻不娶的义夫。

有妻子失踪,不遗余力四处寻找的。《喻世明言·陈从善梅岭失浑家》中,陈从善之妻如春被妖怪掳走,陈从善千方百计寻找,“因孺人无有消息,心中好闷,思忆浑家,终日下泪”,他不畏艰难,去梅岭山间寻访。《石点头·卢梦仙江上寻妻》中,卢梦仙四处寻找被父母转嫁的妻子。《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王公子与妓女苏三相爱,王公子中举后,一心想念苏三,即便苏三曾另嫁仍坚持娶之。虽然,王公子与苏三只是两情相悦,并无夫妻之约,但二人心中却是认定了彼此,因此仍可以将王公子归于义夫之列。

有不因妻子失贞或身体残缺而抛弃的。《石点头·王孺人离合团鱼梦》中,王从事上任途中,夫妻离散。王从事凄凄惶惶,却不再娶。后遇已失身之妻,却毫不介意,夫妻重聚。《喻世明言》第十七卷《单符郎全州佳偶》中,单符郎的未婚妻不幸沦落风尘,他仍守婚约,重续旧盟。《拍案惊奇》卷六《酒下酒赵尼媪迷花 机中机贾秀才报怨》中,巫娘子被尼姑设计失了清白,贾秀才见巫娘子本意立志坚贞,越相敬重。《人中画·寒彻骨》中的柳春荫听闻未婚妻双目失明,毫不嫌弃,坚持要娶。

有因妻死殉情的。《西湖二集》第十卷《徐君宝节义双圆》中,元兵入侵,徐君宝与妻金小姐分散,金小姐被捉后殉节,徐君宝得知,遂跳水殉情。

将丈夫的这些行为归于义,称呼他们为“义夫”,并不是笔者的武断。《醒世恒言·白玉娘忍苦成夫》入话道:“今日且说义夫节妇,如宋弘不弃糟糠,罗敷不从使君,此一辈岂不是扶植纲常的?又如王允欲娶高门,预逐其妇;买臣宦达太晚,见弃于妻,那一辈岂不是败坏纲常的。”这是以不弃糟糠之妻为义夫。《拍案惊奇》卷二十七《顾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会芙蓉屏》叙述高公考验崔俊臣夫妻后,议论道:“今罪人既得,试他义夫节妇,两下心坚,今日特地与他团圆这段姻缘,故此方才说替他了今生缘。”这是以心坚不另娶为义夫。《十二楼·拂云楼》第二回中,裴七郎原与韦小姐有婚约,但后来被父亲毁约,七郎想重新求娶韦氏:“裴翁知道不可挽回,就劝儿子别娶。七郎道:‘今生今世若不得与韦小姐成亲,宁可守义。’”此“义”即坚守原来婚约。《喻世明言·杨思温燕山逢故人》中,韩思厚妻子因“誓不受辱,自刎而死”,韩再娶,仆人骂他:“官人,你好负义!郑夫人为你守节丧身,你怎下得别娶孺人?”这是以丧妻不娶为义。

由此可见,明清白话短篇小说中,义夫范围比朝廷旌表的义夫范围要宽泛得多(朝廷旌表多限于妻死不娶),义夫之“夫”是指女性配偶或未婚夫,义夫之“义”,专指对妻子之义。他们之所以“义”,一是感念妻子之德,感念妻子之节;二是夫妻情深,有不再娶的誓言,故不愿他娶;三是站在仁义的立场,对妻子不幸失节予以体谅。这些义夫们,有的先落魄后显赫(如程万里、王公子),有的先贫贱后富贵(如《警世通言·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中的宋金与妻子失散两年,当了财主后仍不他娶),他们坚持原有的婚约,坚持对配偶的忠诚。他们对待配偶的态度,主要是依据对方是否有情有义,是否有节操,然后给以相应的报答。面对妻子他嫁或失贞,义夫们不是武断地弃妻,而是去了解改嫁或失贞之由,“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小说家通常以权变理论为乱世中失贞女性开脱,认为失节不失节,关键看其心”。当从改嫁乃至失贞中发现了妻子的节烈时,他们毫不犹豫的与妻子团圆,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丈夫。

二、以情义报情义:明清白话小说中“义夫”之叙事模式

明清白话小说中的义夫叙事,都不吝啬笔墨描写女性的才貌。美貌是爱情的催化剂,才德是婚姻的胶合剂。义夫们的妻子或未婚妻几乎都是美貌如花且温柔娴淑,或工诗画,或工女红,或厨艺精湛。白玉娘“两道眉弯新月,一双眼注微波。青丝七尺挽盘螺,粉脸吹弹得破。望日嫦娥盼夜,秋宵织女停梭”,她德性温柔,举止闲雅,女红堪称第一。贾秀才的妻子巫娘子“姿容绝世,素性贞淑”,远近闻名。崔俊臣的妻子王氏“少年美貌,读书识字,写染皆通”。徐君宝之妻金淑贞自小聪明伶俐,广读诗书,深知礼义,长得如花似玉。陈从善之妻张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王从事之妻乔氏生得十分美貌,人人喝彩:“这是那里来的女娘,生得这般标致!”吕顺哥“年方二八,生得容颜清丽,情性温柔”。至于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女性,因为“佳人”,自然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她们的容貌是吸引男主人公的关键要素之一。

综观明清白话小说中的义夫叙事,大致有两种模式,一是夫妻之间感情深厚,分离后,丈夫们不再娶;二是有婚约或彼此倾心,当女方发生意外,男性不再他娶。前者以白话短篇小说为多,后者以才子佳人小说为多。

三、白话小说中义夫故事的叙事旨趣

为了教化,白话短篇小说也写薄幸之夫。或以妻子为诱饵骗人钱财。王小山生意不好,要如花似玉的妻子去勾引邻居张二官,以便向张二官借财物,挣起家事(《欢喜冤家》第九回)。或为富贵卖妻。胡似庄妻马氏虽不漂亮却勤俭巴家,胡似庄去富贵人家打抽风,卖妻以作盘缠(《型世言》第三十一回)。或升官后弃原配。周廷章羡慕王娇鸾美色与才华,费尽心机将她娶到手。后慕财贪色,遂忘前盟,停妻另娶,王娇鸾气死(《警世通言》第三十四卷)。满少卿潦倒时与焦文姬成为夫妇,中第后接受了宦室朱家的提亲,焦文姬受尽苦楚,抱恨而死(《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一)。《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的莫稽受金家之恩,娶金团头之女,官袍加身之后,借上任之机,竟将妻子推坠江中。

总之,明清白话小说中的义夫故事,是明清义夫表彰的反映,也是明清主情思潮的文学反响。小说家通过义夫叙事倡导情理兼有的婚姻,并借此重笃伦理纲常。这些义夫故事在今天,仍具有积极意义。

注释

① 那晓凌《从“义夫”的进化史看“义”的走向》,《延安大学学报》2010年第2期。

② 衣若兰《誓不更娶——明代男子守贞初探》,《中国史学》第15期(东京),第65-69页。

③ 陈宝良《从“义夫”看明代夫妇情感伦理关系的新转向》,《西南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

④ 杨宗红《尊情·厚生·守贞——明清世情小说“行权”的文化阐释》,《孔子研究》2015年第6期。

⑥⑦ 凌濛初《拍案惊奇》,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469页。

⑨ 天然痴叟《石点头》,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13页。

(责任编辑:倪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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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文学地理学视域下明清白话短篇小说研究

”(

项目编号

:13XZW0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

中国古代小说中的西南事象研究

”(

编号

:15YJAZH055))

阶段性成果

杨宗红(1969—),女,湖北恩施人,文学博士,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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