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传奇、历史书写与心灵救赎
——读丁伯慧长篇小说《过涞滩》
2017-11-14郑润良
郑润良
小镇传奇、历史书写与心灵救赎——读丁伯慧长篇小说《过涞滩》
郑润良
历史书写向来被认为是70后写作的弱项,这已成为评论界的某种共识。70后作家丁伯慧不显山不露水,却静悄悄地拿出了一部历史意味浑厚的《过涞滩》,这是继古华《芙蓉镇》、张炜《古船》之后又一部借小镇传奇书写历史风云的长篇小说。《过涞滩》首先吸引读者的是它的圆形目录,外圈是十二地支为名的十二个章节,内圈是以十天干为名的十个章节。《过涞滩》全书总共二十二个章节,其中以天干为名的章节讲述的是以刘明夷、方娅、大秀等为叙述主体的历史故事,贯穿了从抗日战争到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的漫长过程,其中又以抗日时期和“文革”时期为重心;地支为名的部分以郭晖、桔子、刘明夷、刘子钟等为叙述主体,并且分别以不同人物的第一人称进行叙述,讲述一个新时代的“罪与罚”的故事。“天干”和“地支”交叉形成奇妙的拱形结构,构筑了一个完整的小说世界。天干地支的组合产生了六十甲子,在中国采用公历之前,人们长期用它纪年。天干地支纪年代表了中国传统的时间观,也隐含了中国传统的历史循环观。但是,丁伯慧以六十年为故事时间,以天干地支为章节标识,显然不是对传统历史循环观念的简单认同,而是意在传递这样一种思想:历史,不容逃避。
《过涞滩》讲述了不同年代发生的两段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但是正如作品封面所言,“一甲子,两段情,孰予孰夺,爱都不是唯一。”仅仅为情而写情的小说只是三流的言情小说,能够写出爱情、人性背后的复杂的社会、历史因缘,写出人性与历史的纠缠才是好的作品,显然,《过涞滩》意在后者。《过涞滩》中两段爱情故事主人公们首先要面对的是个人无可逃避的历史。六十年前,年轻的建筑系学生刘明夷陪老师和师妹方娅来到涞滩古镇研究当地古建筑。刘明夷青春年少、满腹才华。方娅聪明靓丽,娇小玲珑。两人志趣相投、早就互相倾慕。在美丽的涞滩古镇,两人恋情的发展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但是,他们无法拒绝自身的历史,也无法拒绝外在的历史的干预。这些力量注定了他们的恋情以悲剧告终。方娅是日本人,她和父亲方大和是因为对中国古建筑的浓厚兴趣而来到中国的。但是,彼时中日之间如火如荼的战争和民族之间积累的敌意并不适合这种文化之间的欣赏与研究。方大和因为偷偷研究摩崖石刻被当做日本特务抓起来。方娅急于自保匆匆献身刘明夷后来又嫁给了他,但这种结合显然掺杂了太多的功利因素,虽然他们之间本来已有感情基础。后来,同样因为想要明哲保身,方娅在运动中告发了刘明夷的“国民党员”身份并与之离婚。一段原本和美的异国恋情因为历史的暴力变得千疮百孔。好在涞滩姑娘大秀接纳了刘明夷,这种接纳其实也包含了对刘明夷过往个人历史的包容、信任与理解。可以说,执着、深情与包容使得大秀终于收获了这段感情。六十年后,又一个外乡人郭晖进入了涞滩,以他的善良、聪慧、能干赢得了涞滩姑娘桔子的爱情。郭晖同样心仪桔子,却始终不愿向桔子表白,因为曾经的过失使他成为一个罪人,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逃犯。他想念故乡却又害怕故乡传来的消息。他想要在涞滩建立一个新家却又害怕一切转眼成空。这也注定了他与桔子的感情历程充满坎坷与隐痛。
《过涞滩》的真正主角除了书中的人物,其实还有涞滩这个古镇,包括这个古镇的文化和它的历史。在战争年代,它吸引了方大和这样的外国人冒着炮火纷飞的危险不远万里前来膜拜。在“文革”年代,它成为潘二娃等造反派头目“破四旧”的对象。但是,历史自有其力量与尊严,不容亵渎。它呼唤刘明夷这样的懦弱书生在关键时刻为它挺身而出,也让斗胆冒犯它、破坏佛像的潘二娃神秘地横死现场。在“一切向钱看”的消费主义时代,它又迎来了一次危机,刘子钟等人的欧式改造可能使保留千年的古文化毁于一旦。危急时刻,又是刘明夷联合大智和尚、郭晖等有识之士果断出手制止。
从故事层面而言,《过涞滩》叙述的是外乡人进入一个古镇的故事,叙述外乡人与古镇历史、文化之间发生的关系。究其实,它叙述的是一个现代人寻找心灵之乡的故事,是一个现代人寻找安身立命之所的寓言。《过涞滩》的主人公都曾经因为远离故乡而失魂落魄。刘明夷在战火中苦苦搜寻故乡的消息,方娅渴望回到千里之外的日本,郭晖既渴望
听到故乡的消息,又害怕听到。主人公的这种忧虑、关切折射着作者的思考。这部作品原题《归去来》,显然呼应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隐含现代人对精神原乡的探询与求索。正如作者在创作谈中所言,“我想我们这一代人中有不少像我这种情况的:虽然在故乡长大,但从小就在学堂读书,接受的其实只是书本文化;以后在外乡生活,又始终不能真正融入外乡的文化之中。我们实际上是一群没有根的人。”事实上,这种无根的生活状态不仅是70后一代人的际遇,也是全球化时代所有人的际遇。飘泊与追寻,成为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生存状态。就像小说中的刘明夷、郭晖等人,在外乡苦苦思念着故乡,同时又渴望使异乡真正成为安身立命之地。其实,只要敢于直面历史、担当历史,投注自己的热爱与心力,异乡同样也可以是故乡。正如小说中人物所言:人人都是过客,心外并无故乡。从这点来看,刘明夷做到了,他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使他赢得了涞滩人的尊重,涞滩最终也成为他的第二故乡。郭晖曾经为此纠结,不敢接受桔子的感情。但他也终于想通了这一点。担当历史、怀抱历史的人终能觅得心灵的故乡。“过涞滩”的真正指向是安住涞滩、心在涞滩,心安即是家。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特约评论员,《神剑》《贵州民族报》《人民文学》醒客APP、博客中国专栏评论家,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文学评论高研班学员。 《中篇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评委,《青年文学》90后专栏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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